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3章 第六間店
胡椒從電梯出來, 緩了一下神，才抬腳朝前台走去。
待走近，他也沒有喚人, 眉頭攏在一處, 渾身上下都是煩躁：“你怎麽來了？”
陳靜轉過身，上下打量已經一年不見的兒子, 臉色麻木：“我來看你。”
胡椒是從家裏逃出來的, 一年多時間不見他們來找，這時候偏偏來了。
少年語氣壓抑著怨怒：“沒什麽好看的。”
陳靜比年輕時沉靜許多, 對於胡椒的態度習以為常，領著他往一旁的咖啡廳走。
坐下後, 陳靜道：“我跟你爸要離婚了。”
胡椒神情木然, 目光落在茶杯裏的奶泡上，沒有反應。
陳靜蹙眉看了他一陣，移開視線, 透過玻璃望著外麵：“你現在在那個什麽補習中心, 過得還好嗎？”
胡椒冷笑：“我已經簽了實驗體同意書, 等再補習兩次，不會再去補習中心。以後將作為實驗體在超能研究院做小白鼠, 一直到被使用殆盡。”
話吐出口, 胡椒臉上一陣快意, 轉而又覺得迷茫。
就算從童年補習中結束補習, 成為實驗體的他，人生真的有變好嗎？
他好像從一間牢籠走入了另一間牢籠。
陳靜不會慣著他, 眼中神色與對麵的少年一樣漠然。
她說來看他, 就好像真的隻是看一眼。
兩人之間慣來沒有好話, 尤其是這幾年。女人起身離開, 頭也不回。
胡椒目送她走出咖啡廳，走到外麵，神情茫然而莫名，不明白她來這一趟到底是什麽意思。
而聽她話裏的意思，似乎是認識店主？
路遙怎麽會聯係陳靜？
胡椒想起上午的補習內容，忽然明白了。
那個男人公司的位置、情況，不做實地調查，可不會那麽逼真。
那是不存在他記憶中的東西，若是旁人可能會敷衍了事，但店主不會。
胡椒忽然發現，不管願意不願意，他好像開始不可控製地信任了一個人。
他抬手抓了抓胸口，往往交付信任的時候，連帶期望也會不自覺投射到那個人身上。
而日後，總會迎來失望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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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補習中心。
兩個補習老師已逐漸適應穿越時空，路遙打算給分配補習任務。不過在那之前，店主覺得一大間補習室不太方便了，尤其是老師以後將要分別接待學生，大部分補習生不習慣將自己的困境剖析給所有人看，於是打算升級補習室。
路遙沿著大補習室劃拉一圈，“我打算在左右兩側隔出六間小辦公室，當做各位老師的私人辦公室。資料室和大廳相連，但要用玻璃隔開，往後再招收一位資料管理員。補習監測室也設在資料室內部，到時會再有一位監測員入職。”
白頤之前就覺得該有補習老師的私人辦公區域，沒想到店主這麽快就有想法，忍不住道：“我們這教室瞧著不算特別大，開六間辦公室還帶資料室、監測室，會不會太擠了？”
謝莫林也道：“暫時帶上曉曉也才四個補習老師，四間辦公室就夠了。哪怕這樣，裝修任務也還不輕，怕是要耽擱一周左右。”
他們的意見很實際，補習教室的空間著實不夠大，正對門的那一麵牆修出資料室和監測室，還要占據不少空間。
路遙搖頭：“沒關係，我有經驗，空間肯定夠。也不用請裝修公司，鋪子都是我自己裝，你們不必費心，明天就能改裝完成。”
白頤和謝莫林麵麵相覷，都沒多說什麽。
