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林菲菲,也就是黎白沿的母親,林炎的姑母,來得比林炎預想中更快。當天傍晚,累了一宿加半天的黎白沿還沒睡醒,她人已站在霍家門口了。

她一躬到底向緊閉的木門一拜,朗聲道:“林家晚輩菲菲特來拜見紙爺。”

隨她而來的一眾隨從也都俯首行禮。

林菲菲的聲音舒緩卻穿透力十足,方圓百米都聽得真切。霍家附近的人原本對打扮時尚華麗之人登紙爺的門見怪不怪,這會兒卻紛紛駐足向這邊望過來。

有上年紀的人對她有印象,低聲跟身邊人說:這是林家嫡係的大小姐,論血脈,比如今林家掌權那群妖魔鬼怪要尊貴得多。

木門開啟,霍紙身著古袍,背手立於門內。開門的手下向門外眾人抱拳,當是回禮。

門外眾人直起身,林菲菲整理衣袖,當街跪地行世家拜祖大禮。

“晚輩菲菲,叩見紙爺。”

額頭觸在水泥地上,每一下都砰砰作響。

隨從們跟著跪了一地,也都連連叩首。此番與林菲菲同來焚城的有黎家信得過的護衛,亦有當年陪嫁給林菲菲的林家屬下,這些人都是各個世家悉心培養,或是家生子一代傳一代、為各自世家效命盡忠之人,與如今林家手底下的烏合之眾截然不同,他們對霍紙這樣玄門內傳說般的人物打從心眼裏敬重,有機會當麵跪拜紙爺實乃三生有幸。

倒是霍紙許多年未曾見過這樣的場麵,驚了一下。

開門前他還納悶林炎為什麽非要他換古式長袍,這都什麽年代了,他的袍子們早都壓箱底了。

尤其是在林炎左一包右一包給他買新衣服之後。

霍紙莞爾,看來林炎是把他這個姑母的套路摸透了,知道林菲菲好不容易回到焚城一趟,必定會以林家大小姐的身份替霍紙掙回些麵子——她這個正經林家主家嫡係都要向紙爺行跪拜大禮,其他林家人憑什麽在紙爺跟前比比劃劃。

圍觀的年輕人們覺得林菲菲過於誇張,年老者卻是唏噓不已:“想當年啊,林家人確實是這樣守古禮的,那時的林家是咱焚城真正的守護神呐。”

緊接著,話題就跑偏到如今的林家投資個墓地都能把骨灰搞丟,甚至欺瞞家屬拿水泥灰湊數雲雲。

林菲菲不為所動,一本正經行完整套大禮,得了紙爺的應允才敢起身,規規矩矩站好。

躲在門後的林炎向霍紙擠眼睛,霍紙朝手下揚揚下巴,手下請林菲菲以及眾隨從入霍家大宅。

林菲菲深深一揖:“天色已晚,晚輩便不叨擾了。”

她揮揮手,隨從們捧起重禮送入宅院再退出,全程沒有一人說話亂看,一看便是主家管教有方。

霍紙明白林菲菲的難處,她不是不想進霍家而是不能進,此番她是因著黎家小少爺遇險才來到焚城,她代表著黎家。她可以以林家大小姐的身份當眾向霍紙行世家的拜祖大禮,卻不能與霍紙太親近。這幾年林家與霍紙關係有多緊張,整個玄門無人不知,黎家先把黎白沿送到焚城讀書,再派林家外嫁的嫡係小姐回焚城跟霍紙走動,其居心很難不讓林家多想。

林家不見得敢在明麵上對黎家怎麽樣,對霍紙卻會愈發刻薄,林菲菲作為林家正統血脈,自是不會給紙爺惹這種糟心的麻煩。

算準姑母不會進門的林炎朝霍紙得意地擺擺手,貼著牆邊溜去客房把睡得迷迷糊糊的黎白沿揪起來,扔給正要退出宅院的黎家屬下。

睡眼迷離的黎白沿難得機敏地領悟到他哥躲在角落比劃那個抹脖子動作是何深意,沒敢吭聲,倒是扶住黎白沿的那位黎家屬下恭恭敬敬地朝林炎鞠躬,叫了聲“炎少爺”。

林菲菲那大家閨秀的沉靜瞬間掀起波瀾:“炎兒也在?快讓姑母瞧瞧。”

林炎活吞了那名屬下的心都有,奈何林菲菲就在門外,他總不能把林菲菲也一並滅口,於是他隻好硬著頭皮探出個腦袋,乖巧地喚了聲:“姑媽。”

霍紙被林炎這一嗓子叫得雞皮疙瘩直冒,眼見端莊得體的林菲菲切換成“操心老母親偶遇多年未歸不孝兒”模式,霍紙秉承“死道友不死貧道”的高尚情操,當機立斷將林炎打包送給連自己兒子都顧不上了的林菲菲,關門送客以免殃及到自己這條池魚。

