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偏愛
長秋宮侍立著許多宮人,她們看見陸清玄的到來,紛紛低頭行禮。有人打起簾子,進殿稟報夏沉煙。
陸清玄走入內殿,夏沉煙已經放下了她手上的棋譜,轉頭看向他。
她身後是一扇窗戶,夕陽餘暉從窗外照射進來,在她的身上跳躍。
她似乎非常喜歡坐在窗邊,或者廊下。
是因為向往遠處的風景嗎?
夏沉煙沒有起身行禮的打算。
她仍然坐在椅子上,注視著他,說:“妾身見過陛下。”
陸清玄看了一會兒她的臉,隨後垂眸望向夏沉煙的腳踝所在。
華麗的裙擺,遮住了她的雙腳。
她沒有用他賞賜的素華錦裁製新衣。
而且,如果他沒有記錯,昨日上元夜,她的腳傷似乎已經痊愈了?
夏沉煙覺得他的視線,在她腳踝停留得過於久了。
她決定解釋兩句。
陸清玄卻忽然“嗯”了一聲,說:“不必多禮。”
他收回視線,將手上的那枝紅梅遞過去,平淡地說:“朕路過梅林,看此花甚美,隨手折了一枝。”
夏沉煙道了謝,讓宮女把這枝梅花插入瓶中。
兩人開始對弈。
下了兩局,天色漸晚,琉璃宮燈一盞接一盞地燃起。
一個宮女上前,恭聲詢問道:“娘娘,可要擺飯?”
夏沉煙點頭。
宮女又問:“可要準備陛下的膳食?”
夏沉煙執棋的手指微頓。
先帝時期選入西山行宮的宮人們,都在陸清玄的一句話之下,被打發走了。
這個宮女是最近被撥來長秋宮的,專司膳食等事。
夏沉煙還沒來得及說什麽,陸清玄就落下一子,嗓音平和地說:“朕今日在長秋宮用膳。”
夏沉煙:“……”
宮女應是,退下準備。
不久之後,宮女回稟:“陛下,娘娘,晚膳準備好了。”
夏沉煙和陸清玄移至偏殿。
他們一起安靜地用膳,宮人在一旁布菜。
今日的魚脯丸子做得極好,極圓,滿溢清香。
夏沉煙夾起一個魚脯丸子,正要送入口中,丸子滾落到桌上。
夏沉煙:“……?”
她覺得此事不太合理。
為什麽她一旦和陛下一同用膳,就總是掉東西?
宮人神色不動地收拾膳桌。
陸清玄靜默地看了她一眼。
他的眼眸很美,像是月光照落清澗,寂靜無聲。
夏沉煙以為他要說些什麽。
他卻隻是垂下眼眸,重新夾了一個魚脯丸子,挾到她碗中。
宮人們動作稍頓,而後紛紛假裝若無其事,繼續收拾、布菜。
陸清玄接著用膳,仿佛他隻是做了一件無關緊要的事情。
他的一舉一動都十分優雅,合乎規儀。
夏沉煙看了看自己碗裏的丸子,想到了寢殿中懸掛的小狗花燈。
雖然她在過去,很少吃旁人夾給她的菜。
但她還是慢慢地吃掉了這顆魚脯丸子。
……
正月即將結束時,陸清玄對夏沉煙說:“該回宮了。”
夏沉煙沒有表達出異議。
陸清玄語氣和緩,“再過一段時日,便是春搜,你可願隨朕同去?”
