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棺材停在專門放屍體那屋,跟它並排的是兩具警局暫時寄存在霍家的受害人屍體。
蓋子敞著,裏麵的人睡著,外頭的黎白沿快瘋了。
“回來的是林擲,那炎哥呢?”
霍紙靠在門框上,表情向來不怎麽豐富的臉上露出顯而易見的“你說呢”。
黎白沿:“這不是胡鬧麽!那可是醫院!”
霍紙:“所以?”
黎白沿:“林家大少爺住在林家投資的醫院,全醫院上下都得圍著他轉,露餡還不是分分鍾的事!身形的細微差距就不提了,您看他這傷口。”
黎白沿小心地扯開林擲胸口的病號服,本以為會很單薄的胸膛意外結實,就是上頭那道半掌長的新鮮傷口格外觸目驚心。
“我哥是打算在自己身上也來這麽一道,還是指望化妝能蒙混過關啊?那可是醫院!”
霍紙作認真思索狀,然後點了下腦袋:“哦。”
黎白沿:“……”
壓住搖晃霍紙的衝動,黎白沿揪住自己的頭發,試圖以揠苗助長之法增加一下智慧的產出量。
霍紙不忍見這位世家才俊英年早禿,好心提醒道:“那裏是醫院不假,你哥還不是把林擲給換出來了。”
黎白沿一怔,下意識看向棺材裏的人。
林擲身邊圍了多少人,他上回可是親眼所見,林炎再去鬧一通,怕是整個醫院的眼睛都盯在這位大少爺身上。饒是如此,林擲還是被他哥調包了。
最難的一環都被輕鬆攻克了,其他的細枝末節貌似沒必要過多在意?
黎白沿肩背鬆弛下來,語氣亦回歸輕快:“保護林擲有的是辦法,幹嘛非要我哥親自去假扮?林擲這身材,唔,單看還行,但是跟我炎哥比差距就有點大了,我哥比他瘦比他高比他壯實,往那一躺就不像。”
霍紙:“病人消瘦很正常,身材差異蓋上被子看不出來。”
黎白沿:“……您認真的?”
霍紙:“你認為林家有多少人會對常年住在國外的林擲躺在**什麽樣有所了解?”
黎白沿:“……也對。”
想了想,他又道:“別人也許看不出破綻,林欖呢?他一定看得出區別。”
霍紙:“林欖不會再去醫院。”
黎白沿:“為何?”
霍紙:“他與林擲本就不親,頻繁往醫院跑反而惹人生疑,他現在要做的是找到刺傷林擲的凶手,徹底撇清自己的嫌疑。”
黎白沿:“一麵撇清自己的嫌疑,一麵謀劃著暗下黑手借機嫁禍,這算盤打得……無懈可擊啊。”
霍紙懶得探究這孩子到底怎麽考上大學的,他把棺材蓋一蓋,轉身便走。
黎白沿急吼吼追上來:“就這麽放在停屍間啊?”
霍紙:“不然呢?”
黎白沿:“他可是才撿回一條命的重傷號,萬一死過去……”
霍紙:“他不是躺在棺材裏了麽,死了就拉去林家祖墳埋了。”
黎白沿:“……”
霍紙:“能入林家祖墳已是他莫大榮光,夠他含笑九泉了。”
黎白沿:“……”
霍紙:“你若不想他含笑九泉,可以喂他幾顆續命丹藥。”
黎白沿:“……”
這話說得,他喂不喂好像都不太對?
~
“林擲”於夜深人靜時醒來,伺候的人坐在床邊的凳子上,單手撐著腦袋睡得正熟。
“林擲”,其實就是林炎,用餘光掃一圈病房,確定房門緊閉窗簾拉好,屋內隻有床邊這一個人守著,這才利落揚手在那人眉心劃拉了幾下。
那人氣息愈發綿長,在符咒加持下睡得更沉了。
林炎翻身下床,活動了下酸麻的筋骨。
他原是沒想來替林擲的,但今日與林欖的照麵令他臨時起意,他倒要看看被點**份的林欖會作何反應。
他曾與霍紙分析過,假林欖並非替換林欖的第一人選,那些人實乃情非得已才推了這位變態殺手走到台前。冒牌貨坐上林家家主之位便再沒了利用價值,幕後主使可以將其除去另選家主,也可以用當初安排好的那位替換者來換掉現在的這一個。
不管冒牌貨之前的那一套苦肉計是為求自保,還是與幕後人串通起來演給林炎霍紙的一場戲,都改變不了冒牌貨眼下岌岌可危的處境,他一定在時時提防,甚至會猜想此次林擲重傷是否也是那些人要甩給他的黑鍋。
林炎這時候暗示自己已然知曉林欖並非林欖,冒牌貨會作何感想?
