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偏愛
同一時刻,永寧宮。
含星終於弄明白了姑娘這幾日不去禦書房的原因。
她不由道:“‘你比她們更像一隻貓’……這句話雖然聽上去確實有點奇怪,但也不算是冒犯呀。”
“那是因為你喜歡貓。”夏沉煙平靜地說,“你喜歡狗嗎?”
含星:“嗯……還行?”
“喜歡鸚鵡嗎?”
含星:“喜歡倒談不上。”
“喜歡瓷瓶嗎?”
含星:“……”
夏沉煙嗓音和緩,含星卻終於理解了她的意思。
含星想象了一下那個畫麵。
——你比她們更像一隻狗,所以我給你作畫。
——你比她們更像一隻鸚鵡,所以我給你作畫。
——你比她們更像一個瓷瓶,所以我給你作畫。
含星:“……!”
好奇怪。
明明陛下應該是在真心實意地讚美姑娘。
可是,為什麽連她也有點不高興了呢?
就好像是,別的人可以被帝王當成一隻貓、一隻狗、一隻鸚鵡,或者一個瓷瓶。
但是她的姑娘,絕對不可以。
夏沉煙沉默不語地坐在廊下。
含星問:“姑娘……您這麽久不理會陛下,他會不會生氣?”
夏沉煙說:“不會。他反而會讓人送禮物過來。”
“為什麽?”
“因為他是一個很有耐心的誘捕者。”
她這句話說完後,過了兩刻鍾,杜問興果然帶著幾匹布料,來到了永寧宮。
他被宮人引進來,看見夏沉煙坐在廊下,立刻露出笑容,隔著很遠的距離,就朝她行禮,走近後又問了一次安。
夏沉煙態度平淡。
杜問興笑著獻上禮物,講了幾句趣話,又談了幾個新奇的消息,被夏沉煙打發走了。
走的時候,杜問興沒忍住抹了一下額頭,似乎是在擦汗。
……
“嫻妃娘娘最近對陛下好冷淡啊。”莊美人坐在承華宮的正殿裏,對順妃道。
她們兩人坐在同一張臨窗大炕上,中間隔著一張炕桌,看起來像是一對親近的閨中姐妹。
順妃李安淮說:“確實如此,陛下的禮物基本沒有停過,但嫻妃隻是收了禮物而已。”
李安淮的宮殿,就像她本人一樣,沒有掛什麽裝飾。而她的一個宮女,正坐在一張錦凳上繡香囊。
李安淮一邊說話,一邊注視宮女的動作。
莊美人說:“唉,沒想到嫻妃娘娘不僅對我們這些人不熱絡,對陛下竟然也是如此。我和趙美人她們去永寧宮問安,嫻妃娘娘大多數時候,隻讓她的婢女來招待我們,我根本沒和她搭上幾句話。”
李安淮沒有說話,她仍然在看著宮女穿針引線。
“安淮?”莊美人喚她。
李安淮收回視線,把目光挪到莊美人臉上。
“安淮,你在想什麽?”莊美人問。
“我在想,是不是宮女做的香囊不夠好看,所以陛下不接。”
莊美人:“……”
莊美人說:“陛下出身自帝王家,地位高貴,可能隻是他見過了太多好東西,所以不想要這些香囊吧……”
她的聲音有點小,連她自己也覺得這理由略顯牽強。
李安淮說:“是因為嫻妃吧。”
莊美人:“什麽?”
李安淮說:“因為有嫻妃在,所以陛下不會在意別的妃嬪。嫻妃太美了,美到連我看見都會動心。”
莊美人微微變了臉色。
她低聲道:“安淮,你要做什麽?”
李安淮默不作聲。
長久的沉寂之後,莊美人努力壓下心中的不安。她按住李安淮的手,輕聲說:“我們入宮之前,你不是跟我說,就這樣在宮中虛度一生也好,絕對不要去做那些,讓你感到不屑的事情嗎?”
她見李安淮不說話,放柔了嗓音,說:
“安淮,我不反對你爭寵,但是,不要去害嫻妃娘娘,好嗎?”
“你還記不記得,她幫過我?在這個宮廷裏,有幾個人會那樣出手幫人,又不求回報?”
“那次玩飛花令,我根本就看不懂她為什麽在贏了之後還要喝那杯酒,也聽不出來什麽詩詞在書籍中的順序,隻有你看出來了。”
“你在宮宴結束之後,跟我誇她,說她聰明、率真、很有意思。”
“你還悄悄寫了一首讚美她的詩——你的詩向來寫得極好,極為打動人。”
“……安淮,不要背叛入宮之前對自己的誓言——否則,當以後的你,憎恨現在的自己,我又該怎麽辦?”
