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0章 第六間店

從超能研究院回補習中心路上, 路遙問:“在研究院做了些什麽?”

胡椒手插在兜裏,神色平緩:“能力值測試、體檢,還有思想矯正。我剛去不久, 正式實驗還沒開始。”

路遙皺眉:“你以後要成為實驗體?”

胡椒抓了抓頭發:“不知道。那晚的直播後果嚴重,我要為自己的行為負責。”

路遙感覺有些不對, 胡椒該為自己的行為負責,但和成為實驗體應當沒有直接聯係。

路遙道:“除了做實驗體, 沒有其他方案?”

胡椒聳肩:“父母過來洽談,支付相應賠償, 就不用做實驗體。不過你知道, 我的父母不可能過來洽談,我也不需要。”

比起接受那兩個人的施舍,他寧願做實驗體。

胡椒看見路遙眼裏的不忍,想起在研究院看到的實驗體, 有青少年,也有成年人。

他們有的無法控製自身的能力,有的無法與周圍好好相處,也有一些孤兒,幾乎都是走投無路, 最後成為了實驗體。

胡椒剛到研究院的時候,其實相當不適應。

或許潛意識裏, 他覺得自己還沒到走投無路的地步。

但事實就是他和那些實驗體沒有任何區別。

無家可歸, 無人可依,無牽無掛。

胡椒語氣輕鬆地寬慰路遙:“實驗體的生活其實沒那麽可怕,在裏麵挺不錯的, 有吃有喝, 有娛樂場所, 聽說還給發工資。”

路遙低頭應了一聲。

胡椒可能沒發現,他原來什麽都不在意,不知何時已學會安慰旁人。

回到補習中心,徐曉曉看到路遙,一臉見到救星的模樣,指著補習室,用嘴型說有客人。

補習室裏,白頤正給客人倒茶。

坐在桌邊的婦人穿戴優雅,光彩照人,垂眸掃一眼白頤遞過去的茶杯,沒有去動,稍急切地詢問:“店主在哪裏?”

白頤在對麵坐下:“店主早上有事外出。這邊可以先幫您預約。”

婦人掀起眼皮看一眼白頤,又低頭看向身旁的少女,眉心微攏:“我等店主回來。”

婦人眉眼間透出強勢,說話亦有主見,看起來就不太容易聽進建議。

白頤第一天上班,不敢自作主張。

路遙進來正好聽見這一句,走過去:“哪位要預約童年補習?”

婦人聞聲抬眸,上下打量,“你是店主?”

路遙點頭。

婦人起身,臉上帶了點笑意:“你好,我姓陳。聽說這裏可以矯正孩子的壞習慣,特意帶女兒過來。”

陳女士拽著身旁的女生站起來:“我女兒桑梨,剛上大學。”

桑梨幾乎是把“叛逆”兩個字寫在臉上——一頭烏紫色長發披散下來,妝容過濃以至於模糊了年齡界限,鎖骨下方露出一截纏繞在一起的黑色鎖鏈紋樣,手腕上戴有大大小小十多個彩色手環,嘴裏還嚼著泡泡糖。

桑梨掀起眼皮看一眼路遙,又垂下眼睫,沒有出聲。

路遙讓胡椒稍等兩分鍾,在陳女士對麵坐下:“要預約補習的是桑梨?”

胡椒掃了一眼桑梨,踩著懶散的步子走向另一張圓桌,拉開椅子坐下,伸手撫弄桌子上沉睡的阿爾弗雷德。

陳女士順勢坐下,視線還停在路遙身上,“對。她以前很乖。上大學離家遠,我管不到她,不知什麽時候學了一身壞習慣,把頭發弄成那副樣子,身上紋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現在是一點都不聽話,說她還頂嘴。我在網上看到你的視頻,我覺得你說得很好,就想請你也勸勸我家這強脾氣。”

自從桑梨放假回來,陳女士見到與以前判若兩人的女兒,眉心就沒有舒展過。

吵也吵了,罵也罵了,心裏氣不過還動過兩次手,也請人勸說過。但往日聽話懂事的女兒跟換了個人似的,怎麽說都不聽。

陳女士實在沒有辦法了。

她偶然在網上刷到別人剪輯的錄播片段,看到路遙勸說胡椒,心下一動,在評論區找到指路,就直接帶著女兒來到補習中心。

白頤坐在路遙身側,手底下壓著一本筆記本,記錄客人的情況。

聽陳女士如此數落桑梨,眉心蹙了起來。

路遙聽著陳女士訴苦一般的傾訴,從桌子下拿出一張童年測試表,推到她身旁沉默寡言的麵前,“桑梨,你先填一下這個。”

桑梨對於陳女士的指責無動於衷,掃一眼路遙,拿起一旁的筆,低頭看向測試表。

路遙對陳女士解釋:“我們要先了解桑梨的情況,方便之後製定補習方案。”

陳女士湊過去想看桑梨在寫什麽。

桑梨肩膀僵硬,筆尖頓住。

路遙出聲:“桑梨媽媽,關於童年補習,有一些注意事項,我先給您說一下。”

陳女士抬頭,“好,你說。”

路遙解釋進行補習需要取指骨。

陳女士原本興趣滿滿,聽到這裏臉色一變:“你要從我女兒小拇指上取下一截骨頭?這怎麽能行?”

