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胡鬧一陣,黎白沿說起了正事。

“炎哥,你還記得那次在我們學校河邊發生的案子嗎?”

林炎愛答不理“嗯”了一聲,他自是記得,要不是那天看到黎白沿,他也不會包袱款款拐霍紙離開焚城。原以為黎白沿過幾天便會走,誰知這小子要在焚城待至少四年。

氣死人了。

黎白沿說:“法醫對那名死者的初步判定為醉酒不慎失足落水後漂到我們學校河段,不知道他們會不會解剖屍體,我懷疑那個人也是被百鬼衝體而死。”

林炎神色一凜:“這麽重要的事怎麽不早說。”

黎白沿嚇得一縮脖子:“百鬼衝體自古罕見,如今這時代見一個鬼都難得,我哪能隨便往這方麵想。溺死在水裏之人本就陰氣重,不碰屍身光憑氣息,我不敢斷定那人除溺水之外是否還有其他致死原因。再說……”

他咕噥道:“那天你不是也見著屍體了麽,你都沒說什麽……”

林炎被噎得一口氣差點沒上來。他那天光顧著去看不該出現在焚城的黎白沿了,哪還有心思看死人。再說當時那裏三層外三層圍的,他想看都擠不進去。

話說回來,淹死那位好像沒見往霍紙這兒送,是確定為醉酒落水溺死的意外了?

霍紙聞訊已經給相熟的警官打電話詢問細節,得知那人確係溺水而亡,家屬接受死因,不想進一步解剖,他們便把屍體交還給了家屬。並非刑事案件,他們也不能強行把死者剖開。

“這麽多天過去,屍體肯定燒成灰了。”林炎鬱悶地歎了口氣,瞪黎白沿的眼神更凶了。

要不是遇上這小子,他能著急走麽。他和霍紙沒離開焚城,說不定就能瞧見那屍體,說不定就能早點發現百鬼衝體的先例,那住地下室的人也許就不會死了。

可他們若是沒出去玩,就不會發現禦家老三煉出來的邪性血水。

有得有失,誰又說得清哪邊更重呢。

霍紙很是想得開:“即便我們發覺淹死那人的異常,也無法避免後麵的悲劇。”

他頓了頓,語氣變得深沉:“人心叵測,防不勝防。”

正如黎白沿所言,如今見鬼都成問題,更別說百鬼衝體。所謂百鬼衝體,不是必須精確到一百個鬼硬擠進一具人身,據各世家傳下來的古書裏記載,衝體的鬼魂數量少則數十多則幾百,且個個都是凶煞惡鬼。即便是在古時,一次性撞上百十個這麽凶的鬼也是十分罕見之事,何況現世呢。

地下室的男人必定為人所害,而能夠操控大量凶鬼害人之人,也絕不會是普通人。

這也是霍紙認為此事並非林家所為的主因。

林家人再怎麽利欲熏心也沒人養得住這麽多惡鬼,真當邪術是那麽好練的麽。就憑林家現在這撥人的修為水平,練邪術分分鍾走火入魔,霍紙不可能這麽多年都沒察覺。

既然鬼不是林家人豢養的,那這事八成也不是林家人做的。

至於會不會是林家人雇傭邪修所為,霍紙就不敢妄下結論了。

林炎深吸口氣,問黎白沿:“那死人有古怪?”

黎白沿一個勁點頭:“他身上殘留了很重的陰氣,尋常修行者或許會以為那是從水中帶出的陰氣,但……”

但他是黎家的嫡係子孫,別看年紀小,其修為可比野路子半吊子精深得多,自是看得出個中差異。

“這畢竟是焚城,我人生地不熟,所以……”

黎白沿羞愧地低下腦袋,若是事發在黎家的地盤,他大可以上前檢驗屍身。偏偏這裏是焚城,是林家一手遮天的地界,他這個外姓世家子弟又沾了林家正統的血脈,正是林家現任當家人最忌諱的一類人。他來之前,家裏千叮萬囑他不可招搖,免得引來林家猜忌,平白給黎家招惹麻煩。

是以他發覺死者身上陰氣不正常也沒有上前幹涉,在瞥見紅裙子的林炎之後,他更認定那死者八成是生前被鬼纏過,或是酒醉後被鬼糾纏才落了水。他來焚城以後常常趁夜色到處遊走觀察周遭環境,不得不說林家罩著的焚城內外還算安穩,死者不太可能是被鬼抓了做替身才殞命的。

那麽那人的死要麽是惡鬼複仇索命,要麽是鬼口異動導致的陰煞躁動而被隨機誤殺,前者是因果輪回,玄門中人亦不能不問前因隨便插手,後者……他想插手也管不了。

林炎搓搓腦門,被自家表弟氣得說不出話。

霍紙按按他肩膀,又拍了下黎白沿的頭頂:“惡鬼殺人,一個足矣。對方非要動用百鬼衝體必是另有所圖,我們靜觀其變。”