對上林炎那夾在門縫裏的求救小眼神,霍紙視而不見,堅定堅決地將大門關死落鎖。

門外,被林菲菲拉住噓寒問暖的林炎心碎了一地。

~

成功躲了清靜的霍紙吩咐人把堆滿半個院子的禮品塞進庫房,他自己翻後牆偷偷去了城北的墓園。

林家想收拾他和林炎不是一天兩天了,卻沒必要連黎白沿也算計在內,就算林家計劃甩鍋給暗中針對林家的那夥人,也無法辯駁堂堂黎家小少爺在你焚城遇難的現實,若是黎家借機向林家發難,林家可是一點退路都沒有的,其他玄門世家必定不會趟這趟渾水,而唯二可能會管林家的人已經跟黎白沿一並燒成灰了。

林家作出此決定之人要麽是腦子進水,要麽是沒安好心,再就是被逼得狗急跳牆隻想先出口惡氣。

霍紙覺得前兩種可能性微乎其微,那就隻能從林家身處的麻煩中找找線索。林家近期最頭疼的,莫過於發生在墓園裏的種種詭異之事。

相較於上次的亂中有序,今夜的墓園荒得像是城外的野墳,被家屬們討伐一整天的林家小輩們哪還有心思跑來這麽陰森的地兒挨鬼揍受鬼氣,而個別信奉眼見為實的家屬當真刨開已逝者的墳墓,確認裏麵的骨灰不翼而飛或是被換成了石灰。

骨灰都沒了,誰還會把墳再原樣填回去?

越來越多沒能在林家要到說法的家屬前來墓園求證,挖開的墳變得更多。那些尚未埋骨的空墳成了憤怒家屬們的發泄場所,同樣被糟蹋得不成樣子。要不是墓園多是磚石燒不起來,霍紙毫不懷疑暴怒的家屬們會一把火將這遺失了自家親友骸骨的破地兒燒上幾個來回。

霍紙借著暮色掩護快速在墓園中穿梭,與上次天亮後才來不同,此時的墓園陰氣深重,長眠於此的亡魂們沒了安身立命之地且頻繁被生人打擾,一個個顯露出惡鬼般的凶相,偏又沒有惡鬼那般深重的陰怨之氣,無法顯形於大股湧進墓園的人群眼前。

但若是不加製止、長此以往下去,再老實的亡魂也會化成惡鬼,那時倒黴的就不僅僅是林家和它們生前的親友,整個焚城都別想消停了。

霍紙有心先收走這些亡魂,免得事情進一步惡化,又擔心自己這一舉動會引發更嚴重的後果,誰都無法預料他這一出於好心的行為會引發怎樣的蝴蝶效應,他隻知道林炎寧願帶一幫人去林家鬧事也沒有來處置這些遊魂,必定有其深意和考量。他掌握的信息沒有林炎多,還是問過林炎再做決定吧。

這麽想著,霍紙悄悄溜出墓園,轉道去了黎白沿的學校,那片發現了失蹤學生屍體的樹林。

樹林位於校區後山,很偏,連最淘氣最愛往沒人地方鑽的學生們都很少往這邊走。

不然失蹤學生也不會在此地曝屍兩天了。

平心而論,這麽偏一地兒,確實是闖了禍的學生躲避的好選擇。

可凶手到這兒來幹嘛?跑這來劫財害命的人一輩子都不見得能等到一次開張的機會。

由此可見,失蹤學生的死必定大有文章,劫財不過是凶手故意製造的假象。

若非如此,那就是這片偏僻的林子本就內藏玄機,逃進來的學生無意間撞破他人圖謀,稀裏糊塗丟了性命。

霍紙認為二者皆有可能,前者概率更大。而他今夜前來,便是要徹底排除掉後一種可能性。

學校後山其實算不得山,隻是個地處偏僻無人問津的大土丘,景色寥寥還有蛇,實在沒什麽探索價值,因此才會被精力過剩的學生們徹底無視,從而變得更荒涼。

霍紙猜想此事若發生在春夏,那個學生大概率會死於蛇毒,這樣就可以把他的死歸結於意外,不用再“設置”一個劫匪。

他邊胡思亂想邊向林子深處走去,陰寒之氣漸濃,隱隱夾帶著些許陰煞戾氣。

“嘻嘻。”

空靈縹緲的女子詭笑炸響在霍紙耳畔,霍紙猛轉回身,卻隻瞄見一抹紅影。

“嘻嘻。”

笑聲極速遠去,回音卻繞梁不絕,惹得人汗毛倒豎噤若寒蟬。

霍紙倒是來了精神,若這林子裏有鬼物,那麽學生因撞破某些事被滅口的概率就增加了。

女子笑聲似遠似近,一聲聲卯足勁要往人的耳朵裏鑽。

霍紙尋聲辨位正要出擊,充滿驚恐的女子尖叫從林子深處傳來,緊接著是枯草敗葉被快步踩踏發出的碎裂聲。

“嘻嘻。”

女鬼笑聲陡然拔高,紅影飛速穿梭於樹間。

腳步聲變得雜亂,叫喊變得支離破碎。

霍紙緊皺眉頭,林子裏有活人,而且不隻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