第59章
“阿情,如果你和兄長之間門,必須以死亡這種方式結束仇恨,我希望,死的那個人是我。”
“死在你手裏,是我心甘情願。我無法阻止你,但願我的死,能化解你心中的戾氣。”
“冤有頭,債有主,請你答應我一件事,隻向微生翊複仇,絕不傷及無辜,更不可以禍及蒼生。”
皎潔的月光,透過屋頂狹窄的天窗,射入桑遙的眼底,擊碎所有的幻影。
那張被黑暗隱去輪廓的豔麗麵容,在月光的描繪下,逐漸清晰起來,隻是被寒氣冰封,再不見春日的盛景。
桑遙睜眼。
胸腔裏的心髒還在跳動,她沒有死。鍾情殺了她的那幕,隻是她昏迷後做的一個夢。
逼仄的一間門暗室。
青藤瘋長,盤踞著整間門屋子,藤蔓上生長著恐怖尖利的倒刺。
桑遙躺在藤蔓包裹的中心,剛抬起手,想要接住傾瀉而下的月色,猙獰的倒刺毫不留情地刺破她的血肉。
“嘶。”尖銳的痛楚,令她的意識徹底清醒了過來。
“嗬”地輕笑,吸引住桑遙的注意力,有了先前的教訓,她不敢再胡亂動彈,隻微微側過腦袋,望向聲源處。
青衫少年岔開雙腿,懶洋洋地坐在梨花木椅上,左手半撐著下巴,正饒有興趣地打量著她。
少年滿頭青絲盡數用發帶束起,發尾垂至腰際,漆黑的眼底暈開笑意,漂亮的模樣真是蠱惑人心:“不知三小姐可見過明月跌落泥濘的樣子。”
他這樣沒頭沒尾的一句,叫桑遙陷入了迷惘。
“三小姐,現在開始求饒吧。”鍾情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
桑遙沉默。
她想過很多種死法,最痛快的,是直接死在他的手裏,再不濟,半死不活,苟延殘喘,受盡折磨死去。
眼下這個情況,讓她沒法分辨自己的處境。
“在想什麽?”沒有得到回應的半妖,並不生氣,至少表麵看來,依舊笑意盈盈,看起來很好說話的樣子。
“我在想,我跪下來痛哭流涕,這樣的求饒姿勢或許更有誠意些。但是很遺憾,你的這些藤蔓影響了我的發揮。”
鍾情:“……”這種時候,她居然還有心情說笑。
空氣陷入一種極其扭曲的沉默。
環繞在桑遙周身的藤蔓緩慢的扭動著,猶如少年手背鼓起的青筋。
因著桑遙初初醒來時搞不清楚狀況,胡亂掙紮了一下,導致有好幾根倒刺紮入她的身體,倒刺上的毒液,暫時麻痹了她的神經。
靈女的血,讓藤蔓躁動起來。
鍾情搭在扶手上的手指輕輕敲了下,那些不安分的藤蔓瞬息安靜下來。他平靜地觀察著桑遙表情的變化:“你背叛我時,可想過會落得如此下場?”
“想過。”桑遙誠懇地回答,頓了頓,又說,“不悔。”
纏住她身體的藤蔓,收緊力道,勒得她呼吸一滯。
“別告訴我,你沒有拿哥哥失去靈骨的消息考驗過我。鍾情,是你自己把刀遞過來的,別怪我捅你一刀。”
鍾情沒有殺她,她隻能暫時改變計劃。她原是打算死在他手裏,陳情自己的委屈,把自己洗成白月光,但現在她沒死,那些解釋就會成為虛偽的狡辯。
“進來。”鍾情吩咐一句。
女妖捧著琉璃托盤走了進來,托盤中盛著酒壺和酒盞。女妖斟了半盞酒,捏住桑遙的下巴,迫她飲下酒液。
真言酒。
桑遙的眼皮抽搐著。
女妖捧著托盤,退出房間門。
不消片刻,那真言酒開始發揮效用,這次隻飲半盞,桑遙的意識還算清醒,隻是似被羅網罩住,不得自主。
鍾情坐在昏暗的光線裏,冷聲問道:“你是微生世家派來的探子嗎?”
“不是。”桑遙聽見自己的聲音這樣回道,“幫助微生玨奪回靈骨,完全是出自我的私人意願,我對朝聞道沒有任何惡意。”
“入朝聞道前,蓄意接近我,是在圖謀什麽?”
“你。”桑遙毫不掩飾地回道,“為了得到你,鍾情。你問多少遍,都是這個答案。”
這次鍾情沒有再輕易被她的甜言蜜語所蠱惑,他說:“為何要得到我?”
