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4章 第六間店
杜萩零第二次補習, 目標依然是查明他小叔叔離世的真相。
路遙這次不僅帶了白頤,連謝莫林也一起帶上了,杜萩零沒有阻攔。
這次回溯的時間在杜明堯去世前三個月, 而視角也不再局限於杜萩零。
杜明堯這時已參加工作,和杜萩零一樣,他也是醫生。
一通觀察下來, 幾人發現杜明堯的生活簡單得近乎枯燥。
他平時隻會去三個地方——家裏、醫院、公寓樓下的小超市。
杜明堯大多數時間在醫院, 休息日就宅家,基本不下樓, 最多到樓下小超市逛一逛, 買點生活必需品。偶爾休息日也去醫院, 但不會呆很久。
眨眼間小半月時間過去,他們沒有發現任何有用線索。
謝莫林捏了捏眉心:“我們不會就這樣消磨掉三個月時間吧?”
杜萩零臉色略微凝重。
第一個月過去,杜明堯的生活一成不變。
第二月開始,杜明堯接收了一名新患者。
患者是一位年輕女性,急性闌尾炎住院。
一開始,幾個人沒有注意這位患者,畢竟杜明堯每天都要接觸很多病患, 男女老少都有。
他們感到不對勁的時候,已經到了第三個月。
那位女患者做了闌尾切除手術,恢複後出院。
當時還沒有什麽異樣,直到某個休息日, 他們看見杜明堯到花店取花, 一看就是有約會。
隨後他們見到杜明堯的約會對象——上月在杜明堯那裏做過手術的女患者。
兩人的親密關係沒有保持很久,大約過了一周, 就再沒有聯係。
此後直到杜明堯走向生命的盡頭, 他的生活一如平常。
對於那段關係的結束, 他本人沒有表現出諸如遺憾、悔恨的情緒。
謝莫林摸著下巴看杜萩零:“沒想到小叔叔還挺open。”
杜萩零也很意外,他從來不知道小叔叔還有這樣一麵。
杜明堯出事的那個晚上,有一台手術,做了八個小時。
深夜下著小雨,杜明堯滿臉疲色地從醫院離開,然後就消失了。
沒有再回獨自居住的公寓,也沒有再回醫院。
兩個月後再傳來消息,就是死訊。
杜萩零在雨幕裏追著杜明堯,追了幾條街,一不留神跟丟了。
他回頭看路遙:“他去了哪裏?”
路遙搖頭:“他消失的這兩個月資料不全。”
杜萩零臉色沉下來。
路遙繼續道:“我們有找到他生前最後前往的地點。”
時光機再一次啟動,四人來到兩個月後。
他們身處漠陽江邊的蘆葦叢,杜萩零臉色慘白一片。
路遙解釋:“那日從你家和你小叔叔的公寓出來,小謝帶著我沿漠陽江遛了一段,取了一些樣本回去。回到研究室,我發現其中一截木頭上有一些奇怪的記錄。”
漠陽江是一條貫穿整個國家的江流,水草樹木傍堤岸而生。遠離人群聚居的河段隻會捕捉到昆蟲、鳥類、水生生物和船隻。
若是記錄到像貓狗一樣巨大的陸上生物,鑰匙上的光點都會不一樣。
記錄到體型更大的人類,鑰匙上的光點必然十分顯眼。
路遙將樣本全部製作成鑰匙,再從大到小篩選。花了不少時間,畢竟是十年前的事件,結果還真找到了。
灰蒙蒙的天,雨絲落在臉上、手上,寒涼刺骨。
窸窸窣窣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草葉掩映下,瘦瘦高高的人影出現。
杜明堯消瘦了很多,衣服下空****,好似隻剩個骨頭架子,頭發也像是許久沒有打理,劉海長得遮過眼睛,胡子拉碴,渾身透著一股失魂落魄的意味。
他晃晃****地走到江邊,站在岸邊抽煙,雙目無神地望著對岸。
一支、兩支、三支……
最後,杜明堯從衣兜裏摸出煙盒,抖了抖發現沒有了,捏成一團扔掉。
下一秒,噗通一聲——
人再也沒有起來。
“小叔!”杜萩零跑出去,直接跳下去救人。
幾分鍾後,杜萩零被謝莫林拉起來,神色茫然地坐在江岸邊。
路遙清楚這個結果令人不滿意,但又確實是真相。
隻是,她感覺某些地方違和,而一時又想不起來。
回到童年補習中心,杜萩零身上的衣服已經幹了。
誰都沒有說話。
過了十多分鍾,杜萩零猛然回神:“店主,既然找到了我小叔叔離開的地點和時間,我們是不是可以回去阻止他?”
