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月光
時衾覺得傅晏辭待在書房的時間越來越長。
平時工作日,他上班她上學,不知道是什麽情況,但就連時衾周末來的時候,傅晏辭也是整日整日地坐在書房裏。
書房裏的煙味經久不散。
雖然時衾說過他一次後,隻要她在的時候,傅晏辭就不抽,但書房裏的煙味像是被煙熏過一樣,平時肯定還是在抽的。
以前傅晏辭在書房,即使是開會,也很少會關門,隻是稍微帶一下。
現在卻是房門緊閉。
每次時衾聽見輕輕關門的聲音,總覺得是他把整個人關進了某處,封閉起來。
但她在外麵找他,或者鬧出什麽比較大的動靜,傅晏辭回應得又很及時。
兩個人的相處還是像以前一樣,她卻總覺得哪裏不一樣了。
晚上吃飯的時候,時衾忍不住提起:“最近很忙是嗎?”
“……”傅晏辭抬眸,對上她澄澈目光。
女孩的聲音溫溫柔柔,體貼入微,卻像針一樣紮在他心上。
他斂下眸子,淡淡道:“是啊,有要忙的事情。”
“今天還是要到很晚嗎?”
“嗯,你先睡吧。”
“……”時衾抿了抿唇,臉上沒有表現出來,但心底還是難掩失望。
“要給你做宵夜嗎?”她問。
“不用了。”
傅晏辭放下碗筷,伸手撫摸她的臉,將她側臉的碎發別至耳後。
“對不起,最近陪你的時間少了。”
時衾笑笑,搖搖頭:“沒事,你忙嘛。”
吃過晚飯,傅晏辭收拾廚房。
時衾陷在沙發裏,抱著靠枕。
電視的聲音嘈雜,她的視線失焦,一點沒有看進去。
廚房裏的動靜漸小。
傅晏辭拿幹淨的布擦了擦手,又回了書房。
書房的門輕輕闔上,鎖扣搭上的聲音,一並敲在了時衾的心上。
她垂下眸子,發出一聲輕歎,疑惑不解。
傅晏辭找以前NGT的同事,申請要了自動駕駛係統的源代碼。
按理說源代碼是不能外傳,但傅晏辭要,而且保證不會外傳,也不做商業競爭使用。
NGT公司最後還是給了,畢竟就算不給,他照樣也能重新寫出來,隻不過是花點時間而已。
他在書房裏,一遍一遍地改寫代碼,一遍一遍地做數據模擬,甚至嚐試重新架構係統,為了讓自動駕駛係統能有更快的反應,哪怕是提升0.01秒。
在一個本身就經過三年時間,上百人團隊打磨出來的係統上,去進行技術性的提升,並不容易。
尤其是這個係統架構,還是他自己一手搭建的。
傅晏辭極致地追求完美,一定要調優到沒有優化空間時,才算完成。
他反反複複嚐試,不眠不休,進展緩慢。
晚上十點的時候,時衾敲了敲門。
隔了一會兒,男人的聲音低緩,聽得出來注意不在這裏。
“進。”
時衾端著一碗小餛飩,擰開門把手進去。
書房裏的布局已經和她上次來時完全不一樣。
原本書房寬敞明亮,現在厚厚的窗簾被拉起,地上到處是黑色的插線,偌大的書桌上橫豎擺了五六台顯示屏,主機也有三台,散熱風扇發出嗡嗡的聲音。
傅晏辭靠在真皮座椅裏,十指修長,在鍵盤上來回敲擊,速度快得離譜。
顯示屏幽藍色的光映在他的臉上,勾勒出他好看的側臉,鴉羽似的眼睫蓋下,擋住了瞳孔裏的情緒,薄唇輕輕地抿著,極為認真的模樣。
時衾愣了愣,沒想到裏麵會變成現在這樣。
她繞過地上的線,走到桌邊。
傅晏辭說完那一聲“進”之後,注意力瞬間就被手頭寫著的代碼牽走,甚至忘了自己剛才開了口,也沒注意到從旁過來的人。
時衾見他全然的專注,一眼也不多分給自己。
她識趣地沒有打擾,把夜宵放在桌邊,默默地離開。
淩晨兩點。
傅晏辭敲完最後一行代碼,渾身僵硬酸痛。
他整個人靠近椅背,抬手擰了擰眉心,額角一陣一陣抽疼,眼睛裏布滿血絲。
傅晏辭起身時,餘光瞥見桌麵,才看見那碗已經涼透了的小餛飩。
不知道時衾什麽時候放進來的。
心髒像是被鈍刀子磨。
她越是體貼,他的愧疚感就越深一分。
時衾晚上睡得不踏實,另一半床始終空著,翻身的時候,感覺到被單冰涼,一下把她激靈醒了。
她睜開眼,凝著眼前的漆黑。
睡前為傅晏辭留的那一盞地燈,不知道什麽時候被人關了。
時衾躺了一會兒,起身下床,赤著腳走了出去。佚?
