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酒

在穆琛麵前,江臣不太會掩飾自己內心的情緒,當他感到不快、煩躁、不安的時候,這些情緒就會全都顯現在臉上。

穆琛俯下身仔細打量了一下他的臉色,關切的問道:“怎麽這麽不高興,是因為宴會太無聊了,還是因為我拒絕幫助夏北川?”

江臣搖搖頭,可能都有,也可能都不是。

江臣的負麵情緒起源於更深、更遙遠的地方,遙遠到彼時穆琛還沒向他告白,而他們也還不曾戀愛,還保持著表麵嚴明卻布滿私情的上下級關係。

但江臣並沒有意識到這些,他什麽也不明白,隻是隱約感覺到了煩躁。

穆琛對夏北川的惡意就像是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或者是像一根透明的絲線,將過往的種種疑點都串聯在了一起。

比如說兩年前根本不存在,但所有人都說它存在的車禍,比如說他無緣無故消失的幾個月記憶,比如說在穆家大宅時,偶爾察覺到的詭異,比如說飯桌上大家心領神會的眼神交接,比如說穆遷給他的兩次暗示。

如果主角是壞人呢?

你周圍的人都是騙子。

和穆琛在一起舒服嗎?很舒服。快樂嗎?快樂。幸福嗎?應該也是幸福的。但如果這一切都是假的呢?

這就相當於強行掰著江臣的臉,強迫他從虛假的伊甸樂園中抬起頭來,看向周圍殘酷的現實。

江臣心裏亂糟糟的,大腦神經仿佛打了結一般,無法正常思考,胸口像是堵了一團棉花,又難受又憋悶,他需要一個人靜一靜,現在隻要再有人招惹他,他肯定會像一個膨脹的汽油桶一樣爆炸的。

江臣匆忙放下手裏的東西,悶聲道:“我不太舒服,先回去了。”

穆琛抓住了他的手臂,江臣下意識掙紮了一下,卻怎麽也掙脫不開。他忽然發現,穆琛這樣的人,雖然表麵冷淡,但骨子裏仍然充斥著強烈的控製欲,他不想讓江臣走的時候,就會果斷的伸出手牢牢抓住他。

而且力氣很大。

江臣深吸了一口氣,“放開我,很疼。”

穆琛稍微減輕了一點兒力度,但仍然很堅決的不讓他離開。

他放緩語氣,像哄一個上課期間不願意乖乖坐在椅子上、很不耐煩的小孩子一樣,耐心的說道:“我知道你討厭這種場合,就再呆半小時好嗎,我還有些事情要跟他們談,談完之後我帶你回去。”

江臣沒說話,穆琛想了想,又道:“是因為我不幫夏北川,你才生氣的嗎?”

“…我隻是不明白,你好像不太喜歡他。”

穆琛遲疑了片刻,斟酌著道:“阿臣,我不是不喜歡他,我隻是不喜歡你們兩個走的太近,畢竟你是我的戀人。”

吃醋?這好像是個有理有據的借口,而且沒什麽破綻。

但江臣的直覺告訴他,事情沒這麽簡單,穆琛和夏北川之間的矛盾絕非“吃醋”這樣淺薄的事情,應該有更深層次的…

穆琛開口打斷了他的思路,“夏北川在演藝方麵確實挺有才華的,我知道你不想他的才華被埋沒,這樣吧,我雖然不能讓他留在國內,但可以把國外的資源傾斜給他,這樣你可以不生氣了嗎?”

“我沒有生氣…”

或者說,不是因為這個理由而生氣。

不遠處有幾個西裝革履的老總一直往這邊看,應該是想和穆琛談些生意上的事情,穆琛低頭親了下江臣的側臉,輕聲道:“我盡量二十分鍾就回來。”

說完之後他便轉身向人群走去,留江臣一人坐在椅子上,心事重重的用叉子戳著餐盤裏的牛排。

他等了不到五分鍾,就不耐煩了,決定自己先回去。

他站起來往門口走,與一個端著酒杯的侍應生擦肩而過時,忽然覺得不太對勁兒。

他站在原地,回過頭盯著這個侍應生的背影,這人的步伐…怎麽說呢,太穩了,下肢力量很強,身高和體型看起來普通,肌肉也被衣服裹著看不清楚,但露出來的手腕、脖項,都一種非常內斂的爆發力。