路遙今天已經穿梭三次,身心疲憊,甚至不想多說話。
她擺擺手起身:“抱歉,我今天太累了。先休息了。”
杜萩零還要說什麽,被謝莫林按住。
終究還是遇到了這種情況,客人不再滿足單純的補習,而想要探索更多,甚至是直接改變過去。
路遙眯著眼睛扯開軟乎乎的毛毯,倒在休息室的沙發上,一秒入眠。
門外,謝莫林和白頤跟杜萩零聊了很多,但看他臉色,完全是沒有聽進去。
介於店主已經休息,杜萩零揣著滿肚子心事離開。
走得時候還不忘預約下一次補習時間。
他原本的訴求是找到杜明堯離世的真相。
這第二次補習已經完成目標,但他不甘心,還想同店主談談。
謝莫林和白頤沒法替路遙拿主意,偏又是謝莫林的熟人,便給他排了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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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樞市。
得知稚子要下山,姬氏的人早早安排了五艘直升飛機,計劃送稚子、姬非臣和一隊姬氏嫡係族人先去搖光市。
按照計劃,他們最遲晚上就能抵達搖光市。
走下千門山山腳不遠,稚子一行就看見姬氏族人準備的直升飛機。
稚子和姬非臣先坐上其中一艘,從起飛到落地堪堪幾分鍾。
得虧當時有稚子在飛機上,不然姬非臣和飛行員都要掉進山澗深處。
此時眾人還沒察覺事情的嚴重性,隻以為稚子先前乘坐的那艘飛機出現故障,於是又讓稚子坐第二艘飛機、第三艘、第四艘……
接連四艘直升飛機出現故障,姬氏族人漸漸回過味兒,但也都隻敢偷偷瞄稚子,不敢主動詢問。
此前姬氏侍奉的神明鮮少離開神宮,姬氏的族典裏也沒有相關記載,所以他們不知道有的神明神力與現代文明相斥。
這種特質往往在神明還是稚子的時候,就會顯露出來。
雪地風寒,稚子沉默地站了一會兒,喚來姬非臣:“看來是我太急了。”
姬非臣立刻道:“屬下安排不周,稚子無需自責。既然無法坐飛機,我們就去坐高鐵。您看如何?”
擔心稚子著急,姬非臣繼續道:“天樞與搖光雖分處極星兩端,相距極遠,但如今高鐵也快,最遲淩晨就能抵達搖光。”
稚子濃密的銀色長睫上下眨動,顯得有些委屈,聲音泠泠:“那就聽先生安排。”
姬非臣即刻著人去訂票,一行人搭車趕往高鐵站。
稚子依舊與姬非臣乘坐一輛車,啟程不到十分鍾,就拋錨了。
姬非臣和司機對視一眼,眼中的絕望之色難以遮掩:“……”
稚子……別是交通工具殺手吧?
半個小時後,他們確定了。
稚!子!就!是!交!通!工!具!殺!手!
飛機、轎車,甚至是小電動,全部啟動不到十分鍾就被稚子弄成廢鐵。
以此推測,高鐵肯定也不行。
寒冬臘月,一行人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不知該如何是好。
稚子瞧他們滿臉為難,提議道:“不若你們別跟了,我自己去找她。天黑前就能抵達。”
姬氏族人麻木臉:“……”
這是被嫌棄了?
他們以為在想辦法為稚子解決麻煩,結果在稚子眼裏,他們才是麻煩。
姬非臣閉了閉眼,壓低聲音道:“稚子,我等為您的臣使,無論如何,都不能離開您的身側。”
稚子:“……那要如何?”
姬非臣問:“您打算如何前往搖光?”
稚子低頭:“十一路啊。”
姬氏族人:“……”打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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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遙睡到金烏西墜迷迷糊糊醒來,徐曉曉、白頤、謝莫林正好下班。
等店員走光,路遙去毛茸茸小店拿來二心的晚飯。
周素給豬咪留了一碗蝦泥拌雞胸肉,胖三花蹲在貓碗前吃得津津有味,甚至發出“吧唧吧唧”的聲音。路遙也端著海鮮麵坐在一旁的圓桌上,吃得大汗淋漓。
吃過晚飯,路遙收拾了碗筷,泡了一壺消食茶放在圓桌上。
桌子上放置著一台三花市產筆記本,路遙坐下來,任由二心躺在腿上舔爪子,邊查看全國區域內所有有名的研究院。
夜色降臨,路上行人漸少。
陳靜就是這時推門進來。
路遙關上搜索頁麵,拍拍二心,讓它下去。
“陳女士。”路遙道。
陳靜流連地順著貨架一路看過去,目光下移,看到路遙,略一點頭:“店主,我去看過胡椒了。”
路遙起身關上店門,引陳靜到補習室坐,又給她泡了茶,“怎麽樣?”
