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大尾巴狼

商行箴骨子裏藏著份劣根性,哪怕他天天西裝革履出入繪商大廈,對待員工或嚴苛或紳士,可他始終辨得清自己不是個翩翩君子,他呈現出來的這些東西都是他為自己強行塑造的。

看著不喜歡的人在自己麵前難堪,然後他一邊明嘲暗諷一邊假意施舍,才是他最享受的事情。

就像現在,他正兒八經覷著時聆目光不偏移半分,出口卻淨是挑釁:“你穿多大碼?”

正當他以為時聆起碼會羞赧一下,對方卻利落反問:“你有多大碼的?”

他懷疑時聆在抬杠,但對方神色認真,讓他的挑釁仿佛使錯了方向。

“我給你拿過來。”商行箴起身回自己那邊,不多時掂著盒沒拆封的男士**過來,“啪”一下拍進時聆掌心,“這個合不合適?”

包裝盒上沒有精壯的男性身軀,但有相應的碼數標明,時聆隻看了一眼,便點了點頭:“可以。”

商行箴麵上無瀾,心下卻暗驚,直到時聆轉身進去了,他還站在原地看著對方被包裹在寬大校服內的小身板若有所思。

時聆洗過澡後就睡了,一牆之隔,睡房內烏漆墨黑,連床褥輕彈的聲音都難捕捉,外間的孔燈和台燈還雙雙亮著,偶爾紙張掀動,帶起極輕的聲響。

更深露重,商行箴合上文件夾,沒有咖啡提神,虧得自製力高才沒趴在台麵倒頭便睡。

臥室鋪設米色的薄絨地毯,踩在上麵幾乎無聲無息,商行箴起身先關掉台燈,踱至門邊又熄滅了天花板的幾豆孔燈。

借著走廊漏進來的暖光,商行箴的這個視角恰好能看到裏間大床一隅,時聆貼著床沿側臥,一隻手臂壓在涼被上,從袖子的顏色能辨出穿的是校服。

房門闔住隔開了走廊的光,時聆在沉睡中翻了個身,意外地睡得比在原來自己的臥室還安穩。

手機鬧鍾在枕邊叮鈴作響時,時聆還徘徊在夢境中充斥著香甜氣息的麵包店裏挑選要買什麽,動作先於意識把鈴聲關掉。

床褥平滑,手機沿著邊緣滑了下去,砸在地麵發出沉悶的一聲響,時聆刹那間驚醒,瞪視著屋內陌生的擺設反應了許久。

薄薄的窗紗擋不住清晨的柔光,時聆將狀態從夢中抽離,記起昨天答應張覺幫他帶早餐,今天要早點出門,況且在這裏坐公交回學校不知要耗多少時間。

他撿起手機,關掉稍後提醒,想到孟管家說商行箴不喜被人打擾,又動手把鬧鍾鈴聲切換到振動模式。

枕頭擺正,床被鋪平,時聆讓床鋪恢複成睡前的模樣,仿佛他未曾在上麵酣睡過。

簡單洗漱後時聆背起書包離開臥室,手裏依舊拎著那隻琴盒。

經過商行箴緊閉的房門外時他放輕了腳步,不全是為孟管家著重提醒的那一句,也有一半是因為他昨晚入睡後並沒意識到商行箴的離開,他願意以同等態度尊重一個尊重他的人。

一樓梯口拐個向就是正門的門廳,時聆昨天是從觀景廳那邊的偏門進來的,不太認得這塊區域,站在玄關處左右張望了下,正要搭上門把,電子鎖忽發出“嘀”的一聲長響,門應聲而開。

以免被門板碰上,時聆退後一大步,沒成想門後露出的竟是商行箴的臉。

商行箴一身簡便的運動裝扮,**的臂膀覆著晨跑完滲出的薄汗,他堵在門口不進也不出,目光在時聆身上掃了個來回,語氣稀鬆道:“上哪去?”

時聆拽緊了書包帶:“上學去。”

商行箴手臂一揚,時聆下意識偏過臉躲避,結果有什麽柔軟輕感的物品掃過他手背,商行箴隻是把門邊衣帽架上的毛巾取了下來。

盡管對方的反應細微,商行箴還是注意到了,他沿腦門到下巴抹了一道,問:“現在的學校還專門給學生開設小提琴課了?”

