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夜襲

正午時分,三殿下回到三王府,立於荷舟池畔。

柳樹抽條,枝葉觸及水麵,正午無風,靜垂不動。

三殿下手中旋出一銀白短刃,薄如柳葉,劃開了手心。

血蜿蜒而出至手指,揮袖之時,如花瓣飛出,沒等飄遠就蒸騰不見了。

三殿下手心的傷口快速愈合,呼吸間,融為一條淺線,須臾,連那條愈合線也不見了,皮膚光潔如初。

池畔的柳枝抖了抖,泛起幾圈漣漪,黑鬥篷的老仆嗅到三殿下的血味,驀然出現在此,問道:“殿下何故問血親?”

“烏耀與我的血連消失了。”三殿下沉聲道,“父母的還在,但未給回應。”

幽族對血極為敏感,能通過種種方法,感應到與自己血脈相連的血親是否康健。

他的烏鴉,因是他簽訂血契的耳聽,也與他血脈相連。這幾日烏鴉的存在感若隱若現,今日則完全消失,探聽不到。

三殿下道:“心中煩躁難消……雲星,替我傳令各州家臣,行宵禁,嚴加戒備。”

老仆慢悠悠道:“明白了。”

老仆如風般消失後,三殿下頂著罩衫飄進禁宮,身影閃動幾下,輕盈落在劉妃的華盛宮外,對人說道:“叫皇上出來見我。”

蕭明則午前到劉妃用了膳,又考了兒子們功課,這會兒才得閑和劉妃咬著耳朵說幾句話,手還沒從劉妃的身上收回,就聽劉妃身邊的大宮女壯著膽子道:“陛下,三殿下來……”

還沒回稟完畢,蕭明則就已人模狗樣地開門,兩步跨下台階,大步跑出去,跑到一半,察覺到自己剛從劉妃衣襟裏掏出來的手還是熱的,扭頭喊道:“愛妃快來!”

劉妃入宮後,一愛看逢年過節的大場麵,二愛看三殿下,她與其他嬪妃不同,那些傻子,一聽三殿下來了,各個做賊似的偷著打扮,耽擱好長時間。而她聰明,從不因此打扮平白浪費時間,隻要聽見皇上喊,立馬最快速度去看。

隻是這次剛把腳踏出門去,影影綽綽看見站在宮門外的幽魅身影,就聽皇上道:“阿卿不用出來了,回去!”

聽皇上的語氣,顯然是意識到,三殿下這個時候來,還直接不避嫌地闖進後宮,一定是有十萬火急的要緊事。

劉妃不鬧不作,聽令縮回腳,還順帶關上了門。

蕭明則出來後,三殿下退後幾步,離這後宮嬪妃的寢殿又遠了些,意為避嫌。

蕭明則也顧不上欣賞三殿下今日裝扮,緊張問道:“三祖宗,是有什麽事嗎?”

三殿下直言:“昭四海,行宵禁。一旦煙鈴響,關緊門窗,聽到任何請求開門的聲音,都不要答應。”

皇帝麵色一沉,“煙鈴?”

“忘了嗎?”三殿下指向禁宮西側,那裏有一處突兀的白塔,無門無窗通體封死,唯塔尖懸一半通透的血紅琉璃鈴鐺。

每一任大昭皇帝即位前,三殿下蕭臨朔就會前來告知他煙鈴的重要性。

白塔是封柱,也是鎮邪杵,是大昭建國之前,就已矗立在此處的老古董,據說下麵護著華京乃至整個土地的心髒,是天地氣運之源,是大昭國運之本,也是幽族一直垂涎的至寶。

而懸在白塔頂端的煙鈴,能探知危險,一旦煙鈴響動,就意味著有幽族闖入華京,摧毀封柱。

“怎會如此突然,一下子這麽嚴重?”蕭明則不免有些心慌,他穩住神色,問道,“是幽王和宴蘭公主那邊……”

“界外情況我並不清楚,但一定出了問題。”三殿下道,“你不必驚慌,先行宵禁。我已令各州家臣派人赴京,華京有我在,他們靠近不了禁宮。”

蕭明則鄭重點頭:“朕這就下旨,三祖宗,京城入夜的巡防該如何安排示下?”

“今晚先由我來,所有守衛巡防暫歇。明晚會有部分家臣到達,日後交給他們領隊布防。”

三殿下所說的家臣,來源是開國時期由宴蘭公主組建的獵幽兵陣,以凡人之軀對抗幽鬼,後宴蘭公主和親幽王,兵陣精銳留在大昭,鎮守各州,將家傳經驗絕學世代傳承,守夜獵鬼。

蕭明則安心了許多:“三祖宗多保重。”

黃昏時分,沈元夕把父親送的那隻玉兔鎮紙壓在書中間,起身尋點心吃。

一轉身,見三殿下倚門而立,看樣子已經在這裏盯著她看了許久了。

“總算看我了。”他笑言。

他一改往日穿衣喜好,身上穿了件墨綠的劍袖束腰裝,有些像漠北的騎裝,但比騎裝多了一條單邊鹿皮束帶,斜跨著繞到身後。

連同他時常半散的頭發,也都高高紮起,束成了單尾,甚至沒有梳小辮,戴配飾。

“殿下是要出遠門嗎?”沈元夕推測道。

“不。”三殿下道,“或者說,從現在起,我不會踏出華京一步。”

這話勾起了沈元夕的好奇,她搬好凳子坐下,“講講看。”

三殿下輕笑一聲,好似也放鬆了些,說道:“還記得我的耳聽嗎?我說過,是一隻烏鴉。”

“嗯,記得的,殿下說它去給公主送信了。”

“按常理,它最晚也應該在三日前回京。”三殿下道,“但它不僅沒有回來,而且已經聽不到我的詔令了。”

沈元夕警覺道:“這是什麽意思?”