路遙上次出差去橘子市,見到了陳靜,兩人有了聯係。
與胡椒記憶中的媽媽相比,現在的陳靜氣質和性格都變化很大。
但唯有一點未變——她仍舊不喜歡胡椒。
隻是比起年輕時的歇斯底裏,如今她連生氣的力氣都沒有了,隻剩漠然。
她搖了搖頭,語氣沒有什麽起伏:“他已經簽下實驗體同意書,這種情況再要接他出來,需要很多錢,我們支付不起。”
路遙兩手捧著茶杯,“嗯……隻要您願意去接他,錢我來想辦法。”
上次聽胡椒說會成為實驗體,路遙就問了鄭思瑤,要接胡椒出來,必須是血親前去,路遙便找了陳靜。
陳靜看路遙的眼神像在看傻子,“少則幾十萬,多則上百萬,沒必要為他花費如此多錢。他爸在外麵有人了,我們準備離婚,以後我們都不會再找他。”
那個孩子既不體貼也不聽話,養著就是條白眼狼。
路遙不置可否:“錢的事情您不必擔心,協議還是按先前那樣。我先履行我的承諾,明日您陪我去一趟研究院。”
陳靜少有地發善心勸告,對方卻不領情。她也就不再多話,隻幹巴巴地點頭。
路遙從桌子底下抽出一張童年測試表,遞給陳靜。
陳靜低頭看了一會兒,拿起筆慢慢填寫。
最初聽聞童年補習時,陳靜隻當是某種新型騙局。但店主答應免費幫助她,條件是補習結束後,她要去與研究院洽談,將胡椒接出來。
上午在研究院見到胡椒,提起童年補習中心,陳靜從胡椒的態度看出補習中心應當不是陷阱。
離開研究院後,她又在網上查了一下,晚上才過來找路遙。
但陳靜對此次補習並不樂觀。
她就像一條生活在惡臭泥灘裏的魚,渾身裹滿淤泥汙濁,連腸肺裏都是淤泥,此生沒有翻身的可能。
本來她不會答應路遙的提議,更別提千裏迢迢來到三花市見胡椒。
為何會來,到此時她都還沒想明白。
經曆下午和52號的補習,又聽了謝莫林的工作經曆,路遙想盡快把胡椒接出來,一刻都不願等。
她不想好不容易救下來的人,轉眼又折在研究院。
陳靜將填好的測試表推給路遙。
路遙看完陳靜的表格,沉默一陣,拿出取骨工具:“陳女士,我要開始取骨頭了。”
陳靜表現得很鎮定,伸出手,任由路遙取走她左手尾指尖的那截骨頭,還有些驚奇:“真的一點都不痛。”
路遙製作好心靈鑰匙,拿給陳靜:“我們要回到你的童年。”
陳靜木然的臉上掠過一絲驚恐,她煩躁地抓了抓頭發,又捂住臉:“所有過去裏,我最不願回想地就是童年。可以不要回去嗎?”
路遙拉下她的手,“陳女士,不要害怕。”
鑰匙插/入小銀球,白光將兩人包裹。
眨眼間,補習室裏隻剩蜷成一團的二心。它圓溜溜的貓眼直直盯著桌子上的擺件,甩了甩尾巴,又趴了回去。
潮濕的小院裏,頭發半挽的老婆子坐在長凳上,腿上扣著一個四五歲大的小女孩。
老婆子甩著巴掌扇那小孩兒,聲音脆響,嘴裏咒罵:“你個賤丫頭,還敢偷雞蛋吃。那是給弟弟煮的,你不曉得嗎?”
小孩被打得哇哇哭。
老婆子剁腳,手上更用力幾分,“你還有臉哭?不準哭了!”