時聆急著出門,說:“不是,但我習慣把它帶著。”

商行箴一隻手肘撐著門框,把時聆的路徹底堵死:“你借走了我的**還沒還。”

時聆不明白話題怎麽就兜這上麵去了,他圓睜著眼發怔,隨即從商行箴不似調笑的神情中剖析出了不信任。

他慢慢放鬆緊攥書包帶的力道,說:“今晚我會回來的。”

商行箴不為所動。

時聆忍痛割愛般,小幅度將琴盒往前一遞,聲音悶悶地:“我想了想,見天兒拎著琴跑來跑去是有點累贅,放在家裏比較保險。”

商行箴因那用詞微妙的“家裏”而輕愣,但也僅僅是不足一秒的走神,他撐在門框上的手肘一鬆,接過琴盒:“吃了早餐再走吧,老周等下過來接。”

還是昨晚用餐的那個小餐廳,時聆坐姿規矩地享用孟管家為他端上來的早餐,樣式簡單,擺盤卻精致,齊家的私廚也有這般手藝。

想到齊家便想到了齊文朗,齊康年死後齊文朗就沒回過家,時聆這段時間沒見他哥露過麵。

他啃了口熱香餅,眼尾衝樓上瞥了下,打算哪天等商行箴放鬆警惕就回趟齊家。

商行箴上去十五分鍾,洗過澡渾身清爽地下來了,穿著他們第一次見麵的那一身,不過等他靠近,時聆聞見他換了另一支香水。

商行箴運動後的一小時之內習慣保持空腹,他拎上孟管家打包好的早餐要帶去公司,接過袋子時不經意道:“時聆房間的遮光窗簾有破損,孟叔,你得空檢查下別的房間有沒有類似情況,有的話順道換下來。”

孟管家平時做事細致入微,不可能出現這種差錯,他好奇道:“是哪方麵的破損?”

商行箴說:“斷了兩根流蘇。”

孟管家:“……”

時聆正吃著最後一口熱香餅,險些咬到自己的指頭。

亮眼的冰川藍已經候在了院落門外,繪商上班時間是八點半,這才多早,估計保潔還支著拖布在大堂打嗬欠,商行箴讓周十五先把時聆送回學校。

車廂內一路保持安靜,周十五雖話癆,但老板在場一般會收斂點;商行箴昨晚沒睡夠,借著這段路程閉目養神;時聆則摟著書包麵朝窗外,雙目放空地想七想八。

想商行箴家的傭人打掃時會不會碰壞他的琴,想商行箴未說出口的交易條件是什麽,想該找什麽借口回齊家才不會讓商行箴追問。

離景嶠中學還有一小截距離時路麵變得愈加擁擠,時聆失焦的雙眼突然有了神采,他拍拍主駕的座椅,喊道:“我在這裏下車。”

商行箴聞聲睜眼,倦意使得眸色沉沉。

周十五從後視鏡中留意到,還以為商行箴在向他傳遞訊號:“還沒到學校呢。”

麵包店要被拋到後頭了,時聆不想在這上麵浪費時間:“我要買早餐。”

商行箴問:“剛才沒吃飽?”

時聆看了眼時間:“我給同學帶的,他住宿不方便。”

道邊剛好有臨時車位,商行箴說:“停車。”

時聆剛摸上門把,商行箴問:“今晚幾點放學?”

景嶠中學的高三級除周一的班會和周四的大掃除外都有統一放學時間,時聆搭著門把回頭:“六點。”

商行箴沒作聲,時聆就懂了,這輛車今晚不會晚於六點等在校門外。

到班時離早讀還差兩分鍾,時聆抓緊到隔壁班送了早餐,張覺一拍腦袋,答應午休後把他晾幹的校服送過來。

下午課間時聆就跑走廊上朝隔壁班張望,結果沒瞅見人,再等了個課間也還是如此,他隨便攔下一個去接水的同學詢問,才知道張覺英語課上抽背沒過關,老師讓他課間去辦公室背到熟練為止。

時聆頓覺好笑,暫時放下追討校服的念頭,原路折回時撞見他們班門外一對躲在牆柱後你儂我儂的小情侶,這會兒正上演到女生勾著男生校徽上的線頭說悄悄話。

還沒別過頭假裝眼瞎沒看見,夏攬就叫住了他:“時聆兒,過來嘮嗑。”

時聆打小被夏攬和張覺這麽喊順耳了,從一開始的較真糾正到現在心如止水:“我校服上沒線頭給你揪著玩兒。”

“哎呀,那大家都不折騰線頭了好吧。”陳敢心站直了衝時聆招手,“時聆你過來,商量個事兒。”

等時聆走過去,夏攬說:“憨寶下周六辦生日趴,你有空參加不,就在家裏。”

這是陳敢心每年生日的慣例,時聆沒異議:“有多少人?”