客廳裏亮著一盞昏暗的小燈。
傅晏辭躺在沙發上,兩條腿伸得老長,一條胳膊搭在眼睛上,擋住了臉,隻能看清他的下顎線條明晰。
時衾靜悄悄地走過去,在他麵前蹲下來。
衣服布料摩擦發出細微聲響。
傅晏辭睡不著,聽見了動靜,緩緩動了動胳膊,放下手。
他側過臉,對上了時衾的眸子。
四目相對。
有好幾秒的停頓。
“怎麽不回去睡。”時衾輕聲問。
“怕吵醒你。”傅晏辭輕撫她的側臉,“怎麽醒了?”
“你不在,我睡不安穩。”時衾坦誠極了。
聞言,傅晏辭凝著她,藏在昏暗光線裏的眸色複雜。
半晌。
他從沙發上起身,拉著時衾的手回了主臥。
時衾躺在他懷裏。
不知道為什麽,明明兩個人相擁在一起,她卻覺得離傅晏辭很遠。
“你這段時間到底怎麽了?”她想不通,索性直接問。
傅晏辭下巴抵在女孩的腦袋,五指插進她瀑布般的烏發裏,一下一下地輕順。
宛如絲綢的頭發,順滑冰涼,劃過他的指尖,就那麽溜走了,抓不住。
“沒怎麽,就是比較忙。”
時衾不信,但又不知道怎麽再去問,傅晏辭工作上的事情,不是她能夠解決的。
看他成天在書房裏,自己親自上手處理業務,難不成是遇到了職場危機?時衾揣測,也許他因為麵子的緣故,不好意思和她說。
她仰起頭,黑暗裏,男人的麵部輪廓依舊清晰。
時衾翻了個身,將他壓在**,在他薄薄的嘴唇上親吻。
“你不要難過了。”她小聲安慰。
女孩的聲音溫溫軟軟,在漆黑安靜的環境裏顯得格外清晰。
傅晏辭摟在她腰上的手收緊。
明明她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卻還在懵懵懂懂地安慰他。
“你要是不高興,可以和我說啊。”時衾的手指在他胸口來回畫圈。
傅晏辭聽不得她溫聲細語的安慰,讓他更難受。
他手肘撐在**,讓兩個人的位置顛倒過來。
時衾眨了眨眼,唇瓣被人堵住。
她自覺地張開嘴,由他進入。
最後傅晏辭也沒有告訴她,到底發生了什麽。
時衾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好像隻有在溫存時,才覺得他們兩人的距離是近的。
不知不覺,時衾去傅晏辭公寓的次數越來越少,加上傅晏辭為她請了美院的老師上課,每周要花去她很多精力。
有時候他們兩周才見上一麵。
時衾心細。
偶爾找機會問了徐啟兩句,知道傅晏辭工作上沒遇到什麽問題,甚至順風順水,因為去年公司財報數字可觀,身價又往上漲了漲。
如果隻是一兩個月還好,但這樣的狀態持續了很長時間。
時衾再疑惑,也知道是他們之間關係出了問題。
但她卻找不到問題出在了哪裏,也不敢去戳破。
明明傅晏辭對她一如既往,溫柔親昵。
隻是陪她的時間變少了,整日整日把自己關在他的書房裏。
之前那種奇怪的感覺越來越強烈。
傅晏辭要她的時候,卻一次比一次激烈。
次次讓她害怕,次次讓她難耐。
好像隻有在被填滿的時候,時衾才感覺到被愛。