黎白沿托著腮幫子,一副費解模樣:“是啊,一個惡鬼就能殺了那個男人,為什麽非要動用這麽多的鬼?那個男人被一個鬼所殺還是被一百個鬼所殺有什麽分別嗎?要是我想嫁禍紙爺,肯定怎麽方便怎麽來,越是繁瑣越會留下痕跡,紙爺又不是吃素的。”

他正嘀咕著,忽覺脊背一涼,扭頭一看,他哥正虎視眈眈盯著他。

黎白沿縮縮脖子猛擺手:“我隻是代入角色,可不是我要害紙爺。”

“諒你小子也沒這個膽。”林炎瞪他一眼,對霍紙說:“阿紙,最近找上門的求助你都別管了。”

霍紙苦笑:“怕是也沒人敢來求我了。”

林炎安撫他:“焚城這麽大,不是人人都能攀上林家的門檻。尋常人遇見這種事,總得為自己求一條生路。你別管,我跟你是一條繩上的螞蚱也不能管。”

他的目光慢慢遊到黎白沿身上,看得黎白沿直發毛。

“炎哥,這是焚城,我不能隨便出頭的。”

林炎老狐狸似的笑笑:“黎家允你來焚城上學正是看中了焚城夠安全,可誰讓林家不爭氣,攪得焚城烏煙瘴氣呢。作為世家子,你忍心見普通人喪命而不顧麽。”

黎白沿冷汗涔涔,林炎繼續說道:“地下室你也是去了的。你是林家外戚,初來焚城,不拜紙爺也得拜拜陪老祖宗修行的靈樹,恰逢有人遭難求上紙爺家門,你跟去長長見識未嚐不可。現在人死了,還是百鬼衝體這種罕見死法,這不是啪啪打你黎家小少爺的臉麽。林家沒在你挨打的時候擋在你前麵,你給他們留臉麵作甚。你家裏那邊也不用擔心,若是怪你,你全推給我便是了。”

黎白沿被林炎繞迷糊了,稀裏糊塗應下替紙爺接委托。

林炎奸計得逞,朝霍紙眨眨眼。

霍紙很是無奈,揪著暈頭轉向的黎白沿繼續收拾破舊的丹爐去了。

~

明眼人都清楚紙爺有真本事,肯為百姓幹實事,此番必是被人陷害了。可真遇上邪門的事,也沒人再敢登霍家的門。

不怕惡鬼纏,就怕惡人惦記。這人有時候可比鬼可怕多了。誰都不想成為有心者暗害紙爺的下一個工具人,要命呐。

偶有幾個不敢找紙爺也不願找林家的撞鬼人,由林炎的隨從牽線搭橋介紹給了黎白沿。黎白沿在林炎跟前像個泛青的小土豆,一個人出馬時卻是獨當一麵的好手,及時解了求助之人的燃眉之急。

林家人收到風聲卻也不好當麵質問,人家是來上學的,也沒想在你焚城搶風頭,可誰讓你焚城的糟爛事舞到了人家跟前了呢——學校河邊發現那死人的死因已不可究,那黎白沿說他死於百鬼衝體他就是死於百鬼衝體。兩度百鬼衝體都讓他撞見,他能視而不見麽。

不能。

焚城短時間內出現兩次百鬼衝體,林家哪有臉去指責別人“多管閑事”。

林家氣得要死要活也隻能咽下這口怨氣的同時,另一當事人正在往丹爐下頭的火堆裏添煤。

“炎哥,”頭一回燒煤的黎白沿臉上黑一道白一道,狼狽極了,“煉丹都是燒木頭且木柴都要精挑細選,燒煤不行的。”

林炎往火堆裏扔一煤球,撞飛了另一個燒得正旺的煤球,玩得不亦樂乎。

“這年頭的樹是你能隨便砍的麽,爺是怕你不小心把自己送進去。”

“也不是非砍樹不可。”黎白沿瞄了瞄庫房方向,那裏頭停放著許多棺材,用料皆十分講究。

林炎掰著他的腦袋把他視線轉回來,順便再給那張白淨的小臉上添幾道黑印。

“那些都是林家列祖列宗給紙爺打造的,紙爺寶貝著呢。你敢劈它們燒柴,紙爺能把你扔爐子裏煉丹。”

黎白沿吞吞口水:“可燒煤真的沒用嘛。”

林炎:“反正是煉給我吃的,我說有用就有用,你敢多事我就把你扔裏頭煉了。”

黎白沿忿忿閉嘴,添煤的動作粗魯許多。

霍紙捧了一堆藥店采買的藥材過來,按配方往丹爐裏一樣一樣扔。

黎白沿瞅瞅那些補氣補血、特適合給生產後的新手媽媽當補品的藥材,總覺得自己知道了點了不得的大秘密。

“炎哥,”黎白沿小臉緋紅,吭哧癟肚,“你,你是不是?”

林炎擰著眉毛,聽不懂他說什麽鳥語。

黎白沿做了幾個深呼吸,石破天驚來了一句:“我是不是要當舅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