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這輛賓利停在程家別墅門口,司機照常等程野自己下車離開,這次程野卻遲遲沒有開門。

他在等,等夏予轉頭甜甜笑著跟他說“明天見,小野”,過去的每一次道別,夏予全是這樣。

夏予肯給台階,他立馬能下。

然而他足足等了十分鍾,夏予毫無看他的意向,還掩著嘴,十分倦怠地打了個哈欠。

程野脾氣火爆,在夏予麵前一直收斂著,他隱忍不發,強壓下滿肚子火氣,好聲好氣問:“夏予,是不是我做錯什麽事,惹你不高興了?如果是我做錯的話,我跟你道歉,對不起。”

夏予聞言回頭,“你沒做錯什麽事,不用道歉,隻是我有點累了。”

輕飄飄一句話砸過來。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他有多敷衍,程野心裏霎時煩悶起來。

他不知道自己哪裏做錯,夏予為什麽忽然對他這麽冷淡,好像很討厭跟他說話一樣。

夏予既沒有看他,也沒有解釋。

礙於青少年那顆卑微的自尊心,他色厲內荏地凶瞪夏予一眼,負氣下車,砰地摔門離開。

力道重得司機都心疼車門。

夏予視若無睹,“陳叔,走吧。”

司機陳叔“嗯”了聲,收回視線,繼續開車前行,夏家別墅就在前麵幾米遠的地方,一棟四層獨立別墅。

車停在花園門口。

夏予下車,陳叔看時間差不多,又開車去公司接夏父。

夏予在入戶玄關換鞋,彎腰拿鞋櫃裏的拖鞋,見旁邊多出一雙女士涼鞋,廉價破損,跟擺放的那排奢侈品牌的名貴鞋格格不入。

他目光短暫停頓了一秒,轉開,換好拖鞋進室內。

夏予並不好奇,因為對方跟上輩子登門的時間相差無幾。

已知未來會發生什麽事,他一點也不慌亂,隻要做跟上輩子相反的選擇,就可以了。

夏家別墅的一樓,設置有個小型的會客廳,重要客人會安排在那裏。

門沒關嚴,夏予上樓時路過,能看見背對房門的陌生女人,她嗓門很大,裏麵也傳來夏母的熟悉聲音。

“我明白你意思了,你今天的來意是想讓他們……”

夏予上樓,背後聲音漸漸遠去。

他進房間洗澡換了身居家服,接著在衣帽間收拾衣服和常用物。

所有走向跟上輩子趨同,細枝末節雖有變化,大致卻不差,後麵發生的事,他也有預料。

他需要提前做好準備。

夏予將習慣穿的衣服歸類,折疊放到空置衣格,很多生活用品可以重新購置,倒不用拿。

他忙得差不多時,走廊傳來輕輕的敲門聲,開門,門口站著夏母。

盡管重生已近十天,住院期間也是夏母在照顧,再見眼前的人,他依然有種泡沫般易碎的不真實感。

上輩子夏家破產,父母兩人奔波於還債,原本就忙碌得分身乏術,還得為他做的錯事收拾爛攤子。

最後夏母積勞成疾,病倒在路上,未等送到醫院,人就再也沒有醒來,夏父為債務忙碌,也因疲勞駕駛,在深夜出車禍,連人帶車翻下懸崖。

短短一月,夏予先後失去養育他十八年的養父母。

而他那時候連安葬他們的錢,也拿不出來,甚至一直在拖累他們的親生兒子。

他實在虧欠他們太多了。

這輩子他要糾正所有錯誤。

夏母見他眼圈泛紅,伸手溫柔地碰了碰他臉,“眼睛怎麽突然紅了,是不是今天小野欺負你了?”

說完,抹去他眸尾的淚珠,“乖,別哭,有什麽事跟媽媽說,要是程野欺負你,媽媽去找他算賬。”

夏予搖頭,“他沒欺負我,就是我突然想到這次中考成績不理想,讓你們失望了。”

夏母輕易相信他的借口,安撫說:“誰說沒考好,我家夏夏考得很好,還考進A城一中呢。”

夏母又說:“林姐剛切了水果,你下樓吃點水果。”

“今天你跟小野出去玩大半天,看你胳膊都熱紅了,記得抹防曬霜沒有,撐傘了麽?”

她說完,拉起夏予胳膊檢查。

夏予如實回答:“我出門前抹過了,也撐了傘,不會過敏的。”

“那就好。”

夏母放心許多,她家夏夏體弱多病,體質比一般小孩子嬌氣些,精心嗬護才長這麽大,尤其他最近又免疫力下降,對紫外線容易過敏。

她免不了多叮囑他一些。

注視眼前的乖巧少年,她心底又是一陣苦澀惆悵,辛苦養大的乖兒子轉眼成了別人家的親兒子,全因為十六年前一場錯換。

短時間內,她真的很難接受。

先前夏予無意中知曉這件事,反應格外強烈,在家裏任性大鬧,又一聲不吭跑去山裏露營,險些出意外,溺水身亡。

她接到程野電話時,嚇得手腳冰涼,和丈夫連夜趕去醫院。

雖然夏予在醫院醒來後變了態度,懂事地表示理解父母,不會再任性阻擾他們接親子回家,願意回原本的家庭,可她清楚這孩子是勉強自己接受現實。

她和丈夫心裏都不好受,他們既要顧及夏予敏感的心情,又要憂慮親生兒子在那邊過艱難窮苦的生活。

他們雇人調查過,親生兒子養父母早逝,祖母因事故癱瘓在床,他一直在親戚家寄人籬下,年紀輕輕就在工地搬磚貼補家用,甚至幾年前因為意外斷了一條手臂。

說不心疼,那是假的。

一個是血濃於水的親生兒子,一個是相處十多年,不是親生勝似親生的兒子,兩個孩子她都不想放棄。

偏偏這件事難以抉擇,她實在不知道該如何協調。

夏母強自掩飾自己情緒,抬起手疼愛地摸摸夏予腦袋,說:“今天我買了你喜歡吃的脆桃,已經給你切好,快下樓去吃吧。”