路遙解釋這是童年補習必須的步驟。

陳女士臉色冷凝,不複之前的熱情:“還要穿越時空?簡直天方夜譚。我聽說過你的超能力既不是攻擊係,也不是稀有特質係。還能編出回到童年進行補習這種鬼話,看來網上說得沒錯,都是騙人的把戲。那場直播怕也是自導自演。”

白頤眼睛瞪大,視線移到店主身上。

店主也有超能力?這事她還不知道。

白頤清楚路遙與普通人不一樣,連天璣姬氏都為她所用,也明白她擁有特殊能力,但沒有往超能力那方麵想。

昨夜路遙跟白頤說過這個世界有超能力,但此時看陳女士的反應,白頤覺得和她想象中不同。

拜托,那可是超能力欸。

他們的世界沒有超能力,世人都敢做穿越時空、輪回轉世、重生逆襲的夢。

怎麽這裏的人卻好像沒有一點幻想的天性?

身後的胡椒哼笑一聲:“愛信不信,不信就走啊。”

陳女士抬眉掃了一眼胡椒,臉色難看。

正在填表格的桑梨也抬頭看了胡椒一眼。

路遙沒有過多解釋,隻淺淺提了一句:“他是補習生。”

陳女士嘴皮上下翕動,像是在碎碎念,但又沒聽見聲音。

她起身一把拽起還在填表的桑梨,沉著臉大步走出補習室。

白頤起身站在起來,不敢出聲。

路遙偏頭望著母女倆拉扯著離開的身影,倒沒有生氣。

開得店鋪越多,見過各種性情的客人。

一個人對事物的判斷往往不會超過本人對世界的認知,偏見、誤會往往也由此產生。

胡椒抱著阿爾弗雷德的擺件,已經等不及了。

“路遙,該到我補習了。”

路遙回頭,“好。”

說完她又招呼白頤:“你也跟我們一起。”

白頤昨晚做過穿越時空的適應性測試。

她當時雲裏霧裏,沒什麽真實感。

等回到住處,漸漸回過味兒,一晚上沒睡著。

早早來到店裏,白頤確定昨晚的經曆不是一場夢,還在努力調整心態。

忽然被點名,她有點懵:“我要做什麽?”

路遙:“不用緊張,你暫時什麽都不用做,就當熟悉工作內容。”

胡椒認生,不想讓白頤參與他的補習。

路遙就沒有披露胡椒的補習內容。

白頤隻是化身成路人,觀察、體驗補習生活。

路遙和胡椒回到他們在金桔小區的住所,又是清晨上學的時間。

胡椒剛回過神,門鈴聲響起。

胡奇稚嫩的聲音從門外傳來:“胡椒哥哥,上學了。”

胡椒跑到房間拿書包,路遙走去開門。

胡奇背著書包站在門外,看到路遙,乖巧地打招呼:“路阿姨好。”

路遙從茶幾上抓了一把糖塞給他:“胡椒馬上就出來,稍等一下。”

幾分鍾後,一個大人兩個小孩沿著走廊走到電梯口,準備下樓。

路遙在金桔小學上課,每天和胡椒同進同出。

胡椒又總是和胡奇在一起,早上下午胡奇便都和他們一起出門回家。

開學不到一星期,三人都已習慣。

而胡奇媽媽暗暗觀察了幾天,發現路遙性子和軟好說話,早沒有了初時那般戰戰兢兢,心安理得地放任路遙每天幫她接送小孩兒。

胡椒心裏厭煩胡奇的父母,但每每看到胡奇懵懵懂懂又偷偷親近他的樣子,什麽話都說不出。

坐電梯下樓,路遙見時間還早,帶兩個小孩兒在小區裏的一家早點店吃鮮肉包。

胡奇有點拘謹,抿著唇偷偷看路遙臉色。

路遙叫了三籠氣騰騰的包子,一人一籠擺在麵前,“小胡奇,喜歡甜豆漿還是淡豆漿?”

