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賜婚

三月十五,宜婚嫁。

長安街還是如往常一般繁華,一隊送親的隊伍抬著頂軟轎小聲地在路上急匆匆走著,看起來不像是送親,陣仗連尋常達官貴人出門都不如。

“這是哪家閨秀成親?怎地沒得新郎官接親啊?”一個老伯不明就裏,奇怪地問道。

“嗐!什麽閨秀啊!就是宮裏頭那位……七殿下……”

“就是那個難產害死了親娘那個?不是說被陛下掐死了麽當時,都沒聽說過他。”

“哎呦虎毒不食子嘛!到底是命硬,這回不知怎地被陛下想起來,賜給了剛回來那位祁將軍。”

“啊?他不是啞巴嗎?而且祁將軍也是男的……”

“哼!祁將軍……倒也是絕配!”那人搖頭晃腦地朝他眨眨眼睛,語氣裏滿是不屑。

老伯又嘖嘖兩聲,麵帶嫌惡地又小聲地罵了幾句,俱是些什麽“啞巴廢物”、“天煞孤星”、“不成體統”之類的話。

“呸!這些人真是閑得慌!待我去扇爛他們的嘴!”侍女小竹聽著這閑言碎語,氣不打一處來。

傅予安出聲攔住了她,嘴角勾起一抹諷刺的弧度,垂下眼瞼摸了摸手腕上的鐲子,喃喃道:“娘,您會保佑我的,對吧……”

他提起手親了下鐲子,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裏滿是淡漠疏離。

喉頭一陣發癢,他低聲咳了兩聲,侍女小竹立馬警覺,湊近了轎子問道:“殿下?您還好嗎?是不是又發燒了?”

傅予安揉了揉昏沉的腦袋,把手伸出去擺了擺。

他本來隻是不小心觸了太子黴頭,被打了一頓,燒了好幾天人事不省,昨日剛醒來,便接了這道賜親的聖旨。

而跟他成婚的卻不是什麽高門貴女,甚至連女人都不是——是前幾日才剛回京的驃騎將軍:祁仞。

外頭靜靜悄悄,他心裏忐忑不安。

祁仞怎麽會同意的,自己對外是個啞巴,又是最不被看得起的一位皇子,他怎麽會同意娶我的?傅予安百思不得其解。

轎子在將軍府門口停了,護衛隊見人送到了,便紛紛打道回府,奏樂的也停了,外頭卻一點動靜也無。

傅予安心下納悶,正要出去看,外邊卻傳來了小竹的聲音:“你們這是要做什麽!怎地擋著不讓我們從大門進!”

“呦!這是殿下的陪嫁丫鬟吧?長得是真水靈!過來讓爺摸摸!”

外頭傳來一道猥瑣的男聲,傅予安心道不好,連忙下了轎。

他尚未弱冠,一張臉有著驚人奪魄的美,卻因為前幾日剛生了大病,蒼白無比,一副身子兜在大紅喜袍裏,仿佛一陣風就能吹倒似的羸弱可憐。

攔路的幾個家仆愣了下,隨即很快反應過來,為首的把手中棍子往地上一杵,發出道悶響,笑著道:“您也別為難我們這做奴才的,這……都是上邊主子吩咐的,咱也不敢說什麽不是!”

小竹啐他一口,眼神滿是怨憤:“這可是陛下賜婚!有什麽見不得人的?偏門?你這條看門狗也敢這麽跟殿下說話?!”

傅予安生性溫良,小竹卻不是,這話夾槍帶棒一出口,那門房當即忍不住嗤笑一聲,道:

“哎呦姑娘,您也別拿陛下嚇唬小的,這誰不知道陛下對七殿下多有疏忽,今日別說不讓你們從正門進了,就算是出了點什麽意外耽擱了,陛下也懶得管才是!”

