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月光

坐在車裏的時候,時衾忍不住問徐啟。

“傅晏辭是不是不喜歡我了?”

年輕的小姑娘無知又愚蠢,總有他玩膩的那一天,玩膩了就會像現在這樣。

溫柔依舊,但對她就是有哪裏說不上來的疏離,等她自己識趣離開,保留彼此的體麵。

以前她沒想過這一點,都怪傅晏辭過去的表現,給了她太多的偏愛。

徐啟不敢回答。

“您想多了。”

車裏的暖氣打得很大,空氣憋悶。

“我問你的問題,你會告訴他嗎?”

徐啟停頓兩秒:“會。”

時衾:“那他如果回答你,你能告訴我嗎?”

一陣更長時間的停頓。

徐啟:“抱歉。”

時衾垂眸,輕扯僵硬的唇角。

她也真是,怎麽會想到去問徐啟,他是傅晏辭的人,當然是幫他做事。

自從那天時衾和傅晏辭不歡而散,他們很久沒有聯係。

時衾不由在想,是不是如果一直這樣不聯係下去,他們的關係就算是心照不宣的結束了。

然而,就在那麽彼此冷了一段時間後,傅晏辭給她打了電話,問她為什麽這兩個禮拜都沒有去周瑞那上課。

時衾覺得莫名,一麵疏離她,一麵又要來管她,好像對她關心成了他習慣的責任和義務一樣。

換作以前,時衾可能會嗆他一句“你少管我”。

但現在她卻有些怕,怕她真說出這句話來,傅晏辭就真的不管她了。

“知道了,我下周繼續去。”她的聲音盡量裝得平靜,若無其事,好像並不在意他的冷落對待。

傅晏辭的嗓音依舊溫柔清冷,回了她一句:“嗯,衿衿乖。”

像是對待聽話的寵物。

時衾第一次不喜歡聽他喊自己“衿衿”,仿佛聲音裏已經沒有了靈魂,像是喊隨便一隻貓,一條狗。

偏偏她這隻寵物,害怕極了離開她的主人,即使知道他已經對自己沒那麽上心,還要搖尾乞憐。

時衾也討厭起自己。

“沒事掛了。”她冷淡地說,想要及時止損,不再浪費她的感情。

傅晏辭聽出她態度裏的淡漠和設防,心中酸澀。

那晚徐啟向他提起,時衾車上問他的問題。

小姑娘得是多沒有安全感了,才會不敢來問他,反而去問一個旁人。

傅晏辭張了張口,最後又闔上,他垂下眼,蓋住了瞳孔裏的落寞。

“早些休息。”

時衾察覺出電話那頭的遲疑,像是想和她說什麽,最後又改了口風。

傅晏辭一向紳士,大概是想等她先提罷了。

晚上,蘇圓圓從澡堂回來,看見時衾在寢室,挑了挑眉。

“怎麽最近都沒去你男朋友那裏?”

時衾抿了抿唇,半晌,答道:“好像吵架了。”她不確定。

以傅晏辭斯文儒雅的性子,她就算想吵,應該也吵不起來。

聞言,蘇圓圓一愣,雖然她沒見過時衾的男朋友,但印象裏,時衾在這段關係裏,應該是很開心的。

至少前半年是這樣,那段時間,蘇圓圓感覺是時衾最快樂的日子。

所以江晗讓她幫忙打聽時衾男朋友的事時,她理都不理。

時衾很少提自己的感情生活,但也不會刻意避開。

有時候寢室裏的女生們聚在一起玩遊戲,聊到感情話題,她很無意提及起男朋友的時候,臉上的表情總是溫柔得能沁出水。

蘇圓圓皺皺眉,拖了把椅子過來,“出什麽問題了?”

時衾猶豫片刻,把之前在車上兩人的對話說了一遍。

蘇圓圓聽後,整一個大無語。

她恨鐵不成鋼地罵道:“時衾,你瘋了吧?出國讀研那麽好的機會不想要,就為了多談兩年戀愛?”