這時又一道哭聲從屋裏傳來,老婆子丟下小女孩,起身快步往裏屋走,不一會兒抱出來一個白白胖胖的嬰兒。
陳靜和路遙貼了透明貼紙,此時就站在小院裏。
剛下過一場雨,農村的泥土壩子又濕又滑。
小女孩兒獨自哭了許久,被心煩的老婆子大聲嗬斥,倚著凳子腿蹲著,結果失去平衡沒蹲穩,屁股墩兒沾濕了,她兩手緊緊捂住嘴,不敢出聲。
陳靜恨恨地望著哄嬰兒的老婆子,咬牙切齒道:“這老婆子是我奶奶。她不喜歡我,喜歡懷裏那個,因為那是個男孩兒。”
那小胖子正是吃輔食的階段,每天一個熟雞蛋黃拌糊糊,剩下蛋白都是老婆子和老伴兒吃。
小時候的陳靜嘴饞,眼巴巴望著,老婆子從來不給她吃。
她也不是聽話的性格,瞅著老人不注意,就偷偷去廚房扒拉,十次有九次被抓個正著。
被抓到就是一頓打罵,時間久了,她也習慣了。
隻要能吃到東西,她不在乎那點皮肉苦。
晚上,陳靜的爺爺從礦上回來,先進堂屋逗弄小孫子,隨後就喊老婆子弄飯,還叫陳靜拿他的酒壺。
每天晚上,老頭子都要就著半碟鹹菜喝兩杯。
但他酒品不好,喝暈了就要發瘋,胡言亂語,甚至動手腳。
每次老頭子動手打人,老婆子都把小孫子死死護在懷裏,背過身去任由老頭子打。
陳靜總是一個人躲在桌子底下,不敢出來。
而老婆子受不住的時候,就會跑過來掐陳靜,掐哭她。
老頭子被哭聲鬧得頭疼,罵罵咧咧要打陳靜,老婆子就趁機把小孫子帶到廂房鎖上。
陳靜試著給在外打工的父母打電話訴苦,得到劈頭蓋臉一頓罵。
回頭被小賣部的老板說小話告訴奶奶,到家又是一頓打。
這就是她的童年。
過了兩年,陳靜該上學了。
家裏卻沒有要送她去學校的意思,一直拖到兩年後,村裏給老頭子和老婆子做工作,電話還打到陳靜父母上班的單位,一家人才罵罵咧咧地送陳靜去學校。
這時候,陳靜的年紀比同學大兩歲,在學校又成了異類。
她在學校交不到朋友,還總是被嘲笑。
陳靜艱難地熬過小學,上中學時去了離家很遠的一所學校。
中學畢業這一年,陳靜十五歲,家裏說沒有錢再送她去大學。
陳靜也沒有繼續上學的心思,她迫切地想離開牢籠一樣的家。
就是這時候,陳靜認識了胡椒的父親。
彼時,胡椒的父親已經在上班,有錢又風度翩翩。
在當時的陳靜眼裏,簡直跟白馬王子一樣,完全無法拒絕。
她幾乎沒有怎麽猶豫,就跟著胡椒的父親走了。
結婚的第三個月,胡椒的父親第一次打陳靜。
有一就有二,陳靜日夜忍受丈夫的毆打,但她無法離開他。
那時她還很喜歡胡父,恐怕也有她沒辦法獨自生活的原因,她沒有仔細想過。
過了兩年,陳靜懷孕了。
胡父待她溫柔了一陣。
但也是這時候,陳靜第一次發現胡父外麵有人。
對方是個剛大學畢業的小姑娘,比她年輕,比她漂亮。
她心裏恐慌又害怕。
或許就是這個原因,陳靜不喜歡胡椒。
如果不是那時候有了孩子,胡父不會在外麵亂/搞。
路遙:“……”
胡椒出生後,陳靜也不怎麽管,大部分心思都花在挽回丈夫上。
她研究穿衣打扮,節食保持身材,虛榮愛美到有些病態的程度。
直到這幾年,她才漸漸清醒過來。
她留不住那個男人。
路遙帶著陳靜前後跳躍多次,從陳靜小時候到上小學、中學,跟胡父結婚,被家暴、生下胡椒……
回到補習室,陳靜語氣激動地傾倒著這些年的苦水,完全沒注意店主一言難盡地神情。
這個女人一生所有重要的決定都走岔了路。
等陳靜停下喝水的間隙,路遙歎一口氣,“在胡父第一次對你動手的時候,你就應該離開他。或者說,更早一點,遇到他時,你就不該抱有僥幸,企圖利用一段婚姻逃避苦悶閉塞的生活。”
陳靜情緒上頭,一下就炸了:“你想說這一切都是我的錯?我有什麽錯?為什麽都怪我?”
路遙按住她的手,安撫道:“我不是這個意思。你先別激動。”
重新回到童年,仿佛再一次經曆所有糟糕的過往,陳靜的情緒一時無法平緩。
她本以為店主能理解她,可結果還是同以前一樣,所有人都覺得是她懦弱、虛榮、淺薄,最終才落得這步田地。
路遙拿了糖盒過來,推到陳靜麵前:“先吃點東西緩緩。”
九宮格盤子裏有蜜餞、曲奇、堅果,也有一些樣式精致的糕點。
種類多,鮮甜味濃鬱勾人。
陳靜沒忍住配著熱茶吃了幾塊,情緒逐漸穩定下來。
陳靜的補習目標寫得很籠統,好像她自己也不知道到底該做什麽。
路遙趁著她吃東西,快速列出幾種補習方案,拿給陳靜看:“你可以選擇一種。”
泛黃的方格紙上,按序號寫著幾行字。
1彌補偏心家長的遺憾
2彌補錯誤婚姻的遺憾
3通過補習獲得獨立生存的能力
陳靜看著幾個選擇,手指輕輕點在第二條,抬頭去看路遙臉色。
路遙不露聲色:“不用看我,按照您的本心選擇。無論您選擇那一條,我都會幫助您達成目標。”
陳靜深吸一口氣,手指從第二條上挪開,又點在第一條上。
路遙表情沒有變化。
陳靜垂下眼眸,沉思幾分鍾,凝著氣道:“我選擇第三條。”
路遙:“確定了?”