小竹抖著手氣得說不出話來。

他這話都是沒說錯,當年陛下對傅予安母妃情深義重,卻不料難產死了,陛下龍顏大怒,當即便要掐死他這個“煞星”,好歹被玨妃攔下了,這才苟活到今天。

“再說了,這既然把七殿下賜給了咱王府,那我也好心告訴你們一聲吧,免得這以後進來後吃了虧!”那奴仆拍拍袖子,笑得放肆,“咱這當家的可是大夫人,畢竟不是您姑爺的親娘,到底還是……這熟親疏遠您自己掂量清楚才是!”

傅予安心口憋悶地很,袖子裏的手指甲幾乎要鑲到了掌心肉裏,他卻好似已經感覺不到疼了。

宮裏吃人,自己在那兒連最下等的宮女都不如,原以為嫁出來情況會有所好轉,但沒想到……隻是從一個深淵跳到另一個深淵罷了……

趨炎附勢的人到哪兒都不缺。

他壓下心頭的惡心,走到台階底下,仰起頭看向那奴仆。

祁仞盛名在外,如今卻不來接親,不管是因為什麽,如今都不能惹是生非。

他從懷裏摸出些碎銀子,遞給那家仆,雙手合十做了個拜托的姿勢,手中的鐲子在日光下流光溢彩,閃了那奴仆的眼。

他是個“啞巴”,不會說話,隻能這樣比劃。

那家仆掂了掂手裏的銀子,又瞥向他的手腕,不屑地哼一聲,道:“這怎麽使得!您身份尊貴,出來就帶這點錢如何使得……”

傅予安搖搖頭,又朝他拜了拜。

“誒你這鐲子不錯!要不然……”他終於藏不住肮髒心思,眼裏閃起道貪婪的光,不由分說抓住了他的腕子。

這鐲子成色極佳,看起來就值錢!這下那些賭債可就能還清了!

傅予安沒想到他這麽欲壑難平,慌忙收了手,連連退後幾步,想要躲開,卻不敵他力氣大,轉瞬便被製住了。

小竹大駭,衝上來撞開了兩人。

那是殿下生母留給他唯一的念想了,可不能讓這惡仆奪了去!

幾人互相拉扯,最終還是被人把鐲子擄了去。

傅予安直感覺一陣窒息般的心絞痛,紅了一雙眼,再顧不得其他,朝他撞了過去。

鐲子掉到地上,叮咚兩聲摔成了碎片。

“我呸!你這啞巴忒惡毒!怪不得要嫁給個傻子,真真兒是天生一對!”那奴仆也到嘴的鴨子飛了,當即也急了眼,不管不顧地胡言亂語。

傅予安被他這麽說,胸口又是一陣悶痛,劇烈咳嗽起來,像是下一刻就要背過氣似的。

“這……是你自己要……要搶的!可怪不得我……你快別……要死也別死將軍府大門口啊!”

小竹淚流滿麵地幫他順著氣,卻好像一點用也沒有,傅予安渾身都在發抖,卻沒掉一滴眼淚。

那奴仆還在囁嚅著為自己辯解,傅予安卻是一句也聽不下去,跪倒在地上,顫抖著手一片一片地撿起地上的碎片,不惜被劃破了手指。

小竹哽咽著說不出話,也蹲下幫他一起撿。

碎片到處都是,傅予安心慌手抖,被紮地血淋淋卻也像毫無知覺一般。

他把碎片攥在手裏,滴答滴答往下淌血,把喜服暈出幾點深紅。

這一輩子難不成就要這樣了嗎?在冷宮裏受人欺辱,現如今好不容易出了宮,卻還是連個下人也敢這般放肆,他不甘心,卻又不得不低頭。

身後突然傳來一道莫名的力道,把他從地上拉了起來。

身子撞進一個溫暖的懷裏,傅予安心下一動,轉頭看去,眼淚幾乎要奪眶而出。

“你沒事吧?都怪我,不該去捉那隻鳥的。”

祁仞大刀金馬往那一站,一臉愧疚地看著他。

傅予安吸吸鼻子,忍下了淚水,心裏半是感動半是疑惑。

他這副神情,怎麽這麽不對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