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不後悔

甄寧的身體是僵硬且緊繃的。

不知道過了多久,閻城楓看到他別過了臉,合上了眼。

甄寧沒有說“要”或“不要”,但閻城楓清楚他每一個神情和舉止的含義,這就是默認了的意思。因為甄寧從來都是一個會斬釘截鐵說“不”的人,而他一旦選擇不說話,就代表他是真的無可奈何了。

甄寧的脖頸修長白皙,他整人都是濕透的狀態,明明看起來應該是很狼狽的。

但是他皮膚中透出的緋色,眼底泛起的水光,以及微微起伏的胸口,卻讓他此刻的狀態之中多了一份旖旎的、微妙難言的吸引力。

閻城楓一直都知道甄寧很好看,但是他從來沒有預想過會在這樣的情況下,直麵到**期來臨的甄寧。

這樣一個未被標記過的,正處於**期的omega信息素,加上甄寧的這張冷淡但又漂亮極了的臉,換作其他任何一個年輕的alpha站在這裏,都不可能隻是像閻城楓這樣繼續僵硬地幹站著。

但對閻城楓而言,甄寧又不僅僅是一個omega,他同時是那個堅韌冷靜,清醒而沉默的甄寧,他不一樣。

在閻城楓的心裏,他首先永遠都會是“甄寧”這麽一個獨立的人,是那個年少時和自己一起訓練一起吃回鍋肉豆腐蓋飯的甄寧,“omega”則是他身上眾多標簽之中最新添上的那一個,閻城楓每次要緩一下才意識到這一點。

所以哪怕“臨時標記”這件事是閻城楓自己剛剛親口提出來的,但現在閻城楓自己的心裏也亂得不行。

因為他突然反應過來,自己剛剛說出的那些話在甄寧的眼裏會有多麽的荒唐。

麵對甄寧的時候他總是會失去理智,變得口不擇言起來,卻忘了“標記”並不是像他們年少時幫對方一個小忙這麽簡單,他們現在AO有別,性別這座大山始終橫在他們的中間。

前一秒他們還在賽場上打出了默契的配合,閻城楓想著比賽結束吃完火鍋後,找去找甄寧好好地聊一聊。

他還特地告訴自己到時候一定要控製好脾氣,不要亂說話,因為他想告訴甄寧,他不想再繼續這麽冷戰下去了。

為什麽最後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呢?閻城楓茫然地想。

“……我,我去找鄭醫生,看看他今天還在不在基地。”

閻城楓別過臉,一邊粗聲粗氣地開了口,一邊倉促地想要起身,“他應該還會有別的辦法,你先——”

“鄭醫生不在。”下一秒,甄寧搖了搖頭,輕輕打斷了他,“我剛剛已經找過他一次了。”

閻城楓怔愣地站在原地。

“閻城楓,你說得對,我們回不到過去,也再也做不回朋友了。”

片刻後,他聽到甄寧緩慢地說道,“我也知道抑製劑已經失效了,哪怕現在打再多次也都隻會是徒勞,你說的……不過都是比較難聽的實話罷了。”

“但是閻城楓,你的性別意識實在是太淺薄了,所以有些事情,我需要和你提前講清楚。”

甄寧注視著閻城楓的雙眼,他的麵頰透出不正常的緋紅,眼底的光溫柔寧靜,但是聲音依舊是冷靜的:“臨時標記是雙向的,它並不是一個簡單的給予與接受的過程。”

“你是一個alpha,而我是一個omega,如果你選擇標記了我,哪怕這個臨時標記最後會消失,會被血液代謝掉,但這並不代表你在完成標記後就可以直接輕飄飄地離開。”

“標記一旦形成,在這段**期內,我們是需要綁定在一起的。”他說,“我會在一定程度上依賴你,而你也需要承擔起一個alpha應該的責任,你接受得了這樣的負擔與結果嗎?”