“阻止你破壞微生玨和葉菱歌的感情。我知道你厭惡微生世家,不願同門師姐和微生世家有一絲的牽扯,妨礙自己將來複仇,隻要你愛上微生世家的三小姐,你就再無立場幹涉葉菱歌的選擇。”
“你做這麽多,隻是為了微生玨?”鍾情握緊雙拳,渾身煞氣翻湧。
桑遙的聲音控製不住地回道:“這樣說,好像也沒有問題,我必須保證微生玨獲得他應有的人生。”
“微生玨,微生玨。”這三個字,如同最毒的針,狠狠紮入他的心髒。
鍾情猩紅著眼,一拳頭砸在扶手上,纏繞著座椅的青藤,豎起的倒刺刺入他的掌中,登時鮮血狂湧。
如果在上次真言酒審訊當中,得到鍾情這個答案之後,他肯再多問一句,就會親手揭開這斑駁的真相。
他是豬油蒙了心,被她的花言巧語蒙騙,暗自竊喜。
*
鍾情火氣未消,叫人把桑遙鎖回水雲殿。
水雲殿的物品都重新換了一遍,防止桑遙私藏武器,被換下來的東西妖侍們不敢私自處理,都送到了鍾情的寢殿內,由他一一過目,再做處置,包括桑遙的隨身儲物囊。
鍾情打開桑遙的儲物囊,各種稀奇古怪的小玩意,滿滿當當堆了一桌子。
微生玨幫她畫的符,微生玨給她的法器,微生玨送她的釵環首飾和衣裳……微生世家的三小姐,從小就是微生大公子的跟屁蟲,生命中早已滲透微生玨的痕跡,每一件藏品都有跡可循。
鍾情牙關緊咬,口腔裏泛起鐵鏽的味道。名為嫉妒的情緒,毒蛇般一寸寸啃咬他的骨髓,吞噬他的靈魂。
他徒手將桌子劈作了兩半,琳琅滿目的小東西,劈裏啪啦滾落一地。
血珠從指尖跌落,他仿佛沒有痛覺,抹了把臉,鮮紅的血痕殘留在唇角,像是地獄裏逃出來的豔鬼。
蚌精掀簾走了進來,一粒不起眼的殷紅色相思豆剛好滾到她的腳邊。
那相思豆上明顯殘留著鍾情的氣息,蚌精手指微勾,淩空收了這粒紅豆,納入掌中,而後不動聲色走到鍾情身後,啟唇道:“剛得到的消息,踏雲已帶著微生玨的靈骨回到微生世家。”
*
水雲殿內,桑遙弓著背,蜷縮在床榻的一角。
鍾情將桑遙送回水雲殿後,親自抱著她去洗了澡,將倒刺留下的傷口清洗上藥。
藥力在發揮作用,所以,傷口泛著些微疼痛。
水雲殿布滿藤蔓,它們破土而出,盤踞各個角落,將整座大殿裹得密不透風,尖銳的倒刺相互交錯,像是一座牢固的監牢,將桑遙困在其中。
殿內不燃燈燭,光線黯淡。
殿門被人推開,伴隨著嘎吱的聲響,瀉進來一縷金色的日光。青衫少年站在日光下,緩步而來,那日光仿佛跟上了他的腳步,照亮整間門大殿,卻驅不散他眉目間門的陰森。
桑遙的雙眼還不適應這突如其來的日光,眨了眨眼睛,眼角有了濕意。
鍾情所到之處,藤蔓自動讓開。他停在床畔,瞳孔黝黑。
桑遙挪著身子,避開他伸過來的手。
鍾情坐下,溫柔卻不容拒絕地將她摟進懷裏。
桑遙貪婪地嗅著他身上沾染的陽光氣息,她已經許久沒有曬過太陽了。
柔滑的麵料上停留著陽光幹燥好聞的氣味,搭配著草木妖天生的清香,仿佛置身春色彌漫的碧野。
“桑遙,你信不信,就算沒有微生玨的靈骨,我也能殺了微生玨。你見過的,我曾將他削成了人彘。”少年半妖神經質地自說自話,妖冶美麗的麵孔,呈現出脆弱和瘋狂兩種極端情緒。
桑遙身體微僵,小聲祈求:“你能不能不殺微生玨?”
鍾情臉上僅有的溫柔消失,黑眸變得深不可測:“微生玨非死不可,從前是,以後還是。”
“那你先殺了我!”
“我不會殺你。”
“我騙了你,我是個騙子,鍾情,你這輩子還沒有被人騙過吧?我多可惡,騙你身,騙你心,這樣你都不肯殺了我嗎?”