夏沉煙點頭。
陸清玄笑了一下,說道:“在春搜之前,你可來禦書房尋朕。”
夏沉煙不是很願意去禦書房,在那裏坐著,有些無趣。
陸清玄仿佛看出了她的心思,溫和地說:“你來了之後,朕給你輿圖。近日,各州縣奉上了更為精細的輿圖。”
夏沉煙應道:“是,妾身必定會去。”
陸清玄再次微笑了一下。
之後,兩人坐上馬車,返回皇宮。
禦林軍清理了道路,開闊的官道邊,並無閑雜人等。
所有經過的百姓都被命令跪伏在道路兩側,以防有刺客潛伏。
但是,夏沉煙還是隱約聽見了讚頌陸清玄功德的聲音。
這些聲音,從很遙遠的地方傳過來——似乎是他們剛才經過的地方,有百姓被允許起身,於是他們開始稱頌。
夏沉煙的車簾半開著,她把視線投到前方那輛馬車上。
——陸清玄坐在那輛馬車裏。
他沒有派人驅逐那些百姓,但也沒有做出回應。
沉著安靜,一如他以往的任何一刻。
……
夏沉煙回到永寧宮,看見庭院中多了幾盆盛綻的臘梅。
她邁入正殿,留守在此處的宮人們,紛紛上前向夏沉煙行禮。
其中一個宮人說:“娘娘不在皇宮的這些時日,太後娘娘遣人送來了幾盆臘梅,奴婢們擅自做主,將這些臘梅擺在庭院裏。”
夏沉煙頷首:“做得很好。”
她賞賜了這些宮人,宮人又說:“太後娘娘近來身子骨不太爽利,據說傳了好幾次禦醫。”
夏沉煙說:“本宮知道了。”
宮人們退下,夏沉煙獨自坐在正殿的玫瑰椅上,陷入思索。
過了須臾,她站起身,說道:“去看望太後娘娘。”
宮人們收拾好東西,跟隨她去往仁壽宮。含星跟在夏沉煙身後,稟報道:“去歲的中秋宮宴,太後娘娘讓您去拜訪她,您一直沒有去,奴婢就替您往仁壽宮送了些禮物。從去年到今年,一共送了三次。”
在夏家時,常常有各家的閨秀給夏沉煙送帖子,想邀請她去各種宴會,或是想要上門拜訪。
夏沉煙一直沒有離開後院,含星會代她處理這些帖子,有時候還會根據對方的身份,在合適的日子代送一些禮物,以此維持交際。
夏沉煙頷首,表示知道了。
她們到達仁壽宮,太後身邊的姑姑親自迎了出來。
夏沉煙步入正殿,聞到一股香料與苦藥糅合在一起的氣味。
太後坐在炕上,正在給自己烹茶。
她頭上戴著一個深藍色抹額,眉宇間仍是極為溫和。
她見到夏沉煙,放下茶具,朝夏沉煙招了招手,說:“好孩子,過來,讓哀家看看。”
夏沉煙一直想不明白太後這突如其來的善意。
但她仍然順從地走到太後身邊。
太後仔細地打量她,讓她坐到另一邊炕上,笑道:“你隨清玄出去這一趟,精神看上去愈發好了。”
夏沉煙笑道:“托太後娘娘洪福。”
她獻上了含星為她準備好的禮物——幾味珍貴的藥材。
太後身邊的宮女接過,太後感謝了她的孝心,將一盞泡好的茶遞給她。
夏沉煙接過,道了謝。
太後說:“哀家這身子,已經是大好了。倒是你,要多加小心。”
夏沉煙略微驚訝,抬眸看她。
太後微笑:“你這孩子,真是跟你姑母一般鮮活。”
她柔和地說:“這宮廷之中,看似鮮花著錦,但繁花下隱藏的血和淚,又有幾個人知曉呢?沉煙,你如今獨得陛下寵愛,不乏有人眼紅嫉妒。在這宮中,最要謹慎的兩樣,一是每日的膳食,二是送入口中的藥。”
夏沉煙道:“妾身明白。”
太後看著她,溫柔地撫摸她的頭發。
夏沉煙有些不習慣,但仍靜坐著沒有動,任由太後的手掌輕柔撫摸。
她聽見太後又笑了一下。
這樣輕的笑聲,讓她聯想到陸清玄撫摸她時發出的輕笑。
太後說:“哀家這裏有幾個試藥的宮女,用得極是順手。你今日既然來了,哀家便送你一個。”
夏沉煙起身道謝。
她們又聊了半刻鍾,大多數時候,都是太後主動提起話頭。她似乎很擅長交際,會特意撿一些夏沉煙喜歡的事來說。
之後,夏沉煙帶著太後送的試藥宮女,離開了仁壽宮。
含星問:“姑娘,為何太後娘娘對您如此青眼有加?”
夏沉煙思索須臾,說:“可能是因為我的姑母吧。”
“外界不是傳言,先帝在時,皇後與貴妃勢如水火嗎?”
“我也不知,且再看看吧。”夏沉煙說。
到了下午,皇城飄起雪花。
夏沉煙正好記完一張輿圖,打算去禦書房拿一張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