“當然,你從來都沒有義務一定要這麽做。”甄寧移開視線,輕輕地說:“所以如果接受不了的話,就請你盡快離開這裏吧。”

空氣靜謐,閻城楓很久沒有說話。

甄寧似乎預料到了他會給出這樣的反應。

他的眼睫抖了一下,無聲地吐出一口氣,卻在下一秒突然聽到閻城楓低沉地開口道:“……我可以接受。”

甄寧一怔,看向了閻城楓的臉。

閻城楓僵硬地移開了視線。

“標記” “綁定”和“責任”,這些詞語對於進入這間浴室前的閻城楓而言,其實是非常遙遠與新鮮的。

可是在內心深處,他也知道自己其實是並不抗拒的,他願意給出標記,不是因為甄寧是一個omega,而是因為眼前這個需要標記來脫困的人,剛剛好好是甄寧而已。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聽到甄寧說:“……好。”

閻城楓的身子猛地一頓。

“我要,我要怎麽……”半晌後閻城楓深吸了口氣,別扭而沙啞地開口,“你要不再湊過來點,還是說我——”

一個從來沒有標記過omega的,腦子裏向來隻有遊戲的alpha,在麵對這種事時可以說是笨拙到近乎離譜的程度。

甄寧似乎是無語凝噎,半晌後才睜開眼,艱難開口道:“你……先給我釋放一些信息素。”

閻城楓這才反應過來。

白茶味的信息素一點一點地在空氣中蔓延開,屬於年輕alpha的信息素,不論是濃度還是衝擊力,都算得上是非常誇張的。

但這一次閻城楓是悠著勁兒的,是帶著安撫的意味,試探性地一點一點釋放的。

甄寧的身子微微一僵,他很慶幸自己此時此刻躺在浴缸裏,而不是站著,因為他的手腳已經徹底軟了下來。

白茶香和甜杏味,一個清冽一個甜蜜,在空氣中試探著和對方碰撞,並緩慢地交織在一起。

兩人的信息素曖昧地在空中融合,他們離得很近,滾燙的呼吸碰撞,微妙的情欲滋生,明明都在不受控製地被對方吸引,最後卻始終不得不保持在了一個很近很近的,但又克製的距離。

他們之間唯一的肢體接觸,就是閻城楓的手依舊緊緊地攥著甄寧的手腕,似乎是為了防著他突然起身伸手去拿遠處的抑製劑。

但僅僅是這麽一小片肌膚的觸碰,水的潮濕加上甄寧皮膚的溫熱,就足以讓閻城楓心亂如麻。

閻城楓的喉結動了一下,因為他察覺到甄寧的手腕在抖。

他知道甄寧是難受的,像甄寧這種人,如果不是因為煎熬到了極點,是絕對不會將自己如此狼狽的一麵展現在別人眼前的。

閻城楓突然想到了一個非常微妙的事情。

甄寧當年選擇離開了自己去了美國,而到了美國之後,他甚至還有過一個“心動的人”。

閻城楓不知道那個人是不是alpha,但不論如何,最後陰差陽錯之下,現在要給他人生中第一個臨時標記的人卻是自己。

閻城楓這人的腦子直得離譜,他知道自己現在的這種心情很奇怪,但是他就是……莫名其妙地鬆了口氣。

他們此刻的距離很近。

可能是因為他們兩人已經太久沒有單獨地、如此近距離地相處過了,又或者是想到了自己竟然馬上就要給甄寧一個標記,在這樣的環境襯托之下,有些在心裏憋了很久的話,閻城楓突然就有勇氣問出口了。

“甄寧,我不知道這些年你去美國做了什麽。”

閻城楓有些酸澀地開口道,“你可能去讀了書,你也許也有了新的生活,我也知道,你可能還遇到了……一些對你而言比較重要的人。”

“但是不論如何,你最後還是回到了KYM,不是嗎?”他頓了一下,“而且我們現在依舊配合得很好。”

“去年世界賽的時候,我第一次坐了飛機,也第一次去了美國。”

他說:“那次打四強賽的時候我就在想,如果在我旁邊坐的是你不是雷濤,哪怕最後沒有拿到獎杯,隻要我們能夠在決賽一起打一場,把我們的夢一起圓了,那該有多好啊。”

他感覺到甄寧的身子顫抖了一下。

“你的水平沒有退步,這樣的操作和意識,不可能是三年內沒練習然後突然拾起來的,這說明你這幾年一直都在打。”

閻城楓聲線沙啞地開口道:“這幾年來,你自己的內心深處是割舍不了遊戲和賽場的,對嗎?”