店主是個謎，能力也是謎。
但入職這段時間，但凡她說“行”的事情，都辦成了。
就像店主所說，她有經驗。
白頤對這種感受更明顯一點，畢竟她知道店主擁有一整條商業街。而且聽說那些店鋪和補習中心一樣，通往不同的異世界。
白頤隻在商店街的員工辦公室聽同事聊天了解了一些，還沒有去過其他店鋪。
聽說隔壁的電影院是在一個古代世界，但店主在那裏推行了全息電影。隔三差五上映新片，店員都有機會過去觀影，屬於員工福利的一種。
白頤就等著下次同事們一起去看電影，也好長長見識。
路遙畫好圖紙收起來，其實已經轉手交給係統，晚上關店就開始維護升級。
午飯剛過，預約補習的客人到了。
這天原本預約的是一名成年實驗體，前兩天和杜萩零、小美幾個一起來的那位，但今日過來的實驗體十分年輕，看起來不到二十歲。
他拿出之前那名實驗體的補習手鏈，解釋道：“365號昨天剛做了一個新實驗，還在營養艙裏休養，沒時間過來。我是52號實驗體，他將補習的名額讓給了我。”
52號實驗體長相柔美，不說話很容易被錯認成女生，一出聲嗓音粗嘎，連神色也變得生動起來。
不過路遙沒有立刻同意接待，而是請他稍作，又打電話到超能研究院問清楚情況，才回身接待52號。
52號從路遙身側走過，偏頭打量她：“小老板還挺謹慎。你恐怕還不知道你在研究院出名了吧？實驗體們聽說你可以回溯時光，回到過去改變未來，可都想找機會出來找你。而研究院那些白大褂也在想方設法巧立名頭將你騙進去做實驗體。”
說這話時，52號和路遙已經走進補習教室。
謝莫林和白頤抬頭看過來。
52號看店主臉色不動，露出一絲意味深長的笑意：“你不信？還是對自己的能力有自信？”
路遙想起第一次去研究院接胡椒遇到的事情，果然沒有當時小美解釋得那樣簡單。
不過這裏的人想不到她根本就沒有超能力，店主暫時也不解釋，打算就讓這個烏龍繼續下去。
路遙從桌子下拿出童年測試表。
待52號填完，她拿著那張測試表看了半晌。
過了幾分鍾，路遙道：“客人，可以取骨了。”
52號已經從365號那裏打聽清楚，走過來坐下，伸出手，等店主取骨。
白頤和謝莫林都圍過來。
縱然已經見過好幾次，這種違背醫學常理的畫麵，總是能無限給人好奇。
52號不希望白頤和謝莫林參與他的補習，隻允許路遙做他的補習老師。
心靈鑰匙製作出來，路遙就帶52號進行回到他的童年。
52號的訴求是想回到童年，找到他的父母，不需要進行補習。
白光散去，52號睜開眼，眉頭一挑。
黑色地板，白色天花板，空曠的房間裏全是銀色的透明營養艙，還真是回到了他的童年。
路遙走出來，在52號背後貼了張透明的紙片，她自己背上也已經貼上。
此次的環境在室內，與她之前在超能研究院見到的部分設施有很多相似之處。
這樣的設施內部肯定有監控設施。
不過這種情況路遙早有考慮，時光機帶他們跨越時空線的第一分鍾，他們並不會被這個時空所捕捉，以確保補習生和自己安全落地。
貼上刻有隱形魔法紋章的貼紙，兩個小時內兩人在這棟設施中都如空氣一般，無形無味無色，也不會被熱感應設施捕捉。
“這裏是？”路遙問。
52號眼裏的興奮之色壓抑不住：“我們真的穿越時空了！你好厲害！”
發完瘋，52號拉起路遙的手，壓低聲音：“我們肯定已經被發現了，被抓到之前一定要快一點。”
路遙拽住他的手：“不用擔心，我已經做了措施。這裏是研究院？”
52號眨眼睛，再一次上下打量路遙，“你真能幹，這樣會讓我忍不住想把你拐走。”
路遙眯眼睛：“？？？”