那包子薄皮大餡,熱氣噴發,香噴噴的味道直襲鼻腔。

胡奇不受控製地咽下口水,聲音壓得極低:“甜豆漿。”

胡奇幾乎沒有過這樣的經曆,臉頰微微泛紅。

路遙轉頭叫了三杯豆漿,兩杯加糖一杯不加。

胡奇愛喝甜豆漿,不用再問,胡椒肯定也愛甜的。

路遙看出胡奇不好意思,從籠屜裏夾一個包子放進他麵前空著的蘸碟裏,“吃吧,吃完我們就去學校。”

說完,她又給胡椒夾了一個。

胡椒記憶裏也沒有這種和家長在樓下包子鋪吃早餐的經曆。

這樣不值一提的小事,惹得胡椒鼻子酸楚,一直低著頭。

如果……如果路遙真是他媽,該有多好。

胡椒忍不住想。

吃完包子,路遙開車,載著兩個小孩兒去學校。

路遙是體育老師,辦公室就在操場邊沿。

她在辦公室門口和兩個小孩兒分開。

胡椒拉著胡奇慢慢走上台階,走進教學樓。

人群裏,紮著兩個羊角辮的小女兒背著粉色的書包,慢悠悠走在操場上。

她方才遠遠看見疑似店主的女人走進體育辦公室,猶豫幾秒,腳下步子加快,走到體育辦公室門外。

小女孩兒探頭往裏看,抬手輕敲敞開的門板,試探出聲:“店主?”

辦公室裏隻有一個女老師,模樣也像路遙,就是比白頤認識的店主成熟了許多。

路遙抬眼就笑了:“你來了。”

確定是店主,白頤緩緩吐出一口氣。

連她都會變成幼童模樣,店主變得成熟一點,也不奇怪。

路遙看她有些緊張:“感覺怎麽樣?”

小女孩兒模樣的白頤眼裏透出點點興奮,“很有趣。”

白頤在這個世界醒來,一邊接受新身份,也幾乎又以孩童的視角體驗了一次小時候的感覺。

這種補習方式,比她原本所理解的還要有意思。

白頤心裏甚至有幾分羨慕。

假如這間店鋪開在她們的世界,想必也會火爆無比。

路遙點點頭,“你會在胡椒的班上,但不用去接觸他。以後你也會像我這樣引導補習生,不過暫時不著急。這次就當是體驗教學。”

白頤和路遙說完話,抱著一百分的好奇去找教室。

她的身份是路人,哪怕突然加入這個班級,也沒有人懷疑。

白頤走進教室就認出胡奇,眉眼間跟長大後的胡椒頗為相似。

她的位置在兩人後麵,坐下就忍不住觀察前排兩個小豆丁。

聽了一會兒,白頤才察覺異常。

好像旁邊長得有幾分像路遙的男生才是補習生,他的名字也叫胡椒。

那旁邊這個長得像胡椒的又是誰?

白頤困惑。

前排兩人對此毫不知情。

胡奇又偷偷把阿爾弗雷德帶到了教室,正小心翼翼拉開書包,欣喜地叫胡椒看。

胡椒第一次補習結束後,深深思考過很長時間。

他到底該怎麽做,才能保護好小時候這個傻乎乎的自己?

胡椒能感覺出來,胡奇很黏人。

而相比自己,其實他可能更喜歡路遙。

補習期間的路遙真的像一個脾氣溫和的母親。

不僅是胡奇,就連他有時候一不注意都會混淆。

而路遙不在的時候,自己就成了那個被胡奇黏住的人。

若不是補習一回,胡椒都不知道自己小時候這麽憨,有點笨笨的。

白頤盯著前排兩顆毛茸茸的後腦勺,猜不透這倆小孩兒在課桌下看什麽。

在學校的時間,輕鬆而愜意。

一不留神,就到了下午。

路遙為白頤設定的留駐時間要短一點,隻有一分半鍾。

放學後,白頤走出金桔小學,眼前白光一閃,她再睜眼,人已經回到補習中心。

白頤低頭去看桌子上計時器,一分三十秒,分毫不差。

很難想象,她在那個世界生活一天,在補習中心時間隻過去了一分半。

白頤撐著桌麵想起身到外麵看看,腳下忽地一軟,疲憊感如潮水般湧來。

白頤手撐著額角,坐在原處緩神。

沒過一會兒,路遙和胡椒也回來了。

胡椒和幾分鍾前精神奕奕的模樣完全不同,眼神陰鬱,眼眶發紅。

路遙坐在一旁,手按著他的肩膀,低聲對他說話。

這次補習最後一點時間,路遙外出買菜,放胡椒和胡奇看家。

路遙出門不久,胡奇被他媽媽叫回家。

等胡奇走了,胡椒感覺不對勁,跑到隔壁敲門,看見了被喝醉酒的男人摔打得鼻青臉腫的胡奇。

那個哭得背過氣的小孩兒,看到他呆呆站在門邊,還嘶啞著嗓音叫他快回家。

胡椒站在原處,手腳沉重,無法動彈。

他忽然無比真實的意識到一個殘忍的事實: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他都膽小懦弱,無法拯救任何人。

胡椒流出眼淚,心髒疼得快要窒息,緊緊抓住落在肩上的那隻手,說不出一句話。

路遙一隻手被胡椒抓著,等他緩過這一陣。

補習環境經過她精細調整,本不應當出現這種紕漏。

路遙能想到的原因,恐怕是自小深陷暴力環境的胡椒缺乏安全感,在她離開那一小段時間,他憑借自身意識,生生重現了小時候被暴力對待的場景。

胡椒自己察覺不到這種矛盾感。

路遙思考著重新調整補習方案,可能又得出差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