時衾覺得之前在車裏,她和傅晏辭的那場談話,重點其實不在這裏,但蘇圓圓隻抓到了這一點。

果然感情的事情,就是很微妙,隻有兩個人之間才能覺察出其中變化。

她懶得解釋,閉口不言,聽蘇圓圓跟她講現實。

“你男朋友說的也沒錯啊,你現在年紀那麽輕,還是求點上進吧。”

“指不定你出國以後,還能遇見比他更好的呢,現在人都是騎驢找馬的多。”

時衾低著頭,覺得她找不到比傅晏辭還要好的人了。

她小聲反駁:“我已經有馬了。”

蘇圓圓白她一眼,嫌她不開竅,反問道:“那你怎麽知道你不是你男朋友的驢呢?”

時衾不高興了:“你才是驢。”

“行行行,我不說了。”

蘇圓圓覺得不是什麽大是大非的問題,她也就不跟著摻和了。

“這周末你是不是不去男朋友那裏了?要不跟我去看個演出。”

“什麽演出?”時衾問。

蘇圓圓撇撇嘴:“一台舞蹈劇。我很討厭的一個人在裏麵主演,聽說她腿受了傷,我想去看看她是怎麽出醜的。”

“……”時衾沒想到她那麽直白地表露惡意。

“那你喊我幹什麽?”

“我一個人去特意看她出醜,顯得我太壞了。”

時衾:“……”

你也知道啊。

周末的大劇院人山人海。

時衾看見門口巨幅海報上麵一身純白紗裙,身姿翩躚的女人,愣了愣。

蘇妙同的長相,是那種看過一眼,便絕對不會讓人忘記的美。

“她就是你很討厭的人嗎?”時衾問。

蘇圓圓看到那張海報就覺得刺眼,尤其是還把蘇妙同拍得那麽漂亮,純潔得像是一朵雪山玫瑰,她恨不得上去撕了。

她們到的比較早,在劇場大堂裏晃**。

有兩個工作人員,端著比人高的花籃進來。

許多祝賀演出順利的花籃早就已經在大堂裏擺好,就這一束姍姍來遲。

工作人員後麵還跟著一個男人,身形高挑,簡單黑色T恤,雙手插在牛仔褲口袋裏,懶懶散散地指揮,隻動口,不動手。

蘇圓圓最先看見他,招手喊他:“江晗?”

聽見有人叫他,江晗回過頭。

不知道為什麽,明明朝他招手的是蘇圓圓,他的目光卻一下落在了她旁邊的時衾身上。

時衾低著頭走神,不知道在想些什麽,甚至連蘇圓圓的喊聲也沒在意。

江晗的目光在時衾的臉上停留了兩秒,恍然才覺得他的目光太過直白,匆忙收回視線,若無其事地看向蘇圓圓。

“你怎麽在這裏?”蘇圓圓問。

江晗聳聳肩:“來替我哥送花。”

蘇圓圓皺眉:“給蘇妙同的?”

江晗掃一眼花籃:“上麵不寫了嗎。”

兩人的對話傳入耳中,時衾一怔,緩緩抬眸,視線落在經過的花籃上。

匆匆一瞥,花籃上,兩排紅宣紙上的燙金字醒目——

“妙同趣自均,一悟超三益。”

“祝演出成功,傅晏辭。”

