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六七章 猴!猴!猴!猴!(1)

“聖僧,不是說出家人不能吃肉麽?您為什麽吃的這麽開心?而且吃的還是……老虎肉?”猴子蹲在地上,叼著根樹枝,表情看起來十分微妙。

雖然說是猴子,但也隻是有根猴子尾巴,還有一頭衝天的金黃劍發,身上的衣物倒是一套裁剪別出心裁的酒紅色西裝。

這一身裝扮很明顯不符合當前時代,但是又好像沒有那麽不合理。

“和尚為什麽不能吃肉?我們武僧不吃肉還這麽練武?”聖僧唐三葬理直氣壯,大口吃著虎肉,嚼著虎骨,口齒不清但卻能聽懂他說的是什麽話。

“我跟你說啊,猴子,此去西天,一路上艱難險阻肯定數不勝數,如果你想老老實實躺平被我帶飛的話,那我勸你不要多管閑事。”

“啊這?”猴子用樹枝戳了戳頭上的金箍兒,一不小心把金箍兒給頂掉了下來,他打了個哈欠,將金箍兒撿起了起來,又套在了額頭上。

聖僧看了看猴子,眼神欣慰:“你可算不戴著這箍了,其實你本來就可以把它摘掉,可你為什麽要戴著?”

“不知道,我隻知道戴著這個箍兒我就能回想起過去,你也知道,我是一個沒有過去的猴兒,沒有了過去,我還是完整的我麽?”猴子不免惆悵的問道。

“可你不還是你麽?”聖僧奇怪的問著,把酒葫蘆拋給了猴子,“來點酒?”

猴子接住了酒葫蘆,拔開塞子聞了聞:“沒我老家那釀的好,你自己留著喝吧。”

蓋上蓋子以後又扔回給了聖僧。

“失去了過去的我,還是我麽?假設有一個叫做王小明的人,他失去了過去的記憶,但卻是以‘李小狼’的身份渡過了開水又放水的人生,那麽等他恢複了過去記憶以後,他是王小明,還是李小狼呢?亦或者是李小明?王小狼?”

猴子帶有思辨的話題讓聖僧吞咽虎肉的動作都慢了一些。

“這個王小明是不是很喜歡收集卡牌?”聖僧這才發問。

“不知道,他也有可能喜歡品紅色,還特別喜歡路過各種現場吧。”猴子聳了聳肩,“算了,不提這些東西了,前麵就是五嶽山了,據說那五嶽山下壓著一隻魔猴,是五百年前大鬧天宮的俊猴王來著。”猴子說著,又撓了撓腦袋,“俊猴王?好像有些耳熟啊。”

聖僧看著猴子,眼中不免有些悲戚:“有時候,過去沒必要那麽在意,隻要活在當下就好了啊,猴子。”

聖僧知道,這已經是輪回中的第八十一次了。

第一劫之中,他得白袍武神所助,領悟馬列戰氣,肉身也在限製器被打開的情況下一飛衝天,將此界一切邪魔打殺,最終麵對了那泥塑木胎之身的假佛。

可他將那假佛打殺以後,一切又回到了原點。

第二劫中,聖僧結識了誌同道合,立誌於將此番世界一切假佛邪魔鏟除的猴子,一頭總說自己有一個賢惠妻子的豬,還有一條被戴了綠帽子的白馬,以及一隻嚴格來說不能算水猴子的半魚人,攏共五個,就他一個是人。

最後雖然勝利了,可又一次進入了輪回之中。

而這個輪回……當中又發生了諸多變化,每一次的變化都讓他更加了解這四個家夥的過去,可每一次變化都帶來了新的變化反應。

猴子從一開始就有著不符合其外貌的哲思氣質,往往每一句話都有著思辨的態度蘊藏其中,這一點他是知道的,因為他知道猴子天生地養,無父無母,出生在一座荒島,可以說是荒島求生大宗師,這位大宗師也沒什麽娛樂活動,就隻能看著夜空想東想西,久而久之便有了這充沛的哲思境界。

這哲思境界讓他選擇出海,最終來到了人類世界,而在這人類世界中活著的也不單單是人類,也有那些不可名狀的詭異怪物,還有借助那些詭異怪物力量的邪魔外道,種種異聞怪談數不勝數,若是第一劫中的狀態,那聖僧自忖不弱於任何怪物。