莫非是幕後之人故意透出的消息,想借林炎霍紙的手除掉自己?
與林炎結盟是最優選,然而這一可能性幾乎為零。他的真實身份注定他無法依靠任何外援。
所以冒牌貨隻有一個保命之法——坐穩林家家主之位。
這也是他上位後勤勤懇懇的根由。
不過這也使得他不敢隨便下黑手,以免被暗中蟄伏的各方勢力抓到把柄。
尤其是林炎和霍紙。
現如今他最提防的兩個人已經知道他並非林欖,卻沒有公然揭穿,那麽他對林炎霍紙的顧忌也會有所減少,相對應的,他再“做事”就會大膽許多。
幹掉林擲就是他要邁出的第一步。
林炎很好奇,冒牌貨是會重操舊業親自動手殺人,還是用些詭異手段讓林擲神不知鬼不覺喪命。與其自個兒守在暗處,時刻操心那個他完全不在意的人的死活,還不如親身上陣零距離體驗一把。
林炎期待地搓手,巴不得今晚就速戰速決。
他不想再躺那兒挺屍了。
事實證明,假林欖比他預想中能忍。一晃一個禮拜過去,什麽事都沒發生。
倒是他這“傷”好得差不多,可以回家休養了。
給他做檢查的醫生送他個愛莫能助的眼神,痛快地在單子上簽了字。
林炎就這麽回了林家老宅,住進了林擲的院子。
駐守醫院的大部分是林欖的人,林擲的心腹沒敢往跟前湊,生怕暴露自己身在曹營心在漢,也怕大少爺一朝挺不過去,自報身份等同於自掘墳墓。如今大少回了老宅,林欖的人便沒了繼續貼身陪護的借口,於是林擲深埋在林家的勢力們終於找到機會紛紛冒頭。
林炎對林擲這些年來在林家布下多少眼線漠不關心,他也分不清這些人有多少是真心,又有多少是林家其他勢力派來探他口風的牆頭草,索性便以身體不適為由草草見上一麵就全部打發走。
林擲這院子在老宅邊上,清靜,亦僻靜。
夜半最深時,一抹人影出現在院子裏,悄無聲息推開了林擲臥室的房門。
林擲猛睜開眼。
院中雪色映星光,銀白光亮背射而來,令他看不清床前之人的模樣。
“大少,”來人壓低身子,語帶陰邪笑意,“今兒是個好日子,我來送您上路。”
來人揚起一截白骨,反射的寒光照亮那張藏於黑暗中的臉。
林擲的眼睛一瞬間睜得老大,那張臉,竟與他一模一樣。
手起骨落,磨得比刀更鋒利的白骨正刺在林擲胸前的舊傷口上,分毫不差。
林擲嘴巴大張著,猶如被撈上岸的魚,徒勞喘息。
來人手上不斷加力至透體而出,雖然白骨不及心髒,依舊足以致命。
林擲眼神開始渙散,他依稀聽見來人貼在他耳邊說:“安心走吧,我再送您一程。”
來人淩空結印,竟是足以令惡鬼魂飛魄散的驅邪符咒。
在林擲斷氣那一刻,結印落在林擲額頭上。
林擲那雙滿是驚恐與仇怨的眼裏頃刻間隻餘下空洞。
來人又在林擲的屍身上鼓搗了一陣,這才扛起屍首,悄無聲息離開。
萬籟歸於寂靜,一個人影從院中那棵四季常綠的茂盛樹冠中跳躍而出。
是林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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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日之後,林家傳出噩耗:林家新任家主林欖遭凶邪暗算,被白骨洞穿胸口,其他被凶邪分散開的林家眾人趕來時,林欖不僅身死,魂魄都沒能保住。
修行盡毀,身死魂銷。
消息一出,不僅焚城亂了,整個玄門亦震驚不已。
連悄咪咪回到霍家的林炎都驚了。
“原來他是這個打算。”
林炎勾起唇角,玩味一笑:“我真是低估他了。”
黎白沿很想問問他哥怎麽回事,可他的手機響個不停,打發那些跟他打探消息的黎家人就夠他煩一陣了。
幸好霍紙替他問了。
自打聽聞這消息,霍紙的眉頭就擰成了疙瘩。
“你不是說他要換掉林擲嗎,為什麽林欖也會死?”