甄寧沒有說話。

“那麽甄寧,”閻城楓又停頓了一下,直接看向甄寧的眼睛,問,“這麽多年了,你有沒有……哪怕後悔過那麽一次呢?”

alpha的神情近乎是殷切的,他的眼神滾燙而熾熱。

閻城楓其實知道自己問出的這段話沒有任何的意義,甚至可以算得上是非常幼稚的。

但他隻是想知道,這些年甄寧的心境究竟是什麽樣的。他知道甄寧肯定也看到了去年自己在世界賽中的對局,那麽他在美國的這幾年,有沒有在一瞬間突然回想起兩人青訓時的點點滴滴,有沒有過哪怕一點點的後悔,又或者有沒有在某一瞬間,極其短暫地產生過“當時要是沒有離開就好了”的想法呢?

甄寧有些恍惚地眨了眨眼睛,他很久都沒有說話。

他們就這麽沉默了不知道多久,有那麽一刹那,閻城楓以為他根本就沒有聽清自己的問題。

然而下一秒,他卻聽見甄寧突然輕輕地說了一句:“沒有。”

閻城楓猛地一怔。

他盯著甄寧的側臉,眼底的光一點一點地暗淡了下來。

前所未有的狼狽,閻城楓對前一秒心懷期冀的自己感到悲哀而可笑,他知道自己就根本不該去問這樣的問題。

“不論在當年還是現在,我們確實配合得很好,但是閻城楓,我和你不一樣,我對遊戲的愛並不是無條件的。”

甄寧的聲音微啞,但他敘述得卻冷靜而清晰,“它可以是年少時期的夢想,但對我而言不是必需,人生有太多的路可以走了,在必要的人生節點,我也會做出必要的取舍和選擇。”

他安靜了一瞬,說:“當時和你做出的約定是我沒有做到,我很抱歉。”

閻城楓別過臉,幹澀道:“……不要再說了。”

“但是對於我自己做出的選擇,”

甄寧眸底的光寧靜清澈,他沒有停下來,而是選擇繼續注視著閻城楓的雙眼,半晌後開口道:“我從來都不後——”

他的後半句“後悔”還沒有說出口,尾音就驟然在喉嚨中破碎。

因為就在下一秒,閻城楓突然將一把鉗製住了甄寧的肩膀,將牙齒嵌入了他後頸柔軟的腺體之中——

濃烈的信息素在刹那間注入並融合在甄寧的腺體之中,甄寧整個人在瞬間僵住了,突如其來的痛意讓他下意識地想向後躲,卻被閻城楓用另一隻手護住了後腰,才沒有直接撞到身後堅硬的浴缸上。

這樣一個臨時標記的過程是短暫的,但是這種情況和氛圍下的每一分每一秒,好像都會被無限地拉長。

這是一個青澀炙熱的,甚至可以說得上是非常笨拙的標記。閻城楓的手死死地捏住了甄寧的肩膀,他摟住甄寧的動作看起來像是一個占有欲極強的擁抱,就像是攥住了最不願意放手的,心中最為珍視的東西。

alpha的信息素就像是一汪清涼的泉水,讓甄寧體內的煎熬與痛苦在頃刻間得到了極大程度的緩解。

但也許是因為太過刺激與突然,又或者是一些其他的原因,甄寧感受到有溫熱的**從自己的眼角不受控製地滑落。

這是他們之間的第一次標記,在閻城楓的生日,在比賽後的夜晚,在狹小浴室的浴缸裏,狼狽而倉促,莽撞而笨拙。

朦朧間,甄寧看到浴室上方小小的窗戶外,好像隱約有潔白的、輕盈的雪花一點一點地飄落。

後悔嗎?他在心中這樣問自己。

在這一刹那,甄寧突然感到格外疲倦,他的思緒變得渙散,身子也一點一點地軟了下來。

甄寧感到閻城楓似乎愣了一下,他扶著自己的肩膀,急切地在自己的耳邊說了些什麽。

但是甄寧突然什麽都聽不清楚了。

他的意識乘著窗外那些輕盈的雪花,就這麽一點一點飄回到了那個幾年前他和閻城楓初遇時,同樣下著雪的寒冷的冬夜。

隻不過在最後合上雙眼之前,甄寧不知道第多少遍地在心中回答自己——

不後悔。

從不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