可是武神留給他的修煉法《馬列戰氣》還在,隻是一身修為清零,就連那肉身限製器都無法打開,現在也不過是取經最初的階段,他根本沒法短時間內速成。

不過好在《馬列戰氣》被他開發出了許多奇技。

就好比這《馬列戰氣·憶苦思甜》,便是要回憶過去的苦,來打磨精神,思索未來的甜,來保持希望,以此來保證自身心境的混元如一之圓滿不朽。

也好比這《馬列戰氣·建剛》,也即是要以此基礎,建設金剛之身,所以要多吃五穀雜糧,肉食也不能缺。

這真經,他斷然是不會取回來的,他此去,就是要打殺了那假佛,然後再以馬列戰氣之奇技再為眾生心頭立靈山。

隻是,他自身雖然愈發強大,但這一套修煉法極少有人能夠入門,記不清第幾劫裏好不容易拉起了一個共門寺想要以這無產鐵拳清掃牛鬼蛇神,結果啪,輪回開始了,共門寺也沒了。

而每一次劫都不固定,往往上一劫打通了,這一劫又蹦出來了更深層次的問題,好不容易連根拔起吧,又是拔個蘿卜連著根帶著泥,往往又牽扯其他的問題。

猴子失去了過去的記憶這一點也很怪,這一劫找到猴子的時候,雖然猴子初心不改,可更加執著於找回過去。

聖僧也以馬列戰氣一窺這金箍兒,隻是卻從這金箍兒當中得出了一個可能會崩碎猴子心境的真相,為了猴子好,他選擇了緘默閉嘴。

那邊猴子也在碎碎念著。

“你看,這世道多有趣,我們從長先城出來之前,那些邪魔外道依靠著那些畸形怪物的力量建立屬於自己的教派,甚至綿延了幾百年的家族,將那些怪物本體視為無所不能的神,可是神真的無所不能麽?”猴子自問,也帶有探究目光的看著聖僧。

“也許吧,這個我也說不準,不過某個武神看起來很厲害的樣子,隻可惜僅有一麵之緣啊。”聖僧摸著下巴說道,頗為歎惋。

“那你想想看,既然神無所不能,那麽無所不能的神能否創造一塊自己搬不起來的石頭呢?如果他可以創造,那麽他不是無所不能,如果他不能創造,那他也依舊不是無所不能,這個悖論很有趣啊,不知道有沒有其他人會產生和我一樣的想法呢?”

“猴子啊,我覺得你提出來的這個問題,有些不太對。”聖僧回答道。

“哦?此話怎講?”猴子問著聖僧。

“首先,我們無法理解‘全知全能’的境界,其次你這個定義邏輯模糊,無所不能的神創造了搬不起來的的石頭,那麽從正常人類邏輯上而言,神有正當權利選擇不去創造以及不去搬,另外,神明無所不能,而這塊石頭又舉不起來,那麽這顆石頭在邏輯上同時具備了神明無所不能可以舉起但是這塊石頭又舉不起來的雙重邏輯……這樣一來,這好像又是一個悖論啊。”

“嗯,你說的很有意義,如果真的想提出這個問題的話,那麽自身首先要具備無所不能的位格,能夠理解全知全能,才算全知全能,就好像三歲小兒問成年人他到底是怎麽出生一樣,可能成年人也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聖僧思索了一下,這個事情他以前也好奇,就用馬列戰氣的奇技查看了一下,發現這個情況很,他不知道該怎麽形容,隻能借用武神口中的生物學來概括,父精母卵什麽什麽的。

但很顯然這個時代的人並不清楚,這就是局限性了。

“算了,早點休息吧,猴子,明天我們還要路過五嶽山,你也別老瞎琢磨了,你們這幫搞哲學的啊,很有發瘋的潛質啊。”聖僧語重心長。

“倒也不至於,我隻是又想到了一個很有趣的問題,一艘船,姑且叫它黃梅號吧,如果黃梅號每次都更換一個部分,那麽等所有部分都被更換,那麽這艘船還是先前的那艘黃梅號麽?如果把被更換的部分重新打造一下,那麽打造的這艘,它是先前的黃梅號麽?”猴子又思索著,其後又是一道探究的目光,“過去出海的時候有幸搭乘過一艘大船,但當時沒想那麽多,今日才突然想起來,哈哈,聖僧你怎麽看?”

