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他的人生
薑小白手腳冰冷,幾乎不能呼吸。
向她當頭劈下的那把剔骨刀此時離她隻有不到十厘米,小姑娘剛剛幾乎能感受到撲麵而來的刀風——微涼,刺骨,像深秋的雨。
一切就像是她跟女仆小姐剛走出酒吧時一樣,天上還下著雨,女仆小姐撐起了她那把大黑傘,笑著看了正狼狽撐傘的她一眼,便走過來幫她遮風擋雨。
薑小白睜大眼睛看著女仆小姐,女仆小姐攥著年輕男人的手腕。
她被她攬在懷裏,心撲通撲通的跳。
壞了。
她心想。
如果要跟女仆小姐在一起的話,領養的孩子該叫什麽名字呢?
可這時候女仆小姐忽然轉過頭,朝她眨眨眼,聲音輕柔道:
“已經很晚了,乖孩子是時候睡覺了,你說對不對呀小白?”
“……誒?”
薑小白一愣。
她不知道為什麽女仆小姐要突然說這個。
好奇怪,雖然時間確實很晚了,天都完全黑下來了……可……好像,大概,可能,的確是該睡覺了?
就像是把大象裝進冰箱隻需要三步,簡單粗暴的邏輯推論成立,於是昏沉的睡意上湧,薑小白忽然睜不開眼了,身體也不聽使喚。
她很快睡著了。
江酒也終於能騰出手專心解決牆中之鼠的問題……她轉過頭去。
白馬非馬,年輕人不是年輕人,剔骨刀也當然不是剔骨刀。
有的人靈視高,能看到普通人看不到的東西——比如薑小白屋裏的血肉溫床和腐夢巢穴,而以前的江酒也隻不過是個普通人而已,看不到那些髒東西。
可現在不一樣了,現在她是魔女,自然有能看到詭秘的眼睛。
所以在她眼裏,門後竄出的根本就不是手持剔骨刀的年輕男人,而是一團不可名狀的血肉怪物。
它長著觸須,渾身覆蓋著來自牆中之鼠的黑毛,眼睛血紅,猛一看好像隻大耗子,可偏偏是個人形,矮小而瘦削,散發著鯡魚罐頭一樣的惡臭,它也根本沒拿著刀,但它鋒利而尖銳的爪子恐怕遠比剔骨刀有殺傷力。
如今被江酒抓住前肢的怪物正瘋狂掙紮著,卻始終無法掙脫江酒的鉗製。
它似乎毫無理智可言,甚至不知道用另外一條前肢攻擊江酒——用簡單的說法來描述就是它全身上下任何一塊肌肉都有自己的想法。
血肉活化,細胞擁有了獨立的思想,於是一窩蜂般蠕動,扭曲,似乎想要從它身上逃離。
這是何等瘋狂而詭異的景象。
江酒忽然想到她很久之前不知道是從哪兒看到的一段文字……
“獵人打獵回來,身後跟著被殺死的獵物——獵物們自己給自己剝皮放血,整齊地排隊走上晾肉架,血肉顫抖著,等待著被風幹。”
她抿了抿唇,鬆開了手。
怪物重獲自由,發出尖銳刺耳的嘯叫聲,後退。
它的血肉似乎終於再度合眾為一,遵從唯一的意誌,於是不再顫抖,而是立在原地,低沉嘶吼。
江酒卻當它不存在一樣,轉身溫柔地把懷裏的薑小白安置好,讓她靠著牆安穩地坐好,這才重新轉過身。
她隨意在空氣裏抓了一把,摸出了魔杖——是莉莉絲在她成為魔女之後送給她的,作為魔女這身份象征的禮物。
標準的六又三分之一寸長,黃花梨木材質。
當時莉莉絲還問她想要什麽樣的魔杖,可以是跟她一樣的接骨木,也能是沉香木陰沉木或者槲寄生,而江酒那時還多少有些怨氣,張嘴要黃花梨的。
魔女小姐先是表情古怪地盯著她看了會兒,然後真的委托了魔女工匠給她做了支黃花梨木材質的魔杖。
也就是現在江酒手裏這支——雖然她感覺相比於魔杖黃花梨木更適合用來車珠子。
但那些都不重要了。
江酒抓著魔杖,慢慢在眼前畫了個弧。
就像是聖經中上帝以七天創造世界,然後經黨支部研究決定,宣布要有光。
於是,便有了光。
光從空氣中綻放,瞬間溢滿整條樓道,但並不灼眼,反而相當柔和。
但就算是再柔和的陽光也不是積雪能抵擋的。
血肉在光中消融,蒸發,怪物似乎感受到了劇痛,瘋狂嘯叫,甚至轉身就想逃跑,但血肉之軀無論如何也無法超越光的速度,所以它隻能在光的侵蝕下迅速化為烏有。
江酒突然覺得自己像是魔法少女,於是忍不住歎了口氣。
所以,魔女不會就是魔法少女四個字的縮寫吧?