“我不在乎你騙不騙我,我隻在乎你屬不屬於我。”
纏住桑遙手腕的青藤,伸出柔嫩的細絲,輕微的痛癢過後,那細絲鑽入桑遙的胸腔,盤住了她的心髒。
少年側頭,抵著她的頸側,說話的氣流拂動著她垂在耳側的發絲,蠱惑著:“說,你討厭微生玨。”
隻要那些藤蔓再用些力道,就會絞碎她的心髒。
桑遙的心髒幾近停止跳動,她緊張地咽著口水,聲音幹啞道:“我討厭微生玨。”
鍾情滿意地笑了,掰正她的肩膀,掐住她的下巴,迫使她迎向自己的目光,眼神興奮:“說,你愛我。”
桑遙簡直生無可戀。
為什麽她沒有死,還要被迫向反派男二示愛?
亂了,全亂了。
這完全不在她的計劃之內。
“說。”鍾情警告著。
人為刀俎我為魚肉,還能怎麽辦。桑遙瞳孔微微縮了下,張了張唇,聲音飄忽得不像自己的:“我愛你。”
鍾情吻上了她的唇。
桑遙的睫毛不安地顫動著。
鍾情用唇舌細細描繪著她的櫻唇,甜膩的氣息彌漫開。
桑遙僵硬的身體漸漸軟化,融作了一灘春水。
良久,鍾情鬆開桑遙。
新鮮的空氣湧入肺部,桑遙張著潤澤的紅唇,享受著自由呼吸的時光。
少年指腹壓著她的唇,不似來時暴怒,眉目間門隱約能窺見初初定情那夜的柔情似水。
盤踞大殿的青藤再次開花。
臨走前,他摘下藤上的青色小花,插在桑遙的鬢邊,留下一句話:“遙遙,你的心,跳得很快。”
桑遙被關在了水雲殿。
此後,每隔一段時日,鍾情就會來到殿內,用藤絲纏住桑遙的心髒,迫使她說出“我愛你”三個字。
她仰麵躺在藤蔓織出的巨大牢籠裏,拿著新到手的強取豪奪的劇本,一臉懵逼。
攻略過頭,沒死成怎麽辦?
在線等,挺急的。
*
鍾情春風滿麵地踏出水雲殿,殿前開了一樹的桃花,少年摘下桃花,仰起頭來,細細嗅吻。
桃瓣猶如桑遙柔軟的吻,落在他的掌心。
他摸了摸唇角,想起親吻桑遙時那溫軟細膩的觸感,以及她胸腔裏那如戰鼓擂動的心跳聲,終日陰沉的眼底,撥開厚重的陰翳,露出久違的笑意。
“少君。”蚌精站在台階下,欠了欠身,“有個男人求見。”
“不見。”少年冷聲道。
“他說,他叫羽乘風,少君您聽到他的名字,會感興趣的。”蚌精迎著天光望去,青衫少年佇立石階的盡頭,手持桃花,風流倜儻的模樣,像一幅緩緩展開的畫卷。
*
金漆的柱子支撐起巨大的穹頂,廣闊的殿堂中央鑿出圓形的清池,期間門蓮葉交錯,蓮花綻放。
珍珠串出的垂簾內,朝聞道的少君斜倚黃金寶座,目光深邃地打量著眼前這個錦衣男子。
壽王墓一別,這還是兩人第一次見麵,羽乘風沒什麽變化,依舊端著偽君子的架子,皮笑肉不笑。
搶奪百妖圖的碎片失敗後,他一直跟隨葉菱歌左右,陪她走南闖北,尋找千年靈芝,為微生玨重塑身體,現在的他,是微生世家的座上賓,與微生世家交情不淺。
可笑,微生翊那個老家夥,除了一輩子的妖,自個兒把妖請進了老窩。
“你願意交出玄蛇碎片?”鍾情漫不經心地轉動著指間門的黑玉扳指。
“如假包換。”羽乘風微微一笑。
“條件。”
“我要帶走一個人。”
“何人?”
“微生世家的三小姐,微生瑤。”
空氣陡然陷入寂靜,落針可聞。
羽乘風搖著折扇,從容不迫道:“聽聞少君隻差一張玄蛇的碎片,即可召喚大妖,宏圖霸業和一個女人,孰輕孰重,想必少君心中比誰都清楚。”
“宏圖霸業我要,三小姐我也要。”鍾情冷然一笑,使出移形換影的身法,瞬息到了羽乘風的跟前。
粗壯的藤蔓刺穿男人的胸腔,卻未見血湧。羽乘風的身體化作一片羽毛,飄落在地。
“是替身。”蚌精驚道。
鍾情捏碎了黑玉扳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