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離別

玻璃酒杯落在地麵上炸裂的聲音把陸望嚇了一跳。

他和林盛秋同時轉頭, 隻見餐館外的一張桌子被人掀翻了,飯菜撒了一地, 當事的幾個人好像正因為遺產問題爭得麵紅耳赤, 離得近的顧客連忙搬著自己的凳子躲遠。

他們鬧了許久,聲音大的幾乎全場人都能聽見,鬧到最後也沒爭論出一個結果, 最後隻好不歡而散。

等他們離開, 老板娘抱著掃帚過去打掃,將散落在地麵上的碎片倒進垃圾桶裏,林盛秋放下手裏的筷子起身走過去, 默不作聲地開始幫忙。

老板娘似乎是害怕他把自己的手劃傷, 連忙讓林盛秋把碎片扔掉讓她自己來, 她一邊擦拭著桌子, 一邊低聲抱怨:“一個月總有那麽幾個人鬧事, 有什麽問題不能在自己家裏解決麽, 非得跑到我這裏來, 還讓不讓我做生意了!”

一旁圍觀的人聽後跟著打趣,說老板娘人美心善做飯還好吃, 誇著誇著老板娘鬱悶的心情一掃而空, 又風風火火地跑進廚房要給他們多炒幾個菜。

這段小插曲來的快去的也快,林盛秋回來的時候見陸望的筷子放在桌子上,似乎沒有要再動的樣子,兩個人今晚都沒什麽胃口, 林盛秋把剩下的菜打包,拎著給林楓華帶的那一份去結賬, 陸望便站在店門口等他。

外麵的天徹底黑了, 陸望兩隻手插在口袋裏, 腳尖踩著地上硬硬的泥土,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就這麽站在原地發呆,路過的寒風把他的臉頰凍得僵硬,他動了動臉上的肌肉,感覺有點奇妙。

直到眼前出現了一雙白色球鞋,陸望飄遠的思緒才被拉了回來,他的目光順著眼前的長腿往上移,最後停留在林盛秋那張漂亮的臉上,對方的唇角微微抿著,沉默地看著自己,陸望總覺得他是不是有什麽話要對自己說,但林盛秋一直沒開口。

兩個人對視了一秒,接著轉身並肩,沿著來時的那條路往回走,胳膊時不時撞在一起,陸望悄悄把藏在口袋裏的手放出來,手背輕輕蹭著林盛秋的手背,對方凸出的指節摩擦著他的皮膚。

突然,林盛秋猛的把他的手抓住,死死扣在自己的手心裏,陸望微微一怔,抬起頭詫異地看向他,可林盛秋沒看過來,他半垂著腦袋,路燈的光芒勾勒他側臉的曲線,鴉羽般的睫毛在他白皙的皮膚上投下一片陰影,顯得認真且漂亮。

兩個人都默契的沒有說話,陸望能感覺到對方手心裏的熱意,柔軟的指尖描摹他的每根手指,他的動作格外輕微,帶著貪戀,帶著不舍,好像要在他的指間留下屬於自己的印記。

陸望暗暗地在心裏希望這條路能再長一點,耳邊刮過的風都不再冷冽,他覺得自己快因為林盛秋燙熟了。

他今晚沒選擇回家,而是打算和林盛秋在醫院呆一晚,兩個人躺在醫院陪護自帶的小**,不遠處的林楓華輕輕打著鼾,陸望在黑暗中睜開眼睛,側過腦袋時恰好撞上林盛秋的視線。

對方直勾勾地看著他,陸望被看的不好意思,紅著耳尖問:“怎麽了?”

林盛秋搖了搖頭,緩緩移開目光,接著輕輕合上雙眼,陸望感受著他平穩的呼吸,漸漸的困意也侵襲過來,他悄悄側過身,把自己蜷縮起來,整個人鑽進林盛秋的懷裏,腦袋靠在他的胸膛上。

屬於林盛秋的心跳貼著自己的耳朵,這樣的感覺讓陸望覺得奇妙又上頭,他躲在林盛秋的懷裏,好像能躲過一整個冬天,再睜開眼時,也許春天就來了。

一夜無夢。

第二天一早,林盛秋說要送送陸望,兩個人剛離開病房,兩隻手又纏在了一起,陸望感受著他的體溫,莫名地想到了自己生日那晚。

他們倆都心照不宣地沒有再提那晚發生的事,把那天晚上當成了專屬於彼此的小秘密。

在到達醫院門口的車站時,林盛秋才把陸望的手鬆開,殘留在手心裏的溫度跟著一起消散,陸望低下頭抬起自己的手微微彎曲了幾下手指,接著他抬眼,朝林盛秋看了過去。

“林盛秋。”他輕輕開口,寒風隨著他張開嘴的那一秒變得猛烈了幾分,陸望眯了眯眼睛,“如果你真的要離開的話,可不可以告訴我?”