“嗯,謝謝媽媽。”

夏予往前走了幾步,回頭看夏母,她笑著對他推手示意。

夏予點頭,先一步下樓。

看他消失在轉角口,夏母笑容漸淡,一臉愁容地歎了口氣。

*

A城郊外。

貧窮破舊的筒子樓。

霍岩拎著東西,滿身熱汗地穿行在狹窄巷子,回到自己住的地方,是筒子樓最角落用生鏽鐵皮搭的小屋,大概就十五六平。

進去後,他把手裏的玻璃瓶放進舊冰箱,裏麵裝著剩下的酸梅湯。

他舍不得一口氣喝完,把它倒進自己帶去的玻璃瓶,也不知道出於什麽心理,就想多留幾天。

霍岩住的鐵皮屋,在酷夏,室內悶熱得跟蒸籠一樣,攏共沒呆兩分鍾,後背淌水似的冒汗。

他揩了把汗,摘脫安全帽掛在牆壁,撈過旁邊的洗澡毛巾,進自己搭的簡易衛生間衝涼。

出來後見地上有串濕漉漉的鞋印,看起來不像成年人,霍岩眉心微皺,順著鞋印看了眼冰箱位置。

打開冰箱一看,裏麵冷藏層果然少了樣東西。

關上冰箱,徑直出門去旁邊筒子樓,他知道是誰來拿走的。

幾步路的距離,霍岩繞開擋在走廊的煤氣灶和雜物走到一戶人家。

門沒關,他一眼看見沙發上坐著的小胖墩,大概十三四歲,對方手裏正端著那瓶很眼熟的玻璃瓶,翹著腿,美滋滋地喝著。

霍岩眼神黑沉,站在門口喊了聲“霍齊軒”。

小胖墩扭頭,見是霍岩,頓時麵露心虛,他飛快把玻璃瓶往背後一藏,裝作沒看見霍岩。

霍岩進門,說:“把東西還我。燙淉”

小胖墩裝傻道:“什麽東西?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麽。”

霍岩不跟他周旋廢話,進去一把擒住他胳膊拽出來,小胖墩見藏不住,突然惡從膽邊生,猛地撒手。

啪地一聲脆響,玻璃瓶落在水泥地,瞬間成了一片廢渣,酸梅湯的烏紅**流得滿地都是。

霍岩沉默注視地上的碎片。

小胖墩看他深深皺眉,胳膊上的肌肉一寸寸鼓脹,怕道:“是你……你你自己打爛的,不關我的事——”

霍岩偏頭睇來,他長得濃眉大眼,不說話時麵容凶悍陰沉,又因為常年搬磚幹活,練出一身結實的腱子肉,像一頭蟄伏森林的大型野獸。

小胖墩嚇得雙腿發軟。

霍岩目光沉沉:“道歉。”

小胖墩認慫:“對、對不起。”

霍岩鬆開桎梏他的手,小胖墩搓了搓捏疼的手腕子,又看了眼霍岩,馬上撒丫子往外跑。

知道他去告狀,霍岩也沒有在意,視線掃過地麵的玻璃碎片,他唇角漸漸壓直,眉頭也皺著。

他沒有多留,轉身出去。

到家換了身衣服,霍岩準備出門,一個老太太氣勢洶洶走來,黑著臉問:“是不是你又欺負齊軒了?”

霍岩淡淡道:“我沒欺負他。”

老太太不依不饒,瞪他:“沒欺負他,他臉能嚇得那麽白?”

“你是哥哥,他是弟弟,你也不知道讓著他。”

“不是我說你,你嬸嬸叔叔好歹養你這麽多年,你有這時間,不如多去賺錢,給家裏減輕一下負擔,現在醫院裏還養著一個,你不能認了有錢的親爹媽,就不管醫院那個。”

霍岩抬頭,“奶奶在醫院的所有費用,一直是我給的。”

老太太一噎,臉色不太好看,“你一個學生能有多少錢,還不是你叔叔嬸嬸給你的。”

霍岩不再說話,鎖上門,繞過她就離開,他得趕末班公交車,去市中心的酒店兼職。

今天是這份工作的最後一天班。

後麵傳來老太太嘴碎的私語,他沒搭理她,無非是“有錢親爹媽找來就神氣了”“白眼狼”一類的話。

霍岩倒是不痛不癢。

到工作的那家酒店,霍岩從偏門去後廚換工作服。

與此同時,酒店正門口。

幾個少年從豪車下來,圍著中間一個白淨的男孩子說說笑笑,一起進入大廳。

作者有話說:

魚仔(夏予):我要對他好

黑炭(霍岩):(**害羞臉. 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