52號多次確認他們確實沒有被發現，立刻放鬆下來，也沒有鬆開路遙，拉著她大搖大擺繞過一排營養艙。
圓柱狀的營養艙大約有兩米半高，艙內填充了不知名**，頂部連接著三根軟管的呼吸麵罩。
路遙眼前所見的營養艙都是空的，走了十幾步，就看見有人被放在營養艙裏，一/絲/不/掛，眼睛緊閉，嘴上戴著呼吸麵罩。
路遙不禁停住腳步，如同科幻小說一樣的場景，隔著屏幕看和親眼所見的衝擊完全不同，這一刻路遙感受到某種超越界限的不適感。
她眉頭皺緊：“365號就是這樣呆在營養艙？”
52號搖頭：“這都十幾年前的老設施了，現在的技術比以前好很多。不過差不多也就是這個意思。”
房間的門忽然緩緩打開，三四個穿著白大褂的人走進來，徑直走到路遙和52號看過的營養艙前。
趁門還沒合上，52號拉著快速跑了出去。
“看起來這應當是我三歲的時候。那時我就覺得他們應該還在研究院裏，可哪裏都沒有找到。”52號一路跑，回頭對路遙道。
剛才應證他們確實沒有被發現，52號變得格外大膽。
52號的父母都是實驗體，兩人在研究院相識、相知，後來也在研究室生下52號。
但52號自有意識就沒有見過父母，他一直在找，可哪裏都找不到。
如今以成年人的思維思考，他的父母在那樣的情形下竟然能生下他，十分不可思議。
而被一雙實驗體生下的他，又成為了實驗體。
人生盡是諷刺。
他們到底懷著什麽心情生下他？
52號想找到他們，想當麵問一問。
兩個人找遍研究院上上下下，從地下一樓到地上六樓，一無所獲。
兩個小時過得飛快，路遙拉住52號：“透明魔法將要失效。而且時限也到了，我們先回去。”
路遙和52號回到補習室，白頤和謝莫林兩人正在喝咖啡，優哉遊哉地吃下午茶。
從開啟時光機到回來，其實也隻過了三分鍾。
這一趟旅途卻比預計要疲憊，兩個人是真的在那間研究院上上下下跑了好多趟。
52號看著瘦弱，體力和精神都還不錯。
反倒是路遙，這一趟回來快累壞了。
白頤給店主倒了杯茶，“怎麽樣？”
路遙看一眼52號，搖頭：“沒找到。”
路遙又轉頭去看52號：“可能他們本就不在那裏，我們能去的地方隻是你的回憶。”
這一趟沒有達成目標，52號卻並不失望，望著店主的目光亮得驚人：“我已經了解你能力的原理，隻需要有相應人員的骨頭，便能看到這個人一生的所有經曆。我的記憶裏沒有他們，但我知道誰有。我想預約下一次補習，到時會帶來新線索。”
路遙微微蹙眉：“你不會是想去取誰的指骨吧？這個操作非我本人，無法實現。你自己不要隨便去試。”
路遙的直覺向來很準，眼前的少年給她一種極其危險的感覺。
52號眼中飛快滑過一絲遺憾，沉默一陣，自我開解道：“越強大的能力越會被強力的規則束縛。你的能力如此強悍且穩定，我能想象約束規則有多嚴厲。我會想辦法帶他或是他們過來，還請為我預約下一次補習時間。”
52號實驗體離開後，一時沒有客人登門。
路遙、白頤和謝莫林坐在一起喝茶吃點心。
稍晚些時候，杜萩零還要過來。
路遙得提前補充體力，等下她準備帶白頤和謝莫林一起參與補習。
白頤得了店主的吩咐，一直偽裝成同徐曉曉、謝莫林一樣是三花市的居民。
為了不露餡，閑暇時間，她在休息室的電腦上了查找許多資料，瘋狂對異世界進行探索。
哪怕隻是通過網絡上的視頻和圖片進行了解，白頤也覺得非常驚奇而有趣。
仔細了解就會發現，三花市這個世界看起來與商店街差不多，其實有很多不同的地方。
其中很有些離譜的規則，比如這個世界的學生隻要在中學時超能力評級到達A+，就能進入區域頂尖大學。
