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偏愛

天際一碧如洗,日光漏過蔥蘢枝丫,灑在兩人身上。

夏沉煙和他對視半晌,視線從他身上掠過。

“陛下,不是誰都喜歡當一隻貓。”

她的聲音很平靜,陸清玄卻感覺拿花枝的手仍在灼燙。

——他剛才是用這隻手去牽她的衣袖的。

縮在他左手臂彎的白貓“喵”了一聲,仰頭看了他們一眼。

陸清玄的目光從貓的身上滑過,再落回她的身上。

陸清玄停頓片刻,說:“抱歉,朕不知道。”

每個人都有各自的偏好,他應該接受她的偏好。

盡管這樣讓陸清玄覺得有些可惜。

但她既然不喜歡,便罷了。

他說:“嫻妃,朕覺得你很漂亮,像天上的太陽一樣漂亮。”

夏沉煙把視線重新投回他的身上。

她神色坦然地說:“妾身也不喜歡做一輪太陽。”

陸清玄望著她微笑:“朕覺得你很漂亮,像桃花一樣灼灼。”

夏沉煙說:“妾身也不願意做一樹桃花。”

“朕覺得你像月宮中的仙子。”

“妾身不願意做月宮中的仙子。”

“那你喜歡做什麽呢?”陸清玄問她,“朕要怎麽誇你,才能讓你感到開心?”

日光傾瀉,春風微暖,輕輕吹拂。

夏沉煙邁步朝前走,陸清玄仿佛早有預料,抱貓跟在她身側。

他們在樹林間穿梭而過,婆娑的樹影從他們肩頭掠過。

侍從遠遠地跟隨,始終保持一段合適的距離。

夏沉煙終於停下腳步。

她說:“妾身最心愛的婢女,曾經說妾身像一根瀟湘竹。後來妾身年歲漸長,又想做一隻鳶鳥,或是一柄軟劍。”

陸清玄安靜地望著她,等她說完,才輕聲問:“為什麽?”

他懷裏的白貓再次探頭“喵”了一聲,陸清玄伸出手安撫它。

夏沉煙靜了一會兒,告訴他:“鳶鳥可以翱翔天際,軟劍——”

軟劍可以用於刺殺。

她並沒有說出後半句話。

陸清玄微笑:“軟劍可以用來做什麽?”

夏沉煙說:“軟劍可以斬斷瀟湘竹,把它折回家珍藏。”

陸清玄望著她棕褐色的眼睛,感覺心裏像是有一根弦,被輕輕撥動了一下。

他想到了她在禦書房中的舞姿。

凜冽的,帶著一絲她自己都察覺不到的殺意之舞。

在他的腦海中,她的舞姿開始與鳶鳥和軟劍的意象重疊。

他凝望著她,說:“嫻妃。”

夏沉煙正在看貓,頭也沒抬:“何事?”

春風卷過,樹葉“簌簌”作響,如黛青山**漾出天地的浩瀚廣闊。

“朕覺得你很漂亮,像鳶鳥和軟劍一樣美好。”

陸清玄輕聲說。

……

陸清玄的柔聲讚美並沒有換來夏沉煙的熱情回應。

她平靜地看了他一會兒,找借口告辭。

陸清玄目送她的背影,一手抱貓,一手拿著她之前隨手丟來的桃花枝。

大總管帶著人走上來,陸清玄把貓遞過去。

大總管接過,小心地抱著白貓,問道:“陛下,這桃花枝,要奴才幫您拿著嗎?”

“不必。”

陸清玄拿著桃花枝,坐上了步輦。

他一路回了禦營,讓太監找來一個花瓶。

明明是她隨手丟過來的花枝,他卻親手把它插入瓶中。

“好好養著。”他說。

太監笑道:“是,奴才必會好生照料。”

……

下了兩場淅淅瀝瀝的春雨,春搜結束了。

康王、夏家、李家遭遇的事情,還是不可避免地對春搜產生了影響。

雨後初晴,所有人都在準備回到國都。

陸清玄處理完奏章,從禦營中走出來,看見夏沉煙站在一棵老榕樹下。

五、六個宮女圍在她身邊,剩餘的宮人在收拾營帳。

夏沉煙正偏頭和宮女們說話,細碎的陽光在她臉上跳躍,她唇角掛著微笑。

陸清玄遠遠地望著她,並沒有走過去。

“陛下,都收拾好了,隨時可啟程回宮。”

陸清玄入了馬車,下達出發的指令。

長長的車隊開始移動,旌旗遮天蔽日。

陸清玄坐在車廂內,繼續閱讀奏章。

偶爾他的視線會掃過固定在小幾上的花瓶。

花瓶裏插著一枝桃花,它的花瓣已經略微褪色凋零,卻仍然被精心養護。

他喜歡這枝花,盡管它在被丟過來之前,似乎還平平無奇。

回到國都之後,世家和官員的馬車在宮門口停下,各家家主來向陸清玄告退。

陸清玄坐在馬車內,提著筆,沒有去應對,隻是讓大總管打發他們離開。

不久之後,隻剩下幾十輛屬於皇宮的馬車。

宮門開啟,馬車在光華殿門前停下。

陸清玄下了馬車,打算換乘步輦。

他的心裏還惦記著剛才那封沒看完的奏章。

他的目光隨意往某個方向掃過,看見屬於夏沉煙的那輛馬車,車簾輕輕動了一下。

他頓了一下,不知為何,鬼使神差地走過去。

站在馬車門外、打算扶夏沉煙下馬車的太監,看見他,想要行禮。

他抬手止住太監的行禮,靜立於馬車之外。

馬車內的宮女把車簾掀起,夏沉煙彎腰出了車廂。

她看見陸清玄筆直地站在車外,微微怔了片刻。

陸清玄伸出手,說:“朕扶你下車。”

夏沉煙猶豫須臾,把手搭在他的掌心。

他掌心溫熱,她的掌心也溫熱。

陸清玄扶住她的手,沒有太用力,也沒有力道太輕。

隨著她下馬車的動作,她的發髻和釵裙朝他靠近,又遠離。

陸清玄輕輕屏住了呼吸。

他控製著自己的力度,讓她穩穩下了馬車。

這是他第一次扶人下馬車,卻完成得和他做任何事一樣好。

夏沉煙站在馬車外,說道:“多謝陛下。”

“無需多禮。”陸清玄低聲說。

他轉身離開,太監看見他過來,連忙問道:“陛下可要乘坐步輦?”

陸清玄點頭,他坐到步輦上,步輦抬起,平穩地向前。

陸清玄忍不住想,事情仿佛有些奇怪。

在上元節遭遇刺客時,他曾經牽過她的手。

他也扶過她。

扶住踩空台階的她,扶住因來了月事而頭暈的她。

他那時隻覺得她美,覺得她腰肢柔軟,手指纖長,美得令人屏息。

現在他卻連心跳都暫緩。

掌心有一種奇異的感覺。

像是燃燒,又像是被什麽東西蜇過。

他忍不住握了一下手掌,那股奇異的感覺,才緩慢消散。

陸清玄望著遠處宮殿與天空相接的地方,喚了一聲太監的名字。

太監連忙應道:“陛下有何吩咐?”

陸清玄說:“把那些奏章搬到朕的禦書房。”

太監感到疑惑——他們自然會把奏章搬到禦書房,陛下又何必多吩咐一句?

雖然滿頭霧水,但太監仍然應道:“是。”

陸清玄命令自己繼續回想剛才讀過的奏章。

但他忽然,再次想到了她靠近又遠離的發髻和釵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