不光寫了,而且很用心地寫了,詩句裏含了蘇妙同的名字,清雅別致。

用端端正正的楷書,是傅晏辭的親自手筆。

就像一開始,他給自己起名時那樣。

青青子衿。

格局上倒是比不過這一句“妙同趣自均”來得大氣。

時衾心底陣陣發涼,一直涼到脊骨。

“隨便找個人送不就行了,非得讓你來?”蘇圓圓沒想到傅家給蘇妙同那麽大麵子。

“……”江晗麵色一滯,有些尷尬,不好說出複雜的實情。

其實是他有求於傅晏辭,想請他幫忙寫自己出國申研的推薦信。

為了這麽個推薦信,江晗拉不下臉直接找他,繞了好幾個圈,最後不知道怎麽繞到了他前姨父傅賀遠那裏。

傅賀遠雖然和江瑾離婚許多年,但對江家卻是一直幫扶。

他一聽,以為是傅晏辭故意難為自己弟弟,不給人寫推薦信,所以江晗才找到他。

傅賀遠直接就把兒子叫回了家裏。

傅晏辭被他批了半天,才知道江晗要準備出國這件事。

江晗想起晚上在傅宅,他哥看他那涼涼的目光,就覺得發慌。

好不容易這事聊完了,他哥那個繼母,還是一根攪屎棍。

偏偏要提及蘇妙同舞台劇首演的事,她知道自己擺弄不了傅晏辭,就去攛掇傅賀遠。

傅賀遠本來就有意讓長子趕緊成家,恰好他對蘇妙同也滿意,索性定了花籃,還借傅晏辭的名義,寫了兩句祝詞,讓傅晏辭差人送去。

傅賀遠的書法,也是和傅老爺子學的,亦是極好。

江晗背後坑了他哥一把,所以傅晏辭故意折騰自己,讓他來送花,也不能有什麽怨言了。

“可能這樣顯得比較有誠意吧。”他嗬嗬幹笑。

聞言,蘇圓圓冷哼譏諷:“看來我們家終於是靠上傅家這棵大樹了。”

也就蘇妙同願意聽從家裏的擺布,蘇家靠賣女兒苟延殘喘,真是好意思。

同樣是“皇親國戚”,江晗感覺自己也被冒犯到了。

“你們來這幹什麽?”他轉移話題。

“你說呢,來看我親愛的姐姐演出啊。”蘇圓圓臉上不屑,“你要一起嗎?正好我多買了幾張票。”

她才不喜歡看好戲的時候,和陌生人胳膊肘碰胳膊肘呢。

江晗下意識看向時衾,發現她的臉色蒼白,一副失神的模樣。

他抿了抿唇,沒有拒絕蘇圓圓的邀請。

整場演出,應了傅晏辭的祝語,非常成功。掌聲連綿不絕,到處有人喊著蘇妙同的名字。

蘇妙同宛如林中仙子,時而輕歌曼舞,時而深情婉轉,化著精致妝容,身體柔軟,美得不像現實裏存在的人,大概沒有男人能抵擋得住她的蠱惑。

時衾看得五味雜陳。

沒看到好戲,蘇圓圓滿臉失望。

演出結束,許多人往外走,不好打車,她們搭了江晗的車回去。

江晗看一眼時衾,演出結束了,她還是魂不守舍的模樣。

“你坐前麵。”他說。

時衾腦子一片混亂,沒想其他的,江晗說什麽,就照著做了。

她徑直坐進副駕駛,關上車門。

反而是還在外麵的蘇圓圓瞪了江晗一眼,這人一看就是還賊心不死。

蘇圓圓坐在車後排,刷手機,看到微信裏蘇妙同的朋友圈,手捧鮮花,演出妝還未卸,人比花美。

她撇撇嘴:“蘇妙同居然打了封閉針,她對自己可真狠啊。”

時衾得眼睫顫了顫,沒想到蘇妙同還是那麽堅韌的女子。

不像她,脆弱得像是菟絲子。

蘇圓圓繼續翻著蘇妙同的朋友圈,總想找著她的錯處。

“你說這張照片,是不是有點佛媛的意思?”她把手機往前遞給時衾看。

時衾實在提不起興致,餘光掃了一眼,卻一下愣住。

照片拍的是一處寺廟,即使天已經黑了,依然香火綿延,到處都是來參拜的香客。

蘇妙同一身月白色旗袍,斜斜靠在放生池邊,池內有蓮葉枯敗,別有一番風味。

照片雖然拍的是放生池,卻帶到了後麵的主殿。

主殿前,站著的男人身形挺拔修長,西裝幹淨整潔,麵色冷峻清冽,與寺廟顯得格格不入。

時衾迷茫不知所措,怕是自己看錯了,她將照片放大。

像素模糊下,傅晏辭的那張臉依然俊朗不凡。

“……”

時衾關掉照片,看到了這條朋友圈的日期:1月31日。

是傅晏辭和她說出差回不來的那一天。

他明明知道這一天對她來說意味著什麽。

忍了一晚上的情緒,在這一瞬間突然的爆發。

時衾的視線有些模糊,眼睛濕潤,顫抖著手,從口袋裏翻出手機。

電話接通。

時衾直接拋出一句:“我要分手。”

她一字一頓,仿佛下了十足的決心,語氣裏是強忍的冷靜,想給自己留下最後的體麵。

江晗和蘇圓圓皆是一驚,沒想到她在車上這麽突然的行為。

電話那頭,沉默許久。

終於,傅晏辭開腔,聲音冷沉:“我不同意,當麵來和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