林炎趕緊給他揉眉心:“阿紙莫急,聽為夫慢慢道來。”
霍紙鐵青著一張臉拍開他的爪子:“你最好說快點。”
林炎立馬端正態度開始匯報:“他不是要換掉林擲,他是要換掉他自己。”
霍紙怔愣,隨即恍然:“死的林欖就是林擲,而那天晚上你看見的跟林擲長得一模一樣的人不是別人,就是林欖。”
林炎笑眯眯用拇指在霍紙臉上一刮:“阿紙真聰明。”
黎白沿不勝其擾幹脆關機,聽他哥這麽一說更懵了。
“林擲不是在棺材裏麽?林欖換掉林擲有情可原,換掉他自己圖什麽?”
林炎隻管揩油,才沒心思給蠢小孩解釋。
霍紙一麵整理思路一麵喃喃道:“知曉他並非林欖的人太多,一旦身份暴露,不管他為林家做出過多少努力都無濟於事,沒人會保他救他。隻有林欖死了,才能徹底消除這一隱患。林擲是林欖的親大哥,是名正言順的家主繼任者,家主之位還是他的。”
林炎笑著歎一口氣:“可惜了,我原是想,若時機允許,可以用林欖偷偷換掉他。林欖不受控,卻也比他個冒牌貨要省心些。現在這招是用不上了。”
黎白沿的大眼睛裏問號更多了。
“你們在說什麽?林欖要替換掉誰?什麽冒牌貨?”
林炎:“嗯?你不知道林欖是假的嗎?”
黎白沿:“啊?”
霍紙:“他是殺害那三個紅衣女子的凶手。”
黎白沿:“啊?!”
林炎朝霍紙眨眨眼:“你還沒跟他說嗎?”
霍紙:“我以為你說過了。”
林炎看向黎白沿:“這麽顯而易見的事你都不知道,你怎麽考上大學的?”
黎白沿:“……”這跟考大學也能扯上關係?
總覺得目前這對話模式略熟,再往後發展就沒他提問的份兒了,黎白沿果斷放棄糾結,轉而問道:“那扮成林擲的假林欖殺死的又是誰?不是炎哥你扮成了林擲嗎?”
霍紙也看向林炎,他都沒想起問這茬。
林炎摸摸鼻子:“總在那躺著怪難受的,我就弄了個紙人兒替我,誰知道冒牌貨剛好趕在那個節骨眼上動手。”
黎白沿不是很相信:“紙人兒就能糊弄住假林欖?”
林炎甩給他一個冷哼:“以你的修為指定糊弄不過。”
黎白沿不是很服氣:“再高明的障眼法也隻能騙過眼睛,你不是說假林欖把屍體扛走了麽,紙人一上肩還能不露餡?”
霍紙是見識過林炎鼓搗出來的紙人的,那薄薄一片,眼睛都騙不過去吧?
林炎訕訕一笑:“就……紙人下頭吧,還有具新死的屍身。扮演林擲伸腿瞪眼魂飛魄散的是紙人,冒牌貨扛走的就真是屍體。”
霍紙:“新死的屍身?哪來的?”
林炎訕笑變成了賤笑。
霍紙起身便往停屍房走去。
他記著寄存在他這的屍體裏有一個跟林擲大差不差。
林炎趕忙攔著:“阿紙阿紙,林家又要換家主了,咱們得好好慶祝一下,我知道一家新開的菜館可好吃了。”
回應他的,是霍紙罕見的咆哮。
“林炎!”
林炎腳底抹油,溜之大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