林盛秋愣了一下。

“不告訴我你去哪裏了也行,至少跟我說一下你走了,這樣我就不會……”情緒來的突然,陸望控製不住地哽咽,他覺得自己的鼻尖酸的厲害,努力壓抑著自己噴薄而出的感情,說道,“這樣、這樣我就不會老惦記著你了……”

他的聲音消失在冷冽的冬季裏。

林盛秋緊緊皺著眉,沉默不語地注視著他,眼底的情緒陸望看不太懂。

過了好一會兒,公交車緩緩停在兩人麵前,陸望用力咬了下自己的下唇,上車之前他回過頭盯著林盛秋,聲音顫抖著說道:“今年新年市中心會有煙火表演,你來和我一起看吧。”

林盛秋緊皺的眉間忽然鬆開了,黑亮的眼睛看向陸望,接著小聲地回答了一句:“好。”

他的音量太小了,或者是周圍的風聲太大,被陸望捕捉到的時候他還一陣恍惚。

司機催促著陸望趕緊上車,他連忙投幣鑽進車廂,快速跑到靠近窗邊的座位,他和林盛秋擱著窗戶對望,陸望一隻手貼在冰涼的玻璃窗上,呼出的熱氣在上麵凝結出一片白霧。

“你一定要來!”陸望喊道,隻是聲音被麵前的窗戶阻隔,傳入林盛秋的耳朵裏時微乎其微。

林盛秋點了點頭,抬起手衝他揮了揮。

他目送著公交車走遠,直到徹底消失在視線中,林盛秋抬起頭深吸了一口氣再緩緩吐出來,他站在原地發了會兒呆,隨後轉身,恰好看見不知什麽時候出現在自己身後的林逸安。

對方頂著那張和自己極其相似的臉,冷眼看著他,半晌後才抬起腿朝林盛秋走過來。

林盛秋眨了眨眼睛,視線落在林逸安被風吹亂的銀灰色頭發上,然後對方的聲音和風一起傳了過來。

“你還要準備多久?”林逸安的語氣聽起來不太友好,話裏話外夾雜著不耐煩,但又不得不壓下自己這樣的情緒,以至於他的表情都跟著變得怪異起來,“爸爸他沒辦法再等著你了。”

林盛秋掀起眼簾,他站在迎風的位置,肆意的狂風吹的他眼眶發澀,差點睜不開眼睛。

他下意識啟唇,下一秒就聽見自己說:

“再給我一點時間。”

——

和林盛秋分開之後,陸望的生活就開始忙的連軸轉,難熬的期末考試剛剛過去,他就被沈乜和陸禹城架上車回到了自己外婆家,利用自己為期不長,僅僅隻有兩個星期的假期,趁機回去陪外婆過個新年。

Z市和X市相隔甚遠,陸望沒辦法偷偷跑回來,再加上沈乜總是盯著他,還是在陸望的軟磨硬泡下,才同意在跨年的那天從Z市回來,和自己朋友去看煙火表演。

陸望掰著自己的手指數日子,每天都要給林盛秋打個電話,確定他還沒有離開,隻有聽到林盛秋的聲音,他慌亂的情緒才會稍微安定下來,所以到了可以回去的那天,陸望早早地定好了最早的一班車票,甚至不等沈乜和陸禹城起床,就自己拖著行李箱回到了X市。

他坐在車上,看著窗外越來越熟悉的街景,此時的街邊路燈上到處都掛上了大紅燈籠,各家店鋪也裝扮的喜氣洋洋,陸望的手心不自覺開始冒汗,覺得自己離林盛秋越來越近,胸腔下的心髒也跟著跳的更厲害了一些。

幾乎想都沒想,甚至沒來得及放下行李,陸望一下車就往林楓華住的醫院跑,站在熟悉的病房門口,陸望控製不住地揚起嘴角,推開門的時候,發現林楓華隔壁床已經來了新的病人。

他往裏走了幾步,發現林楓華的那張病床空著,陸望皺了下眉,攔住正在給隔壁床治療的護士問:“姐姐,三十二床的病人呢?”

護士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丟下一句:“早就辦了出院手續出院啦。”

陸望愣了幾秒,從口袋裏拿出手機撥通林盛秋的號碼,電話那頭響了許久都沒人接,最後隻能自動掛斷。

不安的感覺頓時縈繞心頭,陸望拖著行李箱飛速衝出醫院,在路邊攔下一輛車,報了林盛秋家的地址後,催促著司機趕緊開過去。

窗外的街景飛速閃過,陸望再也沒有心思去看,他的手指在手機上跳躍,不斷給林盛秋發著消息,時不時就點開看一眼,隻是每條消息的末尾隻有一條“發送成功”,對方卻遲遲沒有接收。

到達林盛秋家樓下,陸望急匆匆地下車,期間還差點忘記拿上自己的行李,他拖著行李箱跑到樓梯口,直接把箱子往旁邊一推,邁開步子三步兩步往樓上跑,到達門口的時候,他被一口氣嗆得止不住的咳嗽,陸望猛的拍了拍自己的胸口,一邊走過去用力敲響林盛秋的家門。

“咚咚咚”的敲門聲在空****的樓梯間回**,感應燈熄滅亮起,亮起又熄滅,陸望的雙手都敲紅了,火辣辣的痛覺直竄頭頂。

許久過後林盛秋家對門的鄰居突然開門,手裏拎著垃圾袋的阿姨穿著拖鞋走出來,在看到門口的陸望後嚇了一跳,她推了推眼睛,仔細辨別了一陣,才走過來問:“你找人啊?”