“時衾很有天分。”
周瑞對她的評價極高,甚至感謝起傅晏辭,送了他那麽一個學生。
在藝術領域,努力也許有用,但天賦往往才起決定性的作用。
不到一年的時間,時衾在設計上的能力已經比不少科班出身扆崋的學生要強許多。
酒局上,傅晏辭聽見周瑞誇她,垂眸抿了口酒,薄薄的唇輕扯。
高興之餘又有些莫名的酸楚。
“是周院長教得好。”他遊刃有餘的客套。
商寂目光輕飄飄落在他臉上,審視了幾秒。
最近他忙,沒怎麽和傅晏辭見麵,今天難得一聚,覺察出了他的變化。
酒局喝到最後,剩他們兩個。
商寂挑了挑眉:“有變故了?”
傅晏辭悶掉了盞中的酒,烈酒入喉,燒得胃裏火辣。
他輕嗬一聲,淡淡自嘲:“被你說中了。”
“你的問題還是她的?”
傅晏辭又倒一杯:“我的。”
他們這個圈子裏,愛的時候可以假裝很愛,連自己都騙過了,玩膩了也是真的膩。
商寂早就見得多了。
但對於傅晏辭,多少以為他會不一樣,畢竟以前還從來沒見過他對誰那麽上心。
“分了?還是打算分了?”他問。
“……”傅晏辭垂眸,沒接話。
商寂這段時間,感情上過得也沒多順,看到有個人和他一樣,跟條喪家之犬似的,心裏平衡了些。
反倒難得開口勸他:“看開些,世間因果早就算好了。”
傅晏辭斂下眸子,盯著空空的酒杯把玩。
許久,才緩緩開腔:“你說得輕巧。”
商寂撥了撥手裏的佛珠:“下個月我要去普山寺請明年的頭香,你要一起嗎。”
傅晏辭以前是完全不信這些的,現在卻覺得因果報應可能是真的有。
他應承下來。
十二月的時候,傅晏辭出差,去美國,計劃走一整個月,做自動駕駛係統的碰撞實驗。
時衾是他要走那天才知道。
傅晏辭走得匆忙,來學校找她的時候,已經帶了行李。
徐啟在車裏等他,趕晚上的飛機。
時衾和他在學校的日落湖走了一圈。
對於他工作上的安排,時衾一向大度,從來不會因為他忙,陪的時間少了而鬧。
但多少覺得委屈。
這段時間,她雖然沒有表現出來,但自己一個人的時候,默默消化了許多。
日落湖一圈走盡的時候,時衾拉住傅晏辭的手,張了張口,難得提了需求。
“三十一號那天你能趕回來嗎?”
傅晏辭垂眸,對上女孩的目光,清澈如水,盛滿了柔情。
他知道三十一號那天是時衾父母的忌日。
傅晏辭覺得自己實在卑鄙。
貪戀她的美好和溫存,卻不敢告訴她事實,更不敢站在她父母墓前。
“我盡量。”他說。
“……”時衾很少聽他對自己說含糊的承諾,要麽可以要麽不可以。
他對任何事情的把握都是非常精確的。
盡量是什麽意思,時衾不懂,也不敢去深想,隻有說不出的失望。
原本以為這一天,他會像之前那樣陪著自己。
最後卻還是隻剩下她一個人。
晚間下起了雪。
時衾送他到了校門口。
傅晏辭在她額頭上親了一下,溫柔而清冷。
時衾望著他離開的背影。
大雪紛紛揚揚。
他們之間隔了一道雪幕,亦不止一道雪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