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平行線
臥室房門又被人敲了兩下。
陸望降低音量, 對許黎說了句“我待會兒再打給你”後，掛斷電話, 他悄悄走到門邊, 手握在把手上，手指按壓門扣，乘其不備地把門鎖了起來。
“同學？”林盛秋站在外麵, 微微彎曲細長的手指, 凸出的指節落在麵前的門板上。
過了好一會兒，裏麵才傳出一句：“什麽事？”
聲音聽起來有些怪異，似乎是故意掐著嗓子回答的, 林盛秋挑了下眉, 往後退了半步, 重複了一遍剛才的話：“請問你有多餘的毛巾嗎？”
陸望眉間緊蹙, 腦袋裏瘋狂思索著應該怎麽回答, 想了一會兒, 他用手掐住自己的喉嚨, 用尖銳且變了調的聲音回道：“不好意思，沒有。”
他一說完, 門外安靜了, 陸望鬆開手，轉過身整個人趴在門邊，側過腦袋仔細聽著外麵的動靜。
確實沒有任何聲音，外麵的人好像已經離開了。
陸望撫著自己的胸口, 暗自鬆了口氣。
隻是說時遲那時快，陸望這口氣還沒徹底落下來, 不料外邊的林盛秋突然開口：“陸望。”
“我知道是你。”
被識破了！！！
陸望睜大眼睛, 被胸口的這口氣嗆得猛烈咳嗽, 生理淚水逼出眼角，模糊了視線，他被嗆得臉頰漲紅，緩了好一會兒才緩過來。
“你沒事吧？”林盛秋聽著屋內的動靜，雙眉一擰，抬起手又敲了幾下門。
“你怎麽知道是我的！”陸望沒回答，反而衝林盛秋問道。
林盛秋咬了一下自己的下唇，猶豫著說：“輔導員發的宿舍安排表，裏麵有你的名字。”
“……”
陸望沉默了。
真老實啊。
他居然忘了還有這一茬。
宛如被人重創了一下，陸望捂著自己的胸口，背靠著房門一點一點滑下去，跪坐在門邊，恰巧窗外的太陽被一大片略過的烏雲遮住，炙熱的陽光一瞬間暗淡下來，強風把外麵的那棵樹吹的晃來晃去。
陸望坐在灰暗的房間中，覺得整個世界好像都在嘲笑自己。
他曾幻想過無數種自己和林盛秋見麵的場景，如簇擁人群裏的擦肩而過，千萬種可能性中，他想的每一種都是蜻蜓點水般的匆匆一瞥。
陸望以為，林盛秋離開之後，他們就再也不會見麵了，他的人生裏不會再出現林盛秋這個人，甚至不會聽見這個名字。
他和林盛秋本就是兩條互不幹擾的平行線，隻是經過自己強行掰扯，讓兩條平行線在無意中產生了一個交點，可是平行線永遠都是平行線，中間相隔的鴻溝，他們兩個人誰也跨不過去。
陸望從未想過，自己還能以這樣的方式和林盛秋見麵。
在這之前，他以為自己會是驚喜的，是滿懷期待的，可是陸望不得不承認，在看見林盛秋的第一眼，他的下意識反應是害怕。
他想逃。
陸望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有這樣的想法。
“陸望。”
林盛秋垂下眼眸，手心貼著冰涼的門麵，好像這樣，就能觸碰到躲藏在屋內的人一般。
“你可以出來嗎？”他小心翼翼地詢問，似乎是害怕嚇到對方，在說出這句話後，林盛秋猶豫了半晌，才把一直藏在心底的聲音說了出來。
“我想看看你。”
陸望抬起眼簾。
外麵的風更大了，延長的樹枝拍打在玻璃窗戶上，那層厚重的烏雲看起來怎麽也散不開。
他的喉結上下滾動幾番。
“抱歉。”陸望開口，“我現在不太舒服。”
語氣像泄了氣的氣球。
林盛秋曲起手指，濃密的睫毛顫動，他抿了抿自己的唇角，妥協道：“好。”
嗓音還是溫潤好聽的，陸望看不見他的表情，也感受不到他現在隱忍的情緒，林盛秋又在門口駐足了一會兒，隨後才抬腳轉身離開。
陸望聽到了他走遠的腳步聲，掙紮著從地上拍起來，一邊揉自己酸軟的大腿，一邊撥通了許黎的電話。