陳靜點頭。
路遙吐出一口氣,拿出自己的鑰匙,開啟正式補習。
細雨霏霏的小山村,陳靜趁奶奶在廂房哄弟弟睡覺,從堂屋跑出來,冒著雨跑進廚房,墊著腳去扒拉放在灶台上的小碗,碗裏是兩瓣剝開的雞蛋白。
小丫頭頭發枯黃像稻草,紮了兩個細細的小揪揪,穿著灰撲撲的罩衣,臉上跟花貓一樣,鼻涕流過了河。
她墊腳也夠不到灶上的碗,低頭去找小凳子。
小丫頭搭著小板凳總算夠到碗,伸手一抓,拿起蛋白就往外跑,躲到屋簷背後,狼吞虎咽地吃掉。
她倚著牆,嘴裏還在嚼,抬頭看見有人正笑吟吟地望著她。
小丫頭並不感到難為情,她不知道什麽是自尊,沒有人教她那些。
她隻知道自己在這裏不受喜歡,聽話要挨打,不聽話也要挨打,反正都一樣。
女人拉著一個嶄新的行李箱,站在路邊朝她招手:“靜靜,怎麽一個人呆在這裏?走,跟媽媽回家。”
陳靜神色一動,滿眼不可置信:“媽媽?”
小丫頭還是沒動。
路遙鬆開行李箱,一腳踩進泥濘,走過去一把抱起陳靜,繞著小路回到小院子,嘴裏還問:“怎麽?認不出我了?”
陳靜感覺有些不對勁,但那種違和感隨著眼前女人柔和的笑容逐漸消散,隱秘地雀躍一點一點升起,黑乎乎的小手一把摟住路遙的脖子:“媽媽,我好想你。”
路遙也不嫌棄,抱著她進了屋才放下來。
奶奶抱著大孫子從房裏出來,看見路遙也是一臉驚訝:“你怎麽回來了?”
不知為何,陳靜從老婆子的臉上看到熟悉的嫌棄。
她仰頭去看媽媽,卻發現她還是滿臉笑容。
路遙看了一眼奶奶抱在懷裏的小兒子,沒有伸手要抱的意思,隻笑著道:“大的小的都扔給您帶,還是太辛苦了。正好村裏招代課老師,我打電話問了一下,我剛好符合要求,說定就辭工回來了。”
陳靜奶奶眉頭擰成一排褶子,語氣很是不耐:“你回來做什麽?他們兩個我又不是帶不了。村裏的代課老師哪裏有在外麵打工工資高?哎呀,我看你還是回去上班。”
路遙麵色淡淡:“剛才我回來,看見靜靜在路邊撿髒東西吃。您一個人帶兩個孩子還是太辛苦了,以後靜靜就交給我。學校那邊也已經說好,不去肯定不行。”
說完不理會奶奶怨怒地跺腳,路遙帶著陳靜徑直出了堂屋,拐到另一側帶鎖的偏房。
她摸出鑰匙打開鎖,房間裏的床褥家具都蓋了一層膠紙,紙上落了厚厚一層灰。
陳靜的父母常年在外打工,生了孩子就送回老家交給父母,每年隻有過年回家歇幾天。
花了幾個小時打掃房間,收拾好床褥和衣服,路遙打了盆熱水給陳靜擦臉擦手,又給她換了新衣服。
陳靜手腳無措,眼裏卻像落了星星一樣。
這是她的媽媽,她喜歡媽媽。
路遙瞧著幼兒陳靜濡目的眼神,不由歎氣。
陳靜不知道,在另一場補習裏,胡椒也叫她媽媽。
真是亂了輩了。
路遙回來不到兩天,陳靜就發現媽媽和她一樣,在家裏不受喜歡。
奶奶喜歡罵人,還喜歡指使媽媽幹活。
但因為媽媽炒菜放油放佐料大手大腳,後來奶奶就不讓她煮飯了。
路遙從廚房出來,手裏拿著兩個香噴噴的茶葉蛋、一大碗麵條,招呼陳靜跟她回屋。
一大一小坐在矮幾邊,分一碗麵條,再一人吃一顆茶葉蛋。
茶葉蛋鹹香味兒,比白煮蛋好吃。
雞蛋是媽媽買的,奶奶也不能說什麽。
這才八月初,還不到上學的時間。
吃過早飯,路遙拿起小背簍和小鋤頭,帶陳靜到田邊挖野菜。
路遙認識的野菜種類還沒有陳靜多,她就知道挖魚腥草。
陳靜在一旁像隻小百靈,一會兒叫媽媽挖野山蔥,一會兒叫媽媽挖野薺菜,還在路邊的一棵不知名樹上摘了一從木耳。
回到家,路遙洗了魚腥草涼拌,又挑了些野菜淘洗幹淨,焯過水涼拌來吃。
說實話,野菜味道不好吃。
但娘倆還是拌著米飯吃了一大半。
晚上爺爺回來,又要喝酒,沒人勸得住他。
三五杯下肚,爺爺說話開始顛三倒四,站起來朝陳靜和路遙的方向挪,腳步虛浮。
奶奶抱著孩子躲進廂房。
陳靜兩手緊緊扒著路遙小腿,快要哭出來:“爺爺喜歡打人,媽媽,我們快跑。”
路遙坐著沒動,低頭對她道:“靜靜知道自己有超能力嗎?”
