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少年喉結滾動著,探出指尖,摸著桑遙脖子上的傷口。

桑遙睜開眼睛,烏黑的杏眼水汪汪的,清晰地倒映出他眼中一閃而逝的貪婪。

“是你啊,鍾少俠。”桑遙驚喜地揪住他的袖擺,“我們還以為你落入了麵具妖的手裏,看到你沒事,我就放心了。”

鍾情手指蜷了蜷。

“咦,這是那妖怪的東西?”桑遙一把拽下鍾情腰間的鬼麵具,“我就知道,你這麽厲害,一定能殺了麵具妖。你此番為民除害,立了大功,是大英雄呢。”

少年的肌膚是冷白色調的,眉宇間水汽氤氳,晦暗不明的眼底泛起一絲波瀾。

桑遙伸著懶腰站起,環顧四周:“剛才我好像昏過去了。”

“這雨真大。”她鑽到鍾情的傘下,“你的傘借我躲躲。”

這把傘名叫雨過天青傘,由無數鋒利的刀片組成,呈雨過天青色,因此得名。它是鍾情的武器,進可攻,退可守,下雨了,還能遮遮雨。

“我跟你說,那麵具妖捉了我和葉姑娘,來威脅我哥哥,我差點被他殺了,還好你替我報了大仇。”

“我剛把你殺了麵具妖的消息傳給哥哥了,這是我和哥哥之間特殊的聯係方式,瞬息就能送到哥哥的手中,你放心,他會派人過來接應我們的。”

桑遙喋喋不休地說著,鍾情的另一隻手舉到桑遙的腦後,掌中一根青藤伸出,就要纏上她的脖子,桑遙說到已給微生玨傳遞消息,那根青藤收了回去。

鍾情神色陰晴不定。

主要是他摸不準,桑遙是否真的給微生玨傳信了。

桑遙恍若未覺,問:“麵具妖的屍首在何處?”

“前麵。”最終,鍾情還是斂起渾身湧動的殺意。

麵具妖的肉身,是那個妖道的,沒了麵具妖的妖力,屍身已經腐爛。桑遙嫌臭,讓鍾情背。

鍾情也嫌臭。

兩個人把屍首留在那裏,準備交給微生玨的兩個護衛。

路上,鍾情陰森森地試探著:“你說,微生玨會派人過來接應我們?”

桑遙臉不紅心不跳,點頭道:“是啊,應該快到了。”

她把鍾情帶到了湖畔。微生玨留下她,去救葉菱歌,肯定會通知修文修武,把她接回去。

話是這樣說,有多少把握不確定。桑遙後背冷汗直流,麵上不動聲色,腳下胡亂踢著石子,把微生玨留下來保護她的陣法打亂。

鍾情一手撐傘,一手背在身後。

碧波湧動,蓮葉重重,天地之間,雨水串成淡青色的珠簾,兩人猶如行走在山水墨畫中。

突然,桑遙驚喜道:“他們來了。”

“修文,修武,我在這裏。”桑遙招手提醒。

“三小姐!”修文、修武同時看到了桑遙。

修文修武要是晚來一步,桑遙多半會涼。因為這boss一路上都虎視眈眈,盯著她脖子上血肉模糊的傷口看。

桑遙真怕他沒忍住,一口把自己吞了。

怕露餡,桑遙搶在修文、修武兩人之前開口:“是哥哥派你們來接我的吧,鍾少俠已手刃麵具妖,還請哥哥不要再為此事分心,專心照顧葉姑娘就好。”

鍾情目光隨意地掃著。

雨漸漸停了,他收起雨過天青傘。

修文修武一來,桑遙就迫不及待地藏到他兩人身後。

鍾情不由暗中哂笑,微生世家培養出來的廢物,他一根手指能碾死一捆。

桑遙是多一秒都不想跟這哥們獨處,她拉著修文修武趕緊走。

鍾情沒跟上來。

他停在湖畔,看著被桑遙打亂的法陣,雖是幾塊石頭擺出來的,依舊能看得出來是微生玨的手筆。

鍾情意味不明地勾了下嘴角,抬手,淩空抹掉地上所有的痕跡,邁著慢悠悠的步伐,跟在他們身後。

荒郊野嶺,沒有客棧,幾人借住在村長家。

聽說他們是獵妖師,能幫他們除掉麵具妖,村長把自己的大院子收拾出來,給他們休息,自己去兒子兒媳婦家借住。

熱情的村民送來不少生活物資。

微生玨抱著受傷的葉菱歌回來,村子裏沒有大夫,村民們自告奮勇,根據微生玨給的藥方子,齊心協力幫修文和修武采藥,熬製出一大鍋藥湯。

桑遙剛回來,一碗濃稠腥臭的藥湯就端到了她的麵前。她用手指沾了點,舌尖一舔,登時整個人呈靈魂出竅狀。

呸,比馬尿還難以下咽。

桑遙是死活不肯喝這藥了。

為免鍾情心生歹意,她用藥粉草草為脖子上的傷口上了藥,拿紗巾纏了一圈。

微生玨推門進來。

桑遙問:“葉姑娘醒了嗎?”