僅僅幾秒鍾，許黎便接通了，他應該是一直蹲守在手機旁，不等陸望開口，自己首先迫不及待地問道：“林盛秋真回來了？”
“真回來了。”陸望閉上眼睛，揉了兩下自己發漲的眉心，他這會兒感覺自己頭痛的厲害，太陽穴一跳一跳的，就像要爆炸了一樣。
“他怎麽突然就回來了呢？”另一邊的許黎疑惑地喃喃，下一秒大概是意識到了什麽，音量跟著提高了幾分，“不會是回來找你的吧？！”
陸望聽著覺得有些好笑：“找我幹什麽？”
“這誰知道。”許黎回答，然後補充了一句，“誰知道林盛秋在想什麽。”
陸望垂下眼簾。
許黎說的沒錯，沒人知道林盛秋在想什麽，也沒人能看懂林盛秋，他獨來獨往，遊走於世界之外，似乎沒有人能抓住他。
這是陸望早就知道的道理。
他以前還以為自己真的光臨了林盛秋的世界，誰曾料想到了最後，他隻是在林盛秋的內心世界外麵敲了一下門，對方在打開門口禮貌的對自己說了一句抱歉。
接著就把他拒之門外。
他好像一直被自己給自己營造的得到了林盛秋偏愛的假象給騙了。
認清這個事實後，陸望也忍不住嘲笑自己，他深深吸了口氣：“許黎，我想搬出去住。”
對麵的許黎聽著他有些顫抖的聲音，沉默幾秒後說：“好，我來學校之前，我爸在Y市幫我租了一間房，現在還沒退，離學校也不遠，你想什麽時候搬過去？”
陸望轉頭看了眼窗外。
那層烏雲此時已經被吹散了，強烈的太陽光從灰蒙蒙的雲層中透出來，又將這個世界照亮。
他輕聲回答。
“今晚。”
——
和許黎約定好了時間，陸望就在房間了待了一整天，他早早地把自己的行李收拾好，本來東西就不多，除了一些日用品之外，所有東西加起來，也不過才兩個箱子。
他沒吃晚飯，一直坐在窗邊等著天黑，陸望看著天邊的太陽一點一點落下去，天空被染成橘紅後轉黑，像是被墨汁浸泡過，今晚的黑夜黑的有點過頭。
不過學校裏總是有燈光照亮的，在收到許黎發來的消息後，陸望才站起來，他坐的有點久了，站起來的時候腦袋都有些暈乎乎，脊背也隱隱酸痛，陸望拉著兩個行李箱，他打算先帶一些必備用品過去，其餘的東西等哪天林盛秋不在宿舍裏的時候，再過來悄悄地帶走。
他是真的不打算再和林盛秋有任何交集。
陸望解開鎖，轉動門把，輕輕把房門拉開，外麵一片漆黑，他探出腦袋往門外看了看，確定外麵沒有人後，才拉著行李箱躡手躡腳走出去。
周圍安靜的出奇，就連總愛在這時間段去籃球場打籃球的人都默契地沒有一點動靜，行李箱滾輪在地麵上發出的動靜直接在黑暗的空間裏無限放大，陸望迅速移動到門邊，剛要打開門，就在這個時候，頭頂的燈猝不及防的亮了起來。
緊接著，身後傳來熟悉的聲音。
“你要去哪裏？”
陸望渾身一僵，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在聽到林盛秋的聲音後就自動停了下來，陸望咽了口唾沫，梗著脖子回頭，見林盛秋就站在離自己半米遠的地方，一張漂亮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冷冰冰的產生一種莫名的疏離感。
“出、”陸望頓了一下，尷尬地撓了撓自己的後腦勺，“出去散散步。”
“散步需要帶行李？”林盛秋的語氣淡淡的，聽不出什麽情緒起伏，反而開口的每一句話都讓陸望覺得對方是在質問自己。
他心底的那股火被這莫名其妙的語氣點燃了。
陸望咬著下唇，一隻手搭在箱子的拉杆上，隨後抬起腦袋看向林盛秋，直言道：“我打算搬出去。”
林盛秋皺了下眉，不解地問：“為什麽？”
“我不習慣和別人……一起住。”也許是對方的眼神太過於直白，再加上陸望在撒謊這方麵確實沒什麽天賦，他心虛地移開視線，“導員也同意了，所以我今晚就搬走。”