“耳聽會聽從主人詔令,我下了三次血召,全如石沉大海。它沒有回應,也沒有返回。由此可推,它一定在半路出事。”

三殿下語氣平靜地講述:“人無法傷到耳聽,耳聽禦風化影,無法被常人所捕殺。能抓到它並威脅性命的,隻會是幽族,而且是上三門。”

沈元夕微微一怔,急迫道:“你是說,它飛回去送信的時候,被幽族上三門的人抓到了嗎?”

“如我父母在,他們即便有殺心,也不敢妄動我的耳聽。”三殿下道。

“是公主和你父親出……”沈元夕說到一半,捂住了嘴,心裏呸了三聲。這種話晦氣,可不能亂說。

“難以下定論,但幽族內部一定發生了什麽。”三殿下道,“一旦父親那邊出差錯,就會有幽族越界,直奔華京。”

“……是說他們會到大昭,為非作歹,食人嗎?”

“此事複雜,一時解釋不清。”三殿下半跪下來,望著沈元夕,有懇求之意,“我放心不下你一人,入夜到我那裏睡,好嗎?”

沈元夕漲紅了臉。

她明白三殿下的擔憂,隻是,父親前腳剛出京,他就提出如此要求,如果被人知道,流言蜚語不定會傳成什麽樣……她倒是無所謂被人嚼舌根,但她不能讓父親沒了臉麵。

沈元夕捂著臉搖了搖頭。

三殿下道:“我知道你的顧慮。”

他沒有再請求,而是站起身說道:“我亦想明媒正娶,不讓你受世人半點苛責。所以不必怕,我不強求。”

“我知三殿下是為我好……”沈元夕小聲道。

“沒關係。你在將軍府,我一樣能護你周全。”三殿下讓步。

之所以要對沈元夕提出如此唐突的請求,是因為他的三王府更安全,即便幽族人來犯,隻要他血還在流動,那些人就進不得他的寢宮。

太陽沉了下去,天邊還有餘光未散。

薛子遊一掃白天的煩躁,出門找沈元夕吃飯,打開門,見三殿下坐在院子裏的石凳上,對他道:“過來坐下。”

薛子遊一陣心煩,想挺直腰板走過去不理他,但還是繞了個圈,認命坐了下來。

“知道你母親名字嗎?”三殿下問。

“我爹從商隊救出的歌女,哪來的名字。”薛子遊別開臉敷衍道。

“另一個名字,她一定告訴過你。”

“說過了,沒有!”薛子遊道,“她沒有,我也沒有!”

“既如此。”

一道寒光閃過,薛子遊腕上劃開了一道血口。

薛子遊捂著手腕連連後退,看向三殿下的眼神銳利了許多。

熟悉的血味讓三殿下微怔片刻,收回指尖刀,沉吟許久後,他道:“不會自己愈合嗎?”

“說過了,我是人!”薛子遊恨聲道,“跟你們幽族沒有半點關係!”

三殿下消失了一陣,再出現後,擲來藥酒纏帶,“紮好,要被元夕看到,就如實告訴她。”

薛子遊牙咬著纏帶紮好後,嘲他:“我以為你會讓我閉嘴,不許跟姐姐告狀。”

“隱瞞是一切誤會之源。”三殿下道,“等你活的時間夠久,就知道有些事能說就說,說明白遠比瞞著要好。”

“不用了,我活個幾十歲就死,才不會像鬼一樣苟且長生!”

街上敲鑼打鼓,大聲吆喝著,今日起宵禁,請大家回家封好門窗。

這已經是官府第三回 滿京城吆喝了。

薛子遊問三殿下:“是幽族來了嗎?”

三殿下道:“數日前,我寄信給父王,說我要與沈元夕結緣,但信落到了其他人手中。”

薛子遊不懂他為何突然提這個,“什麽?”

“若我是他們,闖入華京後,會兵分三路。一路攻煙鈴白塔,一路牽製我,還有一路會衝沈元夕去,綁走她威脅我。”

薛子遊一震,看向兵架上的刀。

“他們攻白塔,我不能不去阻止。”三殿下道,“將軍府這裏……”

“我知道了。”薛子遊拿起了刀,“交給我!”

三殿下一笑,語氣戲謔,“將軍府這裏,我留了人。告訴你,隻是想多上把鎖而已。”

入夜,沈元夕還在看書,今日的故事還剩最後結尾,她一手摩挲著玉兔鎮紙,一手翻著,看得投入。

忽而,聽到遠方鈴聲大作,那鈴聲嘈雜紛亂,仿佛千隻碎風鈴在烈風中碰撞。

“這就是……煙鈴的聲音嗎?”沈元夕抬頭,不放心地走到封閉的窗前,再加個擋板。

就在這時,窗口大開,幽風勁來,她腳下一輕,被拘在誰人的臂彎間,眨眼飛出。

身後是兵刃相接的碰撞聲和薛子遊的嘶吼:

“姐姐!!”

作者有話說:

三貓友情提醒您,將軍府放了個大殺器,金牌保鏢,牛哄哄的鏟屎官

下章人家先帥,帥完輪到元夕帥,最後才輪到三貓。

後天,7號,下周一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