這絕對是個經受過專業搏擊訓練的男人,不是普通的侍應生。

江臣腳步一轉,不動聲色的跟在對方身後,同時他下意識的去抓領口的耳麥,想要呼叫支援。

但一摸到衣領,就抓了個空,他猛地反應過來自己現在不是在工作,身上沒有那些隱蔽的通訊設備,也沒有穿防彈衣。

江臣皺了皺眉,快步流星的貼近這個可疑的侍應生,他的目標果然是衝著穆琛去的,江臣眼見著他接近穆琛,低眉順眼的將托盤遞過去,“穆總,您要的酒。”

穆琛隨手要拿過來,江臣立刻走了上去,搶在他之前拿起了酒杯。

穆琛有點兒詫異,“阿臣?”

江臣捏著玻璃酒杯,一時間也不知道該如何應對。

第一,他隻是懷疑這個侍應生有問題,還不能確定,所以不可以毀壞宴會的氣氛。第二,如果這人真的是殺手,那絕不能在這裏撕破臉,他怕把對方逼急了,直接掏出槍來對穆琛不利。

所以唯一的辦法,就是維持這和平的假象,先穩住再說。

江臣定下心神,故意擺出一副不高興的臉色,晃了晃酒杯,陰陽怪氣的道:“憑什麽你能喝酒,我就不能喝?我偏要喝。”

說完不等穆琛回應,就直接仰起頭把酒一飲而盡。

穆琛眉頭微皺,一把抓住江臣的手腕,“不讓你喝酒是為你好,你這是鬧什麽脾氣?”

江臣閉口不言,餘光瞥著侍應生的動向,他看見對方滿臉驚訝,但明顯隻是因為自己突然出現搶了酒,緊接著對方就慌忙的鞠了鞠躬,怕惹事兒似的,連忙退下了,沒有一點兒專業殺手的樣子。

江臣有些猶豫,難道是他猜錯了嗎?

那酒喝著也沒什麽怪味道,到目前為止,身體也沒有任何的不適。

也許是自己大驚小怪了。

周圍的人正在為江臣打圓場,其中一個四、五十歲的老總笑嗬嗬的說道:“穆總,這位就是您的夫人吧,年輕人有脾氣是好事兒,別具一格,別具一格啊。”

其他人都應和著笑了幾聲,劍拔弩張的氣氛緩和了下來。

但江臣並不給他們麵子,既然排除了危險,他現在也懶得給穆琛好臉色看,甩開對方的手,扭頭就走。

顧忌著周圍人多,穆琛不好直接收拾他,隻能在背後說道:“你去休息一會兒,等下我帶你回去。”

江臣才不管他,他離開穆琛的視線之後,轉腳就往門外走。

等來到了霓虹燈五彩繽紛的大街上,吹著清涼的夜風,他才給夏北川和艾瑞克一人發了個短信,說自己身體不舒服,先回家去了。

夏季的夜風吹在身上很舒服,江臣把襯衫的扣子解開了兩顆,袖子挽到手肘,慢騰騰的沿著馬路牙子往家走去。

他低頭看著腳下狹窄延伸的路沿,忽然想到自己好像很喜歡這樣走,是因為在路邊能照到路燈的緣故嗎?

江臣停下腳步,仰頭看著上方刺眼的路燈,無數的飛蛾拍著翅膀撞在燈罩上。

他不由自主的想著,自己小時候是不怕黑的,開始怕黑好像就是從兩年昏迷之後醒來開始,車禍不可能造成對黑暗的心理陰影,那麽他應該是經曆了其它更可怕的事情。

江臣腦子忽然很亂,意識也飄了起來,江臣心裏一沉。壞了,他自己的酒量自己知道,不可能一杯就醉,也就是說那杯酒…那個侍應生,真的有問題!

他眼前忽然開始發黑,不是那種因為眩暈而造成眼花,而是視力一點兒一點兒的被剝奪,眼睛逐漸看不清了。酒裏麵或許下了針對視神經的毒素。

江臣扶著路燈燈柱,冷靜迅速的掏出手機,按下了穆琛的號碼。

在這一刻,他心裏竟然想的不是向穆琛求救,而是要快點兒告訴他,宴會上有人心懷不軌,快點兒告訴他,一定要保護好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