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數架搜救機在荒涼的黃沙星球上盤旋,精準鎖定了信號發射器所在的位置,緩緩下降。

在看到地麵上穿著壓力服的熟悉身影之後,機上壓抑的氣氛一掃而空,人們齊齊鬆了口氣,緊接著發出歡呼。

破損的駕駛艙是可回收資源,但輕便小巧的飛機顯然不具備將如此沉重的座艙打撈並帶回飛船的能力,而飛船本身來到這顆星球上所需要消耗的燃料又超過了回收它的價值。

所以他們隻是把駕駛艙墜落的地方標記在了地圖上。

像這樣的標記地圖上還有很多處,如果星球不在幾條主要航道上,那它大概會在沙塵之中被掩埋很長一段時間了。

A203隊的四個成員竟然全部平安回歸,搜救機上與他們相識的軍醫都忍不住嘖嘖稱奇。

“首先我必須要說,歡迎歸來——能夠再次見到活蹦亂跳的你們真是一件令我發自內心感到喜悅的事情。但這已經六天了吧?我記得你們這種類似敢死性質的A隊機上一般不會儲存多少營養液。”

“非特殊情況下機上隻有一瓶,”奚哲坐著讓他清理額頭上的傷口,恢複精力之後又開始咋咋呼呼:“而且我們也不是敢死隊啊!說了多少遍了,A隻是攻擊的代號!”

“一瓶?那你們——”

“謔!聰明人就是一針見血,你這就問到精彩環節了。我跟你說啊哥們兒,你知道這個世界上有外星人嗎?還是那種比我們更厲害的外星人!他們的科技不受能源紊亂的幹擾,能夠——”

旁邊鄔文將拿來了一個盒子,老實地回答:“就是有一休息站送了份兒外賣,裏頭有營養液。”

奚哲的故事會被打斷,不滿地“哎哎!”了聲。軍醫把用完的醫用繃帶纏好,接過盒子看了一眼。

那看起來是一隻很普通的外賣盒,但盒口處有一個密碼鎖。那隻鎖並不精巧,像是一些懷舊的人類喜歡買著收藏的密碼鎖日記本,稍稍用點兒力氣就能輕而易舉地將它拆毀。

盒身上貼著一張單子,白色的,上麵有一行一行的黑色文字。

那是一張收據。

帝國發展至今,在這個人人都擁有光腦的時代,紙質收據已經和曆史中的玫瑰花一樣滅絕了。軍醫挑挑眉,把收據拿起來。

那一張外賣單,上麵清清楚楚地寫著奚哲的名字,寫著他於五日前在一家叫作葉子休息站的商家處訂下了五瓶營養液。價格一共是一百星際幣,旁邊有一個小小的收款碼。

圖片下麵還有一行字:【暴力拆鎖的話會被葉子休息站拉入黑名單哦!】

鄔文將在一旁說:“隊長幫哲子付了錢,然後就拿到了開盒子的密碼。”

“這是什麽時候的事情?”

奚哲搶答:“就在昨天。”

下一秒軍醫抬起頭,目光古怪地看了他一眼。

“我們今天才成功接收了你們的求援信號,這個名不見經傳的‘葉子休息站’在昨天就把這隻外賣盒空投給你們。你們掃描這張單子上的收款碼時,還成功連上了光網,得到了密碼——”

軍醫頓了頓,神色有點兒一言難盡地瞅了眼滿臉寫著“看吧我就說有外星人”的奚哲,將盒子裝進了一個密封袋裏。

“我會把這件事上報給班辛中將,親愛的奚哲先生,”他若有所思道:“說不定你過不久之後就能親眼看一看你口中的‘外星人’了。”