陳靜懵懂地點頭。
路遙摸了摸她枯黃的頭發,柔聲道:“你的能力和媽媽一樣,可以通過語言操控別人的行為。”
醉酒的老頭子揮起拳頭,用力砸來。
路遙沒有動,冷然出聲:“您喝醉了,想回廂房睡覺。”
老頭子渾濁的眼珠轉了轉,腳步一轉,緩緩轉身,朝廂房的方向走去。
路遙又道:“廂房的門檻太高,您一時沒注意,沒能跨過去,踢到門板,不小心摔倒,昏了過去。”
下一秒,老頭子一隻腳沒有踏過廂房不到十厘米高得門檻,前腳絆後腳,咚一聲甩在廂房門口,昏昏沉沉睡了過去。
陳靜奶奶抱著小孫子站在門裏,目色驚恐地看著路遙。
路遙低頭問陳靜:“吃飽了嗎?”
陳靜點頭。
路遙抱她回房洗漱。
晚上,母女倆坐在**。
陳靜抿著嘴偷偷觀察路遙,小聲道:“媽媽,我也想像你一樣厲害。”
路遙將她抱進懷裏,“好,媽媽教你。”
自這一晚後,爺爺奶奶都不敢再為難路遙。
九月初,路遙開始上班。
她上課的時候,還是將陳靜交給奶奶照顧。
經過小一月的訓練,陳靜已經掌握言靈術的初級使用方法,獨自在家也沒有問題。
而有路遙在家,爺爺不敢每天都喝酒,發酒瘋的次數少了,家裏漸漸和諧起來。
兩年後,陳靜到了上學的年紀。
路遙為她報名入學。
這一次,她沒有晚兩年才進學校,班級裏都是同齡人。又因為路遙的教導,陳靜的性格有了很大改變,加上媽媽是老師,陳靜和班上的同學相處融洽。
小學四年級時,陳靜的超能力被從城裏來招生的老師看中。那老師同路遙商量,希望陳靜到城裏去上中學,一切學雜費用全免。
路遙辭掉代課老師的工作,陪陳靜到城裏上學。
她在學校附近租了套房子,又在附近找了份工作,一邊照顧陳靜,一邊賺點家用。
中學四年,陳靜過得充實而快樂。
不敢想象,她竟然這麽快就走出了那個閉塞的鄉野山村。
中學畢業這年,陳靜的超能力評級為A。
雖沒有達到最好的A+,但市內好幾所大學都打電話聯係她。
陳靜和路遙商量後,選擇了她最喜歡的那所。
三年一晃而過,陳靜順利完成大學學業,成為一名中學老師。
某天,陳靜挽著母親走在街上,遇到幾個穿西裝的男人從身旁走過,隱約聽見他們在聊什麽投資、客戶。
陳靜回頭望了一眼。
路遙問她:“怎麽了?”
陳靜搖頭,“沒什麽。媽,你今天我們在外麵吃吧?我帶你去上次說過的那家小火鍋。”
傳統小火鍋不是那種直接燙菜的火鍋,小銅鍋裏可以加五花肉、肥腸、牛肉、蹄筋、排骨……各種燒熟的肉類,肉下麵鋪有豆芽、蘿卜或是冬瓜。
一般店家還會送幾樣燙菜,大多是大白菜、粉條和豆腐。
等鍋子裏的肉吃完,就能下燙菜。
這種小火鍋一般比較便宜,但又特別下飯。
路遙和陳靜就著裹滿紅油的肥腸和排骨,連吃三碗米飯,出來時互相攙扶,直不起腰。
陳靜輕拍路遙的背,臉上帶著得意的笑容:“好吃哈?吃撐了吧。下次我再帶你來。”
這一年的陳靜十七歲,眼神明亮,沒有一絲陰霾。
她的人生才剛開始。
這一年的路遙初生白發,臉上滿是被歲月侵蝕的痕跡。
她一笑,深深淺淺的皺紋顯出來:“靜靜,媽媽有話跟你說。”
初秋的天氣,剛從溫暖的火鍋店走出來,寒風拂麵,陳靜扯了下絲巾。
“什麽事?”