微生玨頷首,目光落在桑遙沒喝的那碗藥上,摸出一盒蜜餞。

這是微生瑤的習慣,微生瑤怕苦,喝藥前,必須以蜜餞為輔,去除苦澀之味。

小時候,微生玨尚未修煉出高深的修為,她作為誘餌,時常受傷,吃藥是常有的事。每次吃藥,她都哭唧唧地纏著微生玨,微生玨就用蜜餞哄她。

其實蜜餞並不能解除藥的苦味,微生世家的藥方在效用,不在口感,那些濃烈到極致的苦,就如同微生瑤對微生玨的暗戀,解苦的是微生玨稍縱即逝的溫柔。

桑遙不稀罕蜜餞,也不稀罕微生玨的溫柔,她隻關心男女主能不能好,自己能不能順利回家。

“這藥這麽苦,哥哥應該拿蜜餞去哄葉姑娘。”

“菱歌她不需要。”

“哥哥又不是葉姑娘,怎麽知道葉姑娘不需要人哄?”

“真要我說?”微生玨平日裏冷若冰霜,對誰都是拒之千裏,唯獨對這位沒有血緣關係卻比親妹妹更為重要的小姑娘和顏悅色。

他甚至隱約彎了下唇角:“她不像你那麽嬌氣。”

桑遙險些心肌梗塞。

這不叫嬌氣,這叫戀人間的情趣。

桑遙恨不得直接魂穿微生玨。這個眼裏隻有妖怪的大直男,能有女朋友,簡直就是托了作者的福。

哼。

活該你最後被女朋友踹了。

“你別忘了,葉姑娘也是女孩子,你是葉姑娘的心上人,被心上人哄幾下,跟嬌氣有什麽關係。葉姑娘受了傷,現在是最脆弱的時候,你卻在哄另一個女孩子吃藥,葉姑娘多憋屈啊,換作是你,你躺**半死不活,葉姑娘和鍾少俠開開心心去踏青,你會高興?”

微生玨被桑遙說服了。

桑遙趁熱打鐵,推著他出門,要親自監督他哄人。

不出意外的話,鍾情現在就在葉菱歌跟前說微生玨的壞話。

鍾情其人,綽號茶茶,表麵小奶狗,背地小狼狗,黑蓮花中的戰鬥機,綠茶中的碧螺春。他露出真麵目後,桑遙最討厭他出場了。

微生瑤這種低級茶藝大師,搞事情都是直接對著葉菱歌輸出傷害,鍾情的手段就高明多了,他很少對微生玨表露出敵意,卻總在不經意間往葉菱歌心裏埋一根刺。

這刺越埋越多,越埋越深,埋到最後,病入膏肓,不得不將整顆心剜出來,才能根除病症。

出門前,微生玨沒忘記端上那碗屬於桑遙的藥。

桑遙和微生玨走到門口,屋裏傳來鍾情和葉菱歌說話的聲音。

“師姐自己傷得這樣重,還關心那位三小姐,三小姐心裏可是恨不得師姐去死。”

“阿情,你別這樣說,三小姐心思沒這麽壞,她就是大小姐脾氣。”

“以前師姐心裏根本看不上那位三小姐,今日怎麽幫三小姐說話了?”

“父親教導過我們,看人不能隻看外表,三小姐便是如此,她的骨子裏有股勇猛果敢,你我都不能及,你不能再像從前那樣輕視她。”

屋外的桑遙感動得熱淚盈眶。

一個小小的舉動就能讓女主對她改觀,這位葉姑娘真如原書所說,生性高傲,滿身是刺,卻本性善良純真。

鍾情不以為然,懶洋洋說:“師姐說是什麽,便是什麽。”

“不知道三小姐的傷怎麽樣了?”

“師姐大可放心,有微生玨在,她不會有事。”

鍾情的聲音逐漸放低:“微生玨是微生世家培養出來的接班人,向來公私分明,極有分寸。於公於私,他都會把三小姐放在第一位,倒是師姐你,將來若是做了他的妻室,要比現在更強大才好。”

“你說這個做什麽?”葉菱歌顯然不大好意思聽別人說起她和微生玨的關係。

“我聽說,微生世家出事,都是先犧牲自己人的。

葉菱歌沉默。

鍾情又道:“就好比這次,要不是三小姐深明大義,願意自我犧牲,危急關頭,以微生玨的大公無私,肯定會選擇讓三小姐活命。”

再讓他說下去,葉菱歌的心都要給他紮成篩子了。

桑遙再不猶豫,和微生玨一同進門。

葉菱歌白著臉,靠坐在床頭。

見微生玨進來,葉菱歌立即坐直身子,微微垂下腦袋。

這是自她與微生玨結下生死契約以來,就養成的習慣。

葉家是微生世家的家奴,葉氏到葉父這一代,隻剩下他一人,這一任的家主開恩,放葉氏自由。葉父答應微生世家,欠微生世家一樁恩情,將來若有需要,願以生死契表忠心,供微生世家最後一次驅使。

微生玨奉命出來尋找《百妖圖》的碎片,微生世家向葉氏發出生死契約,邀葉氏相助,那時葉父病重,無力前往,臨終前讓葉菱歌代替自己履行契約。

葉菱歌與微生玨的第一次相見,是極其屈辱的。

葉菱歌永遠忘不了那一幕,她單膝跪在地上,以臣服的姿態,接受微生玨種下生死契。

結下生死契,就代表永不背叛。此刻起,他是主,她是奴。

蓮花劍便是微生玨所贈。

聽聞她名葉菱歌時,微生玨說:“我的這把蓮花劍,正適合你。我希望,你也是最適合我的那把劍。”

葉菱歌說:“是,主人。”

微生玨不喜歡這個稱呼,他說:“叫我大公子即可。”

兩人的結緣,以這種極不平等的方式拉開序幕,能走到一起,簡直堪稱月老打盹的典範——不小心綁錯了紅線。

兩人互相表明心意後,方才一改先前的相處模式,關係有所好轉。葉菱歌對微生玨的稱呼也從“大公子”變成了“微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