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香氣

幾乎所有人都認為綿梨之所以是閻城楓的本命英雄,是因為他曾經用她在賽場上打出了許多漂亮的戰績。

閻城楓在比賽和直播時也確實毫不保留地展示自己對這個英雄的喜愛——不論是官方發的超級號,比賽時用的選手號又或者是直播用的小號,他的綿梨永遠都是滿級的皮膚收集度,甚至同款不同色的炫彩皮膚都會全部集齊。

但是沒有人知道,青訓時期的閻城楓是舍不得這麽大手大腳地去買皮膚的。

綿梨在四年前的夏天正式登陸彌月之森的亞服,那時候閻城楓十七歲,青訓的工資一個月滿打滿算差不多能有個五千。

他人生中真正意義上的第一個綿梨,其實是甄寧送的。

四年前的商店還沒有首周折扣這種東西,那個時候綿梨一上架的價格,就是貨真價實的9900點券。

當時甄寧對他說:“你用一把。”

“你花這種冤枉錢幹什麽?”閻城楓一邊點了接受禮物的按鈕,一邊無比肉痛地說,“首先這個新英雄她是個射手,所以該練的人是你不是我;其次她的數值低迷到根本登不了賽場,所以我勸你還是最好別練……”

然後閻城楓突然反應過來了什麽:“你的意思是叫我拿她輔助?”

甄寧隻是說:“你試一下。”

排位一把之後,閻城楓陷入沉思。

他半天說不出話,如果硬要說點什麽的話,他隻能說甄寧實在是太了解自己了。

這個小鬆鼠作為射手來看是怎麽看怎麽爛,但是作為輔助卻是各種意義上的完美,不論是操作手感還是機製,都是和閻城楓的打法最最契合的類型。

毫無疑問的人生本命英雄。

那個夏天,閻城楓不厭其煩地拉著甄寧在排位裏一遍又一遍地搞科研,隻為了研究適合綿梨的新玩法和新組合。

他最不滿意的就是綿梨出的皮膚,曾無數次地在甄寧的耳邊絮絮叨叨:“為什麽叢林守護者隻會撒水果和花瓣?一點兒煙火氣息都沒有。要是未來我拿了世界賽冠軍有了皮膚設計權,我一定要讓我的綿梨穿著廚師裝往外麵扔大蒜頭……”

那天的甄寧被他煩得一下午都沒理他,當然這人本來也不愛說話,所以閻城楓也沒在意。

哪怕當時的閻城楓連一場真正意義上的比賽都還沒打過,但是那個下午,他還是自顧自地在甄寧的耳邊把自己關於未來冠軍皮膚設計的暢想說了個遍。

不論如何,綿梨這個英雄承載了他們之間太多的回憶,包括那個潮濕炎熱的夏日,以及無數個在蟬鳴聲中的訓練室一起度過的昏昏欲睡的午後。

當然在現在的閻城楓眼裏,這些回憶都是極為好笑且諷刺的。

在這場對局裏選出綿梨,閻城楓不知道甄寧究竟是什麽居心。

不管是為了搞雷濤的心態,還是為了惡心自己,甄寧選的這一手都是妙到閻城楓恨不得站起來替他拍手叫好的程度。

他眼神陰翳,緊盯著甄寧的側臉。

對局開始,雙方進入發育期。

“雙方補兵的基本功都很紮實。”徐明河說,“雷濤推線推得更快,看得出來準備壓得更凶一點。”

彌月之森這種MOBA類遊戲的打法很明了,說白了就是打錢和打架這兩件事。

通過殺人、清理兵線以及吃野區的資源這幾種渠道獲得金錢,經濟上來了就能買好的裝備,裝備碾壓了打架贏的概率就高,打架贏了就可以去拆對手的防禦塔,最後隻要把對麵的森林之心也就是綠水晶推掉,你的這一場遊戲就算是贏了。

聽起來彎彎繞繞,本質就是看哪一方運營得更好。

KYM是國內水平頂尖的俱樂部之一,因此能夠坐在這間訓練室的每一個人,都已經是天才中的天才了。

職業選手之間的實力差距肯定也是有的,但是不會太懸殊,所以這場1V1比的就是細微之處的操作和走位,拚的就是誰對遊戲和英雄的理解更深刻。

在兩人選完英雄之後,這場對局在其他人的眼裏就已經有了不小的優劣勢之分。

事實也確實如此,對局開始之後,雷濤的爆炸頭就一直占據著線上的優勢,沒用多久就將甄寧的綿梨逼回到了防禦塔下麵。

但是打著打著,雷濤的臉色就不太對了。

雷濤選的爆炸頭傷害確實是足夠的,他的裝備也領先甄寧不少,但是對局開始五分鍾後,他就發現了一個很嚴重的問題——

他根本連甄寧的一根頭發絲都摸不到。

後方觀戰的陶蘿忍不住喃喃道:“……好惡心的小鬆許,換作是我多少已經開始氣急敗壞了。”