大學畢業時超能力評級到達S，直接入職全區域最頂尖、前沿的研究中心、科研機構。
而這些頂尖研究員入職時的年紀都是十六歲。
十六歲啊，那是什麽概念？
他們書念明白了嗎？自我意識已經成長健全了嗎？人格完善了嗎？
白頤一邊吐槽一邊繼續搜索資料，不其然就在一個頂級研究院的官方網站上看到了謝莫林的照片和一篇報道。
看時間是幾個月前的報道，如今謝莫林已經離職，但那篇新聞還沒有換下去。
白頤時不時抬頭看一眼謝莫林，謝莫林被看得發毛，“有事？”
路遙也看過來。
白頤忽然被抓包，感覺不好意思，但心裏著實好奇，便趁機問道：“我在網上看到好些關於你的新聞報道，那麽厲害，怎麽會離職呢？”
而且離職後，又來了童年補習中心。
白頤不覺得補習中心不好，隻是相比謝莫林原來任職的機構，在全國範圍都排得上姓名，童年補習中心確實比不上。
或者說，童年補習中心的存在隻對特定的人有吸引力，像謝莫林這樣的業界大牛，應該不會感興趣才對。
謝莫林放下手裏的曲奇，低頭沉思，似乎在考慮怎麽解釋，“簡單來說，因為看不到希望。”
謝莫林原來所在的機構致力於個體心理研究，但不知是研究方法不對，還是方向不對，一直沒有取得令他滿意的成果。
他研究過的其中一個課題——如何調節並消除實驗體的紫砂傾向。
很多實驗體年紀一大就容易產生那種傾向，而一旦有這種傾向，大多不到半年，他們就會死掉。
謝莫林手指輕輕撫弄玻璃茶杯上的紋路，眼中盡是迷茫：“有的實驗體喜歡吃東西，我們盡可能滿足他的所有要求，每天按照他的喜好供應食物。有的實驗體想要朋友，我們就辦酒會，為他們提供社交場所和機會。有的實驗體表示不想再做實驗體，我們安排他離開研究院，但正常發放薪資，保證他此後一生無憂。但過不了多久，還是會傳來壞消息。無論我們想什麽辦法，就是無法挽救那些實驗體。”
謝莫林從一開始的難以忍受到習以為常、麻木漠然，到最近半年，再次感到難以忍受。
突然的某一天，謝莫林感覺到研究室裏的空氣壓抑得喘不過氣，令他背脊生寒，好像再不逃離那種環境，下一個出事的人就是他。
謝莫林察覺到自己狀態不對勁的第一天就寫了離職書，又經過近一周的拉鋸，才成功離職。
“離職後，我直接回了三花市。窩在家裏閉門不出，隻覺人生一片迷霧。哪怕已經離開研究院，我還是經常想起之前的工作，我想不通為何就是找不到解救他們的辦法。”謝莫林如今依舊被這個問題困擾，“學長打電話的那天，我在網上查找童年補習中心的資料，結果還真有，甚至還有店主成功勸服輕生者的視頻。”
後麵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謝莫林成功入職補習中心。
白頤偏頭去看路遙，“店主覺得是什麽原因？”
謝莫林抬眉，難道她們知道？
路遙皺眉：“每個人的情況不相同，沒有深入了解無法判斷。但是如此普遍的現象，肯定有一個顯性的共同成因。人之所以是人，和普通動物不一樣，是因為人有意識、有情感。當解決了生存危機，人就會自然而然有更上一層的需求。”
白頤點頭：“這種需求一定是經過漫長的沉澱，有了具體的形象。一般而言，正常人下一步會思考如何去滿足這種需求。碰壁就調整行為，再次嚐試，一直到達自身能接受的狀態。”
謝莫林陷入沉默，隨後又道：“難道我們的做法不是這樣？”
幾人還要就這個問題繼續討論，杜萩零順著窄窄的過道走了進來：“好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