“補習生陳靜,第一次補習結束。”
寒風浸骨,陳靜恬淡的表情碎裂。
下一秒,兩人被銀光包裹,回到補習中心。
陳靜大口喘氣,抬頭看向路遙,“媽……”
與路遙一起生活的無數記憶與意識融合,十幾年時間,陳靜的人生完全走上另一條軌道。
如今夢醒,想起一塌糊塗的現實,陳靜嚎啕大哭,不能自已。
如果,如果她的人生真的能按照補習那樣重來一次,該有多好。
她不會輟學,不會遇見胡父,也不會生下胡奇……
想到這裏,陳靜忽地一頓,猛地喘一口氣。
胡奇,她的兒子。
自從生下他,她就沒有盡過一分母親的職責。
回想補習的那十多年,路遙為她做的所有事。
十數年如一日的陪伴,將她當做生命的中心,她在哪裏上學,路遙就在哪裏租房子上班。一直到她大學畢業,安定下來,路遙一頭青絲成白發,皮膚鬆弛,爬上皺紋。
陳靜趴在桌子上哭出聲:“我不知道該如何做一個母親……因為從來沒有人教過我。”
陳靜心情複雜,懊悔和愧疚如同紮根的藤蔓,從胸口蔓延到四肢,令她渾身無力。
補習的記憶太過美好,她又不願清醒。
反複被清醒和沉湎兩種情緒拉扯,陳靜太陽穴突突直跳,頭疼起來。
路遙一邊整理資料,邊道:“時光如梭,覆水難收。陳女士,如今不用考慮胡椒,他已經長大。你應當學會為自己考慮。”
養育一個孩子,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所有的遺憾過往交纏在一起,陳靜糊塗了三十多年,這一下更如一團亂麻,怎麽都理不清。
她痛苦地抱住腦袋:“腦子裏好亂。”
路遙鬆開手,不再打擾她。
一天之內進行了四場時空穿梭,路遙的體力和精力都已耗盡。
她披了條毯子,靠在椅子上閉目養神。
-
超能研究院。
晚飯時間,胡椒和室友從宿舍出來。
樓下有專供實驗體用餐的餐廳,窗口還不少,鹹辣甜鮮,各種菜色都有。
胡椒想起童年補習中心的海鮮麵,晃晃悠悠走到賣麵的窗口,叫了一碗海鮮麵,另外加了三隻蝦、一個煎蛋。
麵食檔口人不多,胡椒付了錢,拿著回執到一旁等出餐。
身旁忽地靠過來一個人,胡椒往旁邊挪了兩步。
那人不依不饒,再次靠過來。
“胡椒,我是五十二號實驗體,初次見麵。”五十二號低聲道。
胡椒一臉莫名其妙,沒有搭話。
室友跟他說過,不要隨便和有編號的實驗體說話。
有編號的是已經參與過實驗的實驗體,他們大多在實驗中備受折磨,脾氣變得扭曲易怒。
而編號越小的實驗體,在研究室待得時間越長。
這個自稱五十二號的年輕實驗體看起來和他差不多大,編號卻是兩位數。
胡椒不由得又往旁邊挪了兩步。
52號被胡椒戒備的模樣逗笑,檔口的阿姨忽然喊紅燒牛肉麵和海鮮麵出餐,兩人一前以後領餐。
胡椒端著餐盤快速往室友的方向走,走近卻發現剛才的座位已經被占。
這幾個家夥太不夠義氣了!
胡椒轉身,在角落找到位置。他剛坐下,52號也在對麵坐下。
胡椒臉色難看,52號也不生氣,一邊吸溜麵條,邊道:“我今天也去童年補習中心補習了。”
52號觀察著胡椒的表情,繼續道:“店主是個有意思的人,她的能力也讓人非常感興趣。”
胡椒本就皺起的眉頭皺得更緊,“什麽意思?”
52號湊近低聲道:“告訴你個好消息吧,因為你的緣故,那場直播讓那位老板徹底出名了。不僅是超能研究院,還有一些特殊組織也盯上了她。聽說你補習過多次,應當比我更清楚她的能力有多吸引人。”
胡椒目色平靜,並不如52號預想中那般暴躁地跳腳。
他有些不解:“怎麽了?”
胡椒的視線劃過52號嘴唇,眉頭微擰,平靜地吐字:“你嘴上,全是油。”
52號:“……”
從餐廳出來,胡椒徑直回到宿舍,躺在**翻來覆去睡不著。
因為他的原因,路遙被盯上了。
這不無可能。
隻要體驗過童年補習,就知道路遙的能力有多逆天。
胡椒想起之前聽室友聊八卦,研究院以前出現過可以偷走別人能力的實驗體。
還有那個實驗體告訴他這個情報的企圖又是什麽?