林盛秋沒說話，漆黑的眼瞳直勾勾落在陸望身上，兩個人麵麵相覷地對峙了一會兒，林盛秋抬起步子走過去，僅僅一年多不見，林盛秋明顯又長高了許多，走過來的時候陸望不得不仰著腦袋看他。
麵前的Alpha垂眸，眼睛裏倒映出陸望的身影，他抬起手想要碰一碰陸望，隻是還沒伸過去，就被陸望巧妙地躲開了。
“我先走了，許黎還在樓下等我。”陸望抓住自己的行李箱，轉身就想逃跑，林盛秋在走過來的時候他能感覺到自己飛快加速的心跳，他以為自己早就對林盛秋沒有任何感覺了，可下意識的反應騙不了自己，他對林盛秋還是會控製不住地產生悸動。
這可不是什麽好的征兆。
“等等！”林盛秋伸出手一把抓住了他，白皙的手指能恰好把陸望的手腕圈住，他輕蹙眉心，“你是因為……不想見到我嗎？”
陸望一怔。
他知道林盛秋聰明，自己的所有心思都能被他看的一清二楚，所以自己從來沒有對他有所隱瞞過，他把自己的真心捧到林盛秋的麵前給他看，可是林盛秋根本不要。
陸望抖著嘴唇，推開了林盛秋的手：“沒有，你不要多想。”
說完，他抬起腿，踢開了麵前的門。
“對不起。”林盛秋再次抓住他，他的力氣挺大，硬生生拽著陸望往後退了幾步，白淨的皮膚上留下一圈指痕，疼的陸望吸了口涼氣。
見他臉色不對，林盛秋連忙鬆開手，可又擔心陸望趁機逃走，他死死拉住了陸望的行李箱，陸望拽著箱子裏的另一頭，兩個人把不大的行李箱拉來拉去，在沉默中對抗，誰也不讓誰。
“你放開！”陸望皺緊眉心，不耐地衝林盛秋喊道。
林盛秋看著他，眼神中透露著幾分可憐：“我知道是我的錯，一年前我不該不告而別，但是……我真的有原因，陸望，你願意聽我說嗎？”
陸望“嘖”了一聲：“我不在乎！”
“那天我暈倒了，再醒過來的時候我已經被帶到了國外，他們把我關起來，不讓我聯係你……”感覺到陸望發力，林盛秋也繃緊了肌肉，他用力一拽，連帶著箱子和陸望一起拽了過來，麵前的人神色一變，林盛秋抬起手，穩穩摟住了跌跌撞撞的陸望。
陸望摔進對方寬闊的胸膛，他條件反射抓住了林盛秋身前的衣服，穩住腳步後，林盛秋彎腰抱住了他，他被死死箍進懷裏，腦袋被迫按在了林盛秋胸前。
“你放開我！！”他兩隻手胡亂地扒拉著林盛秋的後背，似乎是被惹惱了，陸望的聲音從喉嚨裏悶悶地吼出來，“是你先不要我的林盛秋！”
林盛秋的下巴抵在他的肩膀上，低聲回答：“對不起……”
“我不想聽見你的對不起！”陸望重重地給了林盛秋兩拳，“你已經跟我說過很多次對不起了！”
說著說著，陸望忍不住哽咽了一下：“一會兒一聲不吭地離開，一會兒一聲不吭地回來，你這樣做不就是仗著我喜歡你嘛！”
他的身體激動地顫抖，尾音也漸漸染上了哭腔。
“但是現在……”
“林盛秋。”
“我已經不喜歡你了。”
這句話奪口而出，眼淚也跟著掉了出來，陸望垂著腦袋低聲嗚咽，兩隻手無力地垂在身側，他什麽也聽不見了，房間裏隻剩下自己的抽泣和耳旁林盛秋沉重的呼吸。
不知過了多久，陸望感覺緊緊抱住自己的人鬆開了手，眼前的男人一點一點地抬起腦袋，臉上的表情看起來好像有些破敗。
他的薄唇動了幾下。
“你走吧。”
聲音啞的厲害，如果不仔細聽，會聽不清他在說什麽。
陸望抬起手抹掉臉上的眼淚，握住行李箱的拉杆，頭也不回地出了門。
今夜的天空難得的掛上了月亮，窗台上灑滿了清冷的月光，地麵上倒映出陸望的影子，顯得孤獨又決絕。
陸望走出宿舍，還沒走出幾步，突然聽見身後傳來“砰”一聲沉悶的聲響。
他回過頭。
隻見那個高挑的身影此時倒在了地上。
林盛秋暈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