……

葉聞笙用十塊蛋糕從謝穩如手中換到了一套衣物。

背包裏還剩下四十三塊蛋糕,她不準備一次性全部用完——主動上門推銷商品無論賺到多少錢都不算是在完成訂單,不會幫助她完成任務。

而且小精靈也需要食物,葉聞笙今天還沒有做例行投喂日常呢。

她帶著從廢星裏買來的衣服回到休息站。

這套衣物是很簡潔的款式,白色上衣、黑色褲子和黑色的鞋。小精靈本來有一套很漂亮的精靈裝可以穿,但他並不喜歡那套服裝,所以葉聞笙把精靈裝收回背包裏了。

這些天他一直在穿同樣的服裝——一套手肘處裂開、領口被扯得歪歪斜斜、褲腿被撕掉一塊、染了血跡,還有好幾處破洞的衣服。

葉聞笙有一次晚上也登錄遊戲瞧了一眼,意外地發現小精靈到夜深人靜的時候,會悄悄地溜進小屋的衛生間裏洗衣服。

但他洗完後並不會把衣服拿去晾曬,而是穿著擰幹了水後還是濕漉漉的衣服上床睡覺,看起來很不舒服。

地圖上小精靈的圖標位於餐廳內部,葉聞笙點了點餐廳的雙扇小門。

[進入餐廳]的選擇氣泡跳了出來,葉聞笙戳了戳氣泡,看著屏幕上的畫麵切換。

……

西斐爾正搬著沉重的機械上下樓。

汗水打濕了他的頭發,衣服濕黏黏地貼著身體,帶來的感受陌生又不適。

他討厭這種感覺,不再純粹的身體是如此羸弱無能,隻不過是被折磨了小半天,疲憊感卻和從前廝殺數日時所感覺到的一樣了。

西斐爾緊抿著唇。

……好累。

渾身的肌肉都在酸疼,但他不能停止、不敢停止,那隱藏在虛霧之後的眼睛或許正在注視著他,監視著他的一舉一動。

那個傀儡告訴他,“祂”準許了他休息的權利,但他知道奴隸主絕不會容忍懶惰,“祂”……“祂”大概隻是不想看到玩物因疲累而過早死去。

西斐爾又一次抬步往上走去,汗水順著額角滴落,墜入衣領之間。他的腿上像是捆了千斤重的巨石,每一步都沉而緩慢。

在某個瞬間,有一道輕飄飄的重量落在了他的肩膀。

“祂”來了。

他清楚地意識到了這一點,深切的抗拒湧上心頭,身體在那一刹瞬間變得僵硬,周圍的溫度仿佛都突然降低了。

西斐爾稍稍側頭,在三千日夜中蒙上了一層晦暗的金色瞳仁微轉,沉默地看了一眼空****的大廳。

當那隻傀儡也在場的時候,“祂”就不會無禮地掀開他的衣服,不會做那些讓他難以啟齒的事情。而此時那隻傀儡並不在這裏。

這讓他心中的抗拒愈盛。

肩膀又被碰了一下,然後是頭頂。

像是在逗弄一隻卑微低下的野犬。

西斐爾摁在機器邊緣的手指不自覺加重了力道,淡紅的甲都開始泛白。

明明已經達成了交易,為什麽還要如此——如此輕蔑地觸碰他!

怒火不由自主地升騰,之前因“祂”的承諾而淡去的恨意死灰複燃,與這些日強行壓製的情緒一同湧上大腦。

西斐爾緊緊咬住下唇內側的皮肉,僵硬地繼續往樓梯上走。在他的腳底踏上二樓地板的那一刹,他又感覺到了那股無形的力道。

這回“祂”並沒有一觸即離,而是扯了扯他的手臂。

這種感覺太過詭異,西斐爾的頭發都快要炸起來了,抱著機器無法抽出手,隻能猛地側開身,渾身上下都充滿抵觸的意味。

本就幹澀的下唇幾乎被咬出血,他忍無可忍地出聲:“不要碰——”

我。

他的話尚未說完,又忽地一停。

從樓梯口看過去,能穿過長廊兩側的包廂,直接看到露台上的桌椅。

西斐爾也因此清楚地看見了那本來空無一物的桌子上突然多出的東西。

一碟他從未見過的糕點,和一套他從未見過的服飾。

手中沉甸甸的機器被挪開,被毫不在意地丟在了地上。他的後背再一次被碰了碰,像是在催促他往前。

滿腔壓抑已久即將爆發的怒意生生卡在喉口,西斐爾怔神一瞬。

但那隻是短短的一瞬,那雙金色的瞳仁在下一秒又瞬間覆上寒霜。

他不能被迷惑,西斐爾想。

被逗弄的野犬毫無尊嚴,會在人們大發慈悲地給予它一根骨頭時吐著舌頭搖尾乞憐,一點點的好處就會讓它們變成忠誠的走狗。

他絕不會變成那副模樣。

那道力量不再觸碰他了,西斐爾沉默地走至桌邊,拿起一塊糕點。

他咬了一口。

糖很稀有,也很昂貴。它向來隻會出現在重要的祭典上。但這塊糕點或許放滿了糖,它甜得像是他含了一口珍貴的蜜。

……什麽樣的奴隸主會將這麽一碟精致的糕點給予奴隸?

……不,不對,這裏不是艾卡西亞。也許在這裏糖和魔獸一樣泛濫。

西斐爾沉默地將糕點吃完,目光看向旁邊的那一套衣服。

他絕不會在“祂”的注視下更衣。

西斐爾的目光下滑,落到了那雙鞋上。

安靜片刻後,他拿起那雙鞋。

他一直沒有鞋子可以穿。

這裏的地板光滑平整,不會刮傷他的腳底,但那天他第一次種地的時候把自己折騰得很是狼狽,腿腳被旁邊植物的枝葉割出了數道傷痕。

西斐爾把鞋穿上了。

他站了起來,冰涼的地麵被柔軟舒適的鞋隔絕在外,冷冰冰的身體仿佛也在慢慢回暖。

他什麽話都沒有說,沉默著重新抬起機器往樓梯下走。而在葉聞笙的手機屏幕上,小人的頭頂上慢吞吞地冒出了一個綠色的小氣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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