“還是我們四個,”夏攬朝隔壁班一指,意思張覺也去,“再加憨寶的兩個朋友,你都見過的。”

時聆問:“跟往年一樣定中午嗎?”

陳敢心搖頭:“這次改晚上辦吧,白天我要上補習班。”

時聆不太清楚商行箴給他請的老師會安排幾點的課,一時有些舉棋不定。

預備鈴響了,夏攬想起今天輪到自己擦黑板,忙扔下兩人奔進教室,陳敢心問:“怎麽了,你那天有事情嗎?”

時聆拋下顧慮,答應道:“沒事,我有空。”

計劃定下來,時聆心裏穩了一些,任課老師還沒到班,他在課桌下摁亮手機查了查從賦月山莊到陳敢心家的路線。

六點放學,時聆背起書包就撤,一方麵是省得商行箴那麽大人物天天對他這種沒什麽壞心眼兒的小人物積攢重重疑心,另一方麵主要是急於看看商行箴給他請來了個怎樣的老師。

剛踏上校道,時聆被人隔老遠喊了名字,跟夏攬一模一樣的叫法:“時聆兒!”

張覺校服外麵套了個籃球服,將球給邊上的人一扔奔過來了,將一塑料袋遞他手裏:“給,你的衣服晾幹了。”

“謝謝。”時聆拎起袋子晃了晃,“這麽沉,放什麽了?”

“你不是不收早餐錢麽,我就往裏麵扔了盒陽光玫瑰,我媽讓我帶回來的,我吃不完。”

時聆笑了笑,問:“你英語課文背好了?”

張覺“操”了聲:“怎麽還傳你們班去了,誰那麽缺德啊。”

“被罰去辦公室補背的又不止你們班的。”時聆朝校門外看了看,攬勝已經停在那了,“敢心跟你說了生日趴的事兒沒?”

“說了,”張覺衝旁邊球場上招了招手示意隊友稍等,“你去不去?”

時聆頷首:“下周六白天我們先去給她買禮物吧。”

張覺爽快道:“可以,到時約。”

非節假日校門口車輛不多,周十五來時給車停了個好位置,但礙不住久等無聊。老板在後麵盯著,他不敢碰手機消遣,便壓著脖子觀看遠處時聆跟一男的眉來眼去。

以前呆部隊裏也不是沒見過倆男的搞曖昧,周十五看誰都起疑,但留著點餘地不判斷得太絕對:“現在的小男生舉止都這麽親密嗎?”

商行箴捧著平板,亮屏許久的電子產品向掌心傳遞著溫熱,實際上打開的郵件他一個字都沒看進去。

他調整了個閑適的坐姿,手臂搭在車門上,用正眼端量校道上兩人的互動,直到時聆再次對旁邊的男生揚起笑臉,他出聲道:“按喇叭。”

攬勝叭叭叫了兩聲,時聆衝這邊張望,不出半分鍾就跑了過來,拉開車門不帶半點怠慢地鑽進車廂。

留意到商行箴的目光掠過懷裏的塑料袋,時聆主動解釋:“這是我讓同學幫忙晾幹的校服。”

商行箴沒細問晾個衣服怎麽還找人代勞,被周十五嘴碎的那一句影響,好奇別的:“早餐也是給他帶的?”

“嗯,”時聆把袋子翻得嘩啦響,檢查張覺有沒有把他的校服弄出汙漬,“相當於等價交換,不等也沒關係,就圖個互幫互助。”

商行箴聽在耳裏,總覺著這場景似曾相識,想了半天記起自己昨天才跟時聆提出過交易。

周十五還在前麵抓著方向盤等待發號施令,商行箴說:“去雪鯨廣場。”

塑料袋摩擦的聲響驀地消失,時聆急急抬臉:“老師今晚不是要過來嗎?”

商行箴熄掉平板,好整以暇道:“先去給你買點東西。”

時聆脫口而出:“我沒什麽需要買的。”

反觀商行箴不急不躁的模樣:“剛需品。”

時聆眼瞼半垂,因無法作主而不甘,也因寄人籬下而做不到態度惡劣:“你給我住的那個房間東西都很齊全。”

商行箴像個大尾巴狼:“那今晚不會還要問我借**吧。”

時聆沒答上來,一口氣噎在嗓子眼兒,啞火了。

屁股悄摸蹭了蹭皮質座椅,時聆低頭將塑料袋口紮緊,沒什麽底氣地回答:“我忘記還差這個剛需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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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SerenaG的1個貓薄荷,沒事啊的1袋魚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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