“嗯。”陸望回頭,通紅著一雙眼睛,“阿姨,這家人去哪裏了?”

阿姨想了想:“好像回老家了。”

“什麽時候走的?!”陸望睜大眼睛。

“好幾天了吧。”阿姨吸了口氣,皺著眉打量了一番陸望。

陸望咽了口唾沫:“那他們說沒說什麽時候回來?”

“這個我哪知道。”阿姨搖搖頭,“但我看他們之前好像把這個房子賣了,多半不會回來了,誒——我看你挺眼熟,是林大哥兒子的同學吧?”

陸望“嗯”了一聲:“我找林盛秋有事情。”

“哎喲——那孩子……好像不是林大哥親兒子。”鄰居阿姨嘖嘖兩聲,“林大哥回老家那天,我看見他也被人接走了,接他的人應該還挺有錢,開的車都是我沒見過的。”

陸望突然覺得自己的腦袋裏轟隆一下,他不自覺往後退了兩步,腳下一空,差點從樓上摔下去,鄰居阿姨見他臉色不對勁,連忙過來扶住他問他是不是不舒服。

“我沒事,謝謝阿姨。”陸望僵硬地扯動自己的嘴角,輕輕推開她的手,渾渾噩噩地轉身下樓,他覺得自己的雙腿似乎都在跟著發軟,汗水把他整個後背都打濕了。

口袋裏的手機震了震,陸望回過神,拿出手機看了一眼,是沈乜打過來的電話,他的指尖抖動幾下,接通來電,剛剛把聽筒湊到耳邊,電話那頭沈乜的聲音就猝不及防傳了出來。

“陸望!你真的長大了!回去也不知道跟爸爸說一聲,不知道我們會擔心嗎?”

陸望揚起腦袋,飛速眨巴幾下眼睛,悶聲悶氣地問:“爸,白易叔叔家怎麽走啊?”

沈乜頓了幾秒:“你問這個做什麽?”

“我就是想——”鼻尖酸的厲害,眼淚差點就要滾出來,陸望吸了吸鼻子,輕輕哽咽了一聲,“就是想問問。”

“你白易叔叔出國了。”

沈乜的話直接把陸望砸暈了,也不管後麵沈乜說了什麽,他抖著手指掛斷電話,陸望張開嘴大口大口喘氣,他突然覺得自己渾身的力氣像是被抽幹了一樣,整個人累的厲害,他扶著旁邊的扶手,小心翼翼坐在了台階上,接著把腦袋埋進臂彎裏。

整個世界好像一瞬間失去了所以聲音。

“騙子。”他低聲喃喃,壓抑著小聲嗚咽,“說好了要告訴我的。”

“騙子。”

他的聲音裏帶著無助。

陸望不知不覺在這裏待到了夜晚降臨,一樓住戶家裏的電視聲從門內穿透出來,酒杯互相碰撞,住在裏麵的人互相道賀新年快樂。

放在腳邊的手機第三次傳來沒電提醒,這時,突然震動幾下,陸望迷迷糊糊地抬起頭,濕漉漉、紅腫的眼睛往手機那邊看了看,他的目光有些遲鈍,臉上帶著未幹的淚痕,在看清來電人是誰後,陸望猶豫著接通了電話。

“陸望!”許黎隔著手機衝他喊,他那邊太吵了,所以不得不放開聲音,“你到底來沒來啊!表演都快開始了!”

陸望的嘴唇麻木的動了幾下:“我不來了,你和寧蒼好好玩吧。”

“啊?!!”許黎的音量陡然增大,“你怎麽又不來啦——哦,我知道了,你小子要和林盛秋過雙人世界是不是!見色忘友的小兔崽子!”

聽到“林盛秋”這三個字,眼眶裏的眼淚又控製不住般滾落出來,陸望死死咬緊自己的嘴唇,肩膀聳動幾下。

“我沒有。”他回答。

許黎那邊安靜了幾秒,過了一會兒才回過來:“你怎麽啦?聲音聽起來怪怪的。”

“我隻是感冒啦!”

“好吧,你和林盛秋好好玩吧,我不打擾你們倆了!但是——陸望,我先祝你新年快樂!”

許黎的聲音戛然而止。

陸望抱著黑了屏的手機,整個人顫抖的厲害。

“新年快樂。”

他自言自語道。

“煙花很好看。”

在那一刻,好像有什麽東西不知不覺間悄悄碎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