這裏的“惡心”其實是一個褒義詞,指的是甄寧永遠和雷濤保持著一個非常極限的安全距離。

哪怕兵線已經推到了塔下,那隻穿著粉裙子的小鬆鼠還是躲在塔下清兵,不緊不慢地扔著籃子裏的小水果來風箏雷濤。

這種感覺其實是非常抓心撓肝的,就好比你的武器已經被打磨得格外鋒利,然而你的敵人卻始終不選擇和你正麵對決,而且還會時不時地出手偷偷在你的身上搔癢一把。

五分鍾後,陶蘿說:“……我有點困。”

徐明河看著也有點鬱悶:“雷濤不能再拖了,要找機會主動開打了。”

雷濤確實有些沉不住氣了。

他很少打這麽憋屈的對局,在遊戲進行到十分鍾的時候,他回城更新了一下自己的裝備,決定找機會強開。

然後雷濤發現了一個意外之喜。

可能是為了縮小兩人經濟之間的差距,趁著雷濤回城的工夫,甄寧終於出了塔,打起了河道裏的小野怪。

河道裏沒有防禦塔的保護,甄寧靠現在的裝備是無論如何都打不過自己的,所以這是一個很好的機會,這一架雷濤是一定要主動去開的。

陶蘿:“……壞了。”

在所有人的眼裏,甄寧在明雷濤在暗,雷濤此時已經在河道的草叢裏埋伏,然而甄寧毫無察覺,勢必要被陰一手了。

所有人都在盯著雷濤的操作,但隻有閻城楓一個人在緊緊地注視著甄寧的臉。

也隻有閻城楓一個人知道,要壞的人絕對不可能是甄寧。

他太了解甄寧的打法了,也太了解綿梨這個英雄,又或者說從甄寧去碰那隻野怪開始,閻城楓就知道他準備幹什麽了。

雷濤在草叢裏蓄勢待發。

幾乎是甄寧打完野怪的一瞬間,雷濤利落地閃現出草,將大招交給了河道裏毫無察覺的綿梨。

然而就在他出草的那一刹那,甄寧操縱的小鬆鼠就像是提前預料到了一樣,狡猾地抖了一下尾巴,先他一步閃現回了防禦塔裏!

雷濤:“……?!”

爆炸頭的大招會鎖定一個敵人,跳到對方身上的同時造成高額的傷害。

按理來說雷濤的埋伏和出手都是天衣無縫的,但前提是甄寧沒有先他一步交出這個閃現。

甄寧這麽一閃,他自以為的奪命一躍就變成了造孽一跳,因為爆炸頭大招強製跟隨的機製,他竟然跟隨著跳到了甄寧的防禦塔下!

從爆炸頭落地的那一刻起,甄寧開始了他的反擊。

綿梨的傷害數值雖然堪稱刮痧,但是她的控製機製非常優秀,一筐的水果和花瓣照著爆炸頭的腦袋就直接撒了下去,雷濤直接被控得動彈不得,配合著防禦塔的傷害,他的血條頃刻間就被清空——

雷濤的屏幕變成了灰色。

非常荒誕的一場對局,局勢在頃刻之間逆轉,在所有人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就這麽戲劇化地分出了勝負。

陶蘿茫然地“啊?”了一聲。

雷濤難以置信地轉頭看向甄寧:“你怎麽預判我會閃現的?難道你看到我在那個草叢裏蹲你了嗎?”

甄寧說:“我沒有你的視野。”

“不可能。”雷濤激動到直接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我從出草到出手兩秒鍾都沒有,你怎麽可能反應得過來?”

“他沒有草叢的視野,但並不代表他不知道你在那裏。”

雷濤身形一滯,他轉過頭,看向了站在自己身後的閻城楓。

閻城楓問:“他前半局連防禦塔都沒出去過,你覺得他為什麽會突然心血**地去河道打那隻野怪?”

雷濤愣住了,然後他突然反應了過來。

甄寧走到河道根本不是為了吃那隻野怪,他根本就不在乎那一點微不足道的經濟,他是故意在引誘自己去先手開他!