胡椒控製不住地思考。
一夜過去,胡椒幾乎沒有睡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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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遙早上醒來時,身上披了三四條毯子。
她就趴在補習室的桌子上睡了一夜,對麵的陳靜也還沒醒。
昨晚實在是太累,忘記維護升級的安排。她和陳靜睡在店裏,係統肯定不敢動,隻能推遲到今晚了。
二心是個機靈鬼,聽見裏屋傳來動靜,踩著貓步噠噠噠走進來,使勁蹭路遙褲腿撒嬌。
這在乞食呢。
路遙起身時還覺得手腳無力,她手撐著椅子背靠緩了一陣,趿拉著拖鞋給二心舀貓糧,又添了水,再回補習室,陳靜已經醒了。
不知她昨晚哭了多久,兩隻眼睛腫的像張嘴的花甲,上下眼皮凸起,眯著一絲絲縫隙,看起來可憐死了。
路遙到休息室拿了冰塊用毛巾包著,遞給陳靜:“快敷一下,看著太慘了。”
陳靜倒還淡定:“隻是哭的,沒什麽事,等消腫就好了。”
這許多年被親人和丈夫施加暴力,她早就習慣身體上的各種傷痛。
隻是昨夜的補習後勁太大,陳靜這時看到路遙,下意識還會將她當成母親,說話時不自覺帶了些撒嬌的語氣。
陳靜的生母和村子裏的女人一樣,結婚生完小孩兒,就和丈夫一起出門打工,掙的錢大多寄回家裏,但在家裏沒什麽話語權。
她為人沉默寡言,也不敢在婆母麵前大聲說話,和路遙完全不同。
等陳靜敷過冰塊,路遙從隨身倉庫裏拿出藥膏,往她眼皮上薄薄塗上一層。
帶有草木香氣的藥膏上眼有一陣清涼但不刺痛的觸感,不到十五分鍾,浮腫消退。
徐曉曉、白頤、謝莫林來上班時,陳靜的眼睛已經看不出浮腫的痕跡。
陳靜對著鏡子左照右照。
“媽……”
正在吃麵的三個店員視線投射過來。
陳靜艱難改口:“……店主,你給我塗的什麽藥,效果太好了。”
路遙拿了一小支遞給她:“自己做得消腫藥膏,這支送你。別看了,快吃麵,等下還要去研究院。”
陳靜從善如流:“好的,媽……店主。”
去超能研究院之前,路遙請徐曉曉和謝莫林配合陳靜簡單做了一個超能力測試。
補習中心沒有測試儀器,整個測試就是實操。
陳靜可以輕易通過語言控製謝莫林和徐曉曉的行為,控製時間最長為兩分鍾。
陳靜不可置信:“媽……店主,我的超能力忽然變得好厲害?”
路遙:“你不記得自己的補習目標了?”
陳靜一怔。
原來如此。
那場補習倒也不盡是幻夢。
她在補習期間開發過自己的能力,補習結束也沒有消失。
這是不是說明和路遙一起生活的那十幾年,也不算幻夢?
能力測試結束,陳靜的補習完美結束。
她得到了童年補習中心發放的結業徽章。
去超能研究院的路上,路遙提起胡椒的補習:“我在補習時和小時候的胡椒聊天,問他願不願意和我走。你猜他說什麽?”
陳靜想象不出來。
路遙學小胡奇的語氣:“‘我走了,留下媽媽一個人,我不放心。’他這樣說。”
陳靜木然地往前走,心裏並未被觸動,眼淚卻滾了出來,滴在手背上,燙得人心發慌。
她低頭,一臉不知所措。
路遙沒有再說話,兩人一路沉默地走到超能研究院。
前台聽說兩人來意,撥了個電話。
過了一會兒,電梯裏出來一個人,領著路遙和陳靜上樓。
電梯停在四樓,路遙和陳靜被領進一間辦公室。
辦公室的職員查看陳靜手裏關於胡椒的各種手續,出生證、母子手冊、市民證……
“胡奇的手續沒有問題。隻是他已經簽下同意書,加上他本就是行跡惡劣才會被送來研究院,要接他回去,不是那麽容易。”職員的語氣非常公事公辦。
路遙:“什麽條件,直接說。”
職員也不繞彎子:“一千萬。”
陳靜倒吸一口涼氣,根本控製不住表情。
這比她提前了解的金額高出太多。
路遙神色未動。
那名職員的目光從路遙身上掃過,“……或者,您在我們研究院接受一次全身檢查。”
這簡直就是明示——他們不裝了。
陳靜吞咽口水,忍不住去看路遙。
不是做實驗體,甚至不需要接受實驗,僅僅是做一次全身檢查,就能省去一千萬。
在陳靜看來,猶豫一秒都是對“一千萬”不尊重。
店主應該和她想得一樣吧?
路遙笑了:“我選一千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