李安淮垂著眼眸,沒有說話。
但是,莊美人看見她的眼睫毛,輕微地動了一下。
……
永寧宮中,夏沉煙收到的禮物絡繹不絕。
這其中大多數,是從景陽宮送過來的。
這些禮物,有華麗的布料,有精致的步搖。更多的時候,是一些點心,據宮人說,是陛下吃了之後覺得不錯,於是特地賞下來給她。
夏沉煙:“……”
她不太相信這些宮人的傳話。
她把這些點心分給宮女,或者前來問安的嬪妃。
除此之外,每一日,還有景陽宮的步輦抬過來,問她今日身子可大好,是否要去往禦書房。
在她拒絕之後,景陽宮的宮人就會恭敬地告退,第二天再次過來詢問。
陸清玄沒有下達任何強硬的命令。
他隻是贈予她各種禮物,表達出看重和偏愛的姿態。
就像在安靜溫和地,對一隻貓咪,展示適合它生存的籠。
細雪落了幾十回,瀟湘竹被壓彎了枝頭。
陸清玄在禦花園偶遇過一次順妃後,忽然想起了夏沉煙。
他坐在步輦上,去往禦書房的方向,詢問道:“嫻妃還是原來的態度嗎?”
大總管說:“正是。奴才按照您的吩咐,每隔五日,便從庫房中挑出一件禮物;每隔兩日,便往永寧宮送一些茶點,並且說是您用過這些茶點之後,想起了嫻妃娘娘,特意賞下去的。”
陸清玄沉吟,“你是按照嫻妃的喜好去送的嗎?”
大總管說:“正是,奴才打聽了嫻妃娘娘在穿衣打扮和飲食上的偏好,所有禮物,都是按照她的喜好選的。”
“那是你沒有打聽到她真正的喜好。”陸清玄淡淡地說。
大總管脊背一僵。
陸清玄說:“你應該從夏家的從人身上,去打聽她真正的喜好。”
隔了幾日,陸清玄下朝之後,大總管跟在他的步輦邊。
陸清玄有些疲憊,但衣冠仍是一絲不苟。
大總管說:“陛下,奴才打聽到嫻妃娘娘的喜好了。”
“說。”
“嫻妃娘娘在夏家時,常常在練舞、試新衣、梳妝打扮、下棋……”
“這些東西朕都送過了。”
“是。”大總管躬了躬身,“因此奴才打聽到一點別的——有一個被夏家放出去的婢女說,嫻妃娘娘偶爾會看輿圖。”
“輿圖?”
“是。嫻妃娘娘在夏家有幾張她自己私藏的輿圖,每隔六、七個月才會看一次。但她每次一看,就要看好幾個時辰。正因如此,她這個喜好鮮為人知。”
陸清玄沉默了一會兒,說:“朕這裏有幾張輿圖,你給嫻妃送去。”
“是。”大總管領命,正要去傳這個口諭。
“等等。”
大總管恭聲詢問:“陛下還有何吩咐?”
冬日的陽光照在陸清玄身上,他垂下纖長濃密的眼睫,慢慢地想了一會兒。
他緩聲開口,嗓音平靜溫和。
“你去永寧宮,對嫻妃說,朕這裏有幾張輿圖——讓她親自來取。”
……
夏沉煙聽見大總管的傳話時,正在和一個宮女對弈——她讓了三十六子。
宮女眉頭緊鎖,目不轉睛地盯著棋盤。
夏沉煙撚著一枚棋子,詢問道:“一定要本宮親自去取嗎?”
大總管恭敬地說:“陛下正是這個意思。”
夏沉煙不語。過了一會兒,宮女終於落下一子。
夏沉煙也把手上的棋子落到棋盤上。
宮女微愣,沒看懂為什麽突然就輸了。
夏沉煙站起身,說:“那現在便去吧。”
大總管和宮人們簇擁著她,她上了步輦,抵達禦書房。
禦書房中,龍涎香嫋嫋,陸清玄批完了手上那封奏折,才把筆擱下,抬眸看過來。
冬日的雪落盡了整個皇城,碧瓦飛甍上覆著一層薄薄的雪花。
陽光躍過細雪,停駐在他英挺的眉眼上。
他靜默地注視她。
夏沉煙俯身行禮,陸清玄望著她,說:“平身。”
嗓音清平,似乎沒什麽情緒。
夏沉煙說:“聽說陛下有意贈妾身輿圖。”
“正是。”
“妾身已親自來取。”
陸清玄從屜子裏取出幾卷輿圖,放在禦案上。
夏沉煙道了謝,想伸手去拿。
陸清玄修長清瘦的手指,卻仍然搭在輿圖的末端。
他的視線停在她的身上,如同往日一般平和。
“嫻妃,你讓朕等太久了。”
“做一些事情,讓朕高興起來,朕便把輿圖給你。”
他慢慢地,嗓音清和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