他早就將雷濤走的每一步都算計好了,算計好了雷濤會按捺不住地到草裏埋伏,算計好了雷濤一定會閃現加大招起手來開,而爆炸頭的大招又有著強製跟隨的機製。

他更算計好了綿梨的控製時長以及防禦塔的傷害,所以隻要雷濤最後選擇了出手,那麽雷濤就一定會死。

雷濤輸在交了閃現去開,甄寧贏在交了閃現去躲,勝負最後的扭轉,竟然也隻不過在一個閃現的博弈而已。

雷濤頹然地坐回到了椅子上。

然而贏了對局的甄寧卻隻是安靜地重新打開設置界麵,將鼠標靈敏度還原到一開始的數值,隨即站起了身。

所有人都以為他會說些什麽,但他隻是環顧四周,最後將視線落在了閻城楓的臉上,眨了一下眼睛。

閻城楓一步一步地走到了甄寧麵前。

“在你的英雄池裏,能打爆炸頭這種東西的英雄根本數不勝數。”

閻城楓麵上笑得和煦,用隻有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湊在甄寧的耳邊,咬牙切齒地說:“明明能贏得舒舒服服的,你為什麽非要選這麽一手綿梨呢?”

他們此時的距離很近。

分別了太久,閻城楓還是有些不太習慣兩人現如今的身高差距。

在發現現在的自己可以低頭俯視甄寧的時候,閻城楓先是驚奇,同時還感到了一陣極其微妙難言的興奮。

那是一種好像自己在某種意義上壓製住了甄寧,從生理上略勝一籌的滋味。

這種差別極大地滿足了閻城楓的自尊心,現在的他隻要稍微低下頭,第一眼看到的地方就是甄寧的後頸。

甄寧很瘦,但是永遠站得很直。

按理來說alpha和alpha之間做這樣的事情很怪,但閻城楓的目光卻不自覺地落在了甄寧後頸那片蒼白的皮肉上。

閻城楓突然皺了下眉。

對於所有成年並且已分化的選手,俱樂部會要求他們在日常訓練和比賽的時候都貼上阻隔貼,畢竟現在是比較看重個人隱私的文明社會,直接把個人的信息素暴露在外麵,在某種意義上是基本和裸奔無異的。

但是所謂阻隔貼也不過就是個物理屏障罷了,頂多能擋個百分之七十,是無法做到百分之百地將信息素完全隔離的。

甄寧貼了阻隔貼,但是因為此刻的他們離得很近,所以閻城楓從他的身上嗅到了一股極淡的香氣。

這香氣幾乎是微不可察的,但閻城楓捕捉到了,而且他發現這氣味聞起來好像……是微甜的。

閻城楓還沒來得及仔細分辨,就突然感到一陣微妙難言的心悸。

他皺著眉,望著甄寧輪廓柔美的側臉,直覺隱隱約約地告訴他好像有哪裏不太對,但還沒來得及再湊近一些,甄寧就有所察覺地蹙起了眉。

“反正都是贏。”

下一秒,甄寧別過臉,無聲無息地拉開了兩人之間的距離:“你把你的座位和賬號借給我用,所以我就拿著你最喜歡的英雄贏了這場比賽。”

“給你的本命添添光,禮尚往來罷了。”他說。

閻城楓一愣,隨即怒極反笑。

“你不會真以為一場solo就能說明什麽吧?”

閻城楓嗤笑道:“雷濤雖然是個莽貨,但是他已經實打實地打了一年,論賽場上的實戰經驗他遠遠比你要多,論承受輿論壓力他也比你更加擅長,你以為你算什麽,不會真覺得現在的你有哪點比得過他吧?”

時隔三年再度相逢,甄寧依舊知道選哪個英雄可以讓一旁觀戰的閻城楓頓時心亂如麻,閻城楓也知道說什麽難聽的話可以對甄寧進行精準的反擊。

他們曾經都太了解彼此了,正是這份了解讓他們在對局中有過獨一無二的默契,隻不過現在這份了解變成了他們用來刺痛對方的武器,讓如今的他們知道如何最有效最迅速地去激怒對方。

甄寧的臉色有些發白。

他沒再說話,隻是抬起眼,飛快地看了一眼牆上的鍾顯示的時間。

閻城楓這才回想起來,在這場對局開始之前,甄寧就曾經和雷濤說過他還“有事要做”。

“今天的這場對局是你讓我打的。”半晌後甄寧開口道,“而我也打給你看了,如果最終的結果不是你想看到的,那麽我很抱歉。”

“不過你不用擔心,春季賽我是替補,所以陪你一起打的人還會是雷濤,我會積累經驗,一步一步地從頭學起。”

他望向閻城楓的眼睛,輕輕地問:“請問我現在可以走了嗎,老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