聖僧思考著猴子的問題:“兩艘都是黃梅號,但兩艘又都不是黃梅號,可我們沒有必要弄得那麽清楚,我們為什麽不設置一個概念?”

“概念?”

“是啊,一個【黃梅號】的概念,無論這艘船如何更迭重製,它都是黃梅號,它都屬於黃梅號這個概念當中,所以這些都是黃梅號。”

“但你這個答案……怎麽說呢,我感覺不是很認同。”

“我不需要別人認同我的答案,我隻要覺得我的答案是對的,那麽這個答案對我來說就是有意義的。”

猴子不置可否:“也是,那麽,我這裏還有個問題,聖僧您想聽一聽麽?”

“不,我不想,我困了,晚安好夢,明早見,睡了。”聖僧火速躺倒,響起了均勻的呼嚕聲。

猴子笑了笑,為聖僧蓋上了一層僧衣,而他則是依靠著大石頭,依舊向過去那樣看著星空,斜月旁,三顆星子正閃閃發光,好像一個“心”字。

可聖僧心裏覺得不對勁:“猴子剛剛是不是說了什麽?過去?”

“猴子,你剛剛想起來過去了麽?”

“啊?”

“你說你過去乘坐過大船啊?”

“啊?我有說過麽?我不道啊,話說聖僧你不是睡著了麽?”

“嘖,那我可能是做夢,夢見和你坐而論道了吧。”聖僧無奈的說道。

一夜無話,翌日,一人一猴又上了路,啟程出發,終於是到了那五嶽山前。

“什麽嘛?不是說這裏有隻魔猿的麽?為什麽我沒找到?我還以為這個魔猿還在這裏呢,唉,總感覺非常熟悉,可就是想不起來啊。”猴子撓了撓腦袋。

聖僧看著猴子,眼中神色閃爍,欲言又止。

“那隻猴子我也曾有耳聞,據說那天天降血雨,地覆暖雪,有一隻猴子,衝上了天穹,將那天撕裂,同注視著人間的邪神打了個你死我活,可最終卻無力再戰,渾渾噩噩的被封印在這五嶽山之下。”

“後來呢?”

“後來這隻猴子失去了記憶,自斬一刀,斬去了受到汙染的部分,接著在五嶽山下遇見了其他的四隻猴子,一個和尚猴子,一頭豬猴子,一匹馬猴子,還有一條水猴子,他們都是猴子,被什麽看不見的幕後黑手耍的猴子,但他們永不放棄,隻為了把那幕後黑手給抓出來打死,還世道一個清平,但他們失敗了,失敗了很多次,失敗了八十次,但他們還是不放棄,或者說那個和尚猴子不放棄吧。”

“這個和尚猴子為什麽不放棄?”

“因為,他不想放棄,他想要反抗到底。”

“反抗誰呢?”

“反抗幕後黑手,反抗這不公的世道,反抗一切該反抗的,他想做這個傳火的反叛者,他想讓人人都能有覺悟,人人都能有思考,人人都不愚昧,人人都有權力捍衛自己的幸福,人人都能不遭受世間一切不公。”

“可是這很難。”

“沒人說不難,摸著石頭過河的確很難,但如果不過河,那將永遠沒法到達河畔的良田。”

“嗯。”猴子若有所思。

“走吧,猴子,這裏沒有我們想見的那位魔猿,哈哈,可魔又是什麽呢?因為反抗了他們,他們沒有看見想要的,就將那隻猴子稱作魔麽?

如果這世間真有滿天神佛仙人的話,那這隻猴子的本性比那漫天神佛仙人都要來的更加高貴。”

聖僧說著,嗤笑了起來,稍加平息後,他與麵前的猴子又一次踏上了征途。

【我睜眼這世界依舊沉睡在無盡黑暗,太多的傷痛還刻在心上難以入眠……

又一次望著紅霞滿天,想象著無法企及的重點。

我毅然踏上征途漫漫,緊握的戰旗狂風裏招展。

……

這一生背負太多執念,拚命向前就算步履蹣跚

等到頭破血流也不悔改。為誰銘刻不屈誓言?

……】

一人一猴繼續前行,

將惆悵拋卻再踏上征途背影蕭然。

這便是聖僧的【我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