不應該啊。
不管是哪個魔法少女的片場都不應該會出現眼前這血肉怪物一樣的東西……哦,除了愛的戰士那版本。
那版本會出現什麽她都不覺得奇怪。
莉莉絲把江酒變成魔女,可不止是讓她簡單的轉了個職,事實上她還教會了江酒不少魔法,其中就包括如今她用的淨化術。
還有常識:
這世界上是有超凡力量以及怪異存在的,隻不過一般都不會暴露在普通人麵前,如果暴露了就會有相關部門前來處理。
而就像是替身使者會相互吸引,接觸過超凡力量的人也會無意識地相互吸引。
所以薑小白應該就是在接觸到了怪異之後本能地走進了普通人根本見不到的酒吧,碰上了江酒這個見習魔女,然後帶著江酒回了家。
這便是一切的來龍去脈。
而托了莉莉絲這位大魔女的福,江酒剛成為見習魔女就擁有了相當離譜的魔力總量,就算隨手用出淨化術這種爛大街的魔法也能力大磚飛,純靠魔力總量把那血肉怪物淨化掉。
可事情不應該這麽簡單就被解決了吧?
江酒捏著魔杖看向開了門的房間。
血肉怪物被淨化了,房間中原本一眼就能看到的血肉溫床也被蒸發成虛無,鼠群消失不見,剩下的便隻有一片純粹的黑暗。
直覺告訴江酒,隻要她踏進房間,大概率就能得知牆中之鼠和年輕人的真相。
按恐怖片的常規套路,這時候她該毫不猶豫地走進去。
這不是恐怖片片場。
但江酒還是沒有絲毫猶豫地踏進了房間。
然後,天黑了。
……
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瞬間散去,緊隨而來的是黃昏的夕陽。
場景切換得太快,江酒甚至沒有來得及用魔法,一切就天翻地覆般換了個樣子。
沒有了血肉,也沒有了鼠群,江酒身處的隻是個簡單而樸素的公寓單人間。
她四處看了看,得出房主應該是個單身男性的簡單結論。
桌上有台筆記本電腦,是三四年前的遊戲本,配置不怎麽樣,甚至可以說是有點落後於時代了——女孩子應該不太可能會買這種外觀傻大黑粗的筆記本,她們應該會更喜歡輕薄時尚顏值比較高的辦公本才對。
而且屋裏衣架上掛的隻有男裝,都是淘寶貨,樣式簡單隻求能穿,沒有牌子。
窗戶邊擺著一盆多肉,長勢喜人,肥嘟嘟的,看起來挺漂亮。
江酒不是學心理的也不會側寫,但也能根據生活經驗來對房主做簡單的分析。
首先應該是個年輕人,年紀最高應該也不會超過三十歲,畢竟三十往上的中年人很少會有用遊戲本還貼一層鋼鐵俠保護膜的。
其次經濟條件應該不會太好,不然不會沒有任何一件牌子貨的衣服或者鞋子,也不會連著用了三四年配置不太行的遊戲本。
最後性格應該挺認真的,至少挺愛幹淨,這點可以從屋裏的衛生狀況看出——雖然屋子很小雜物又多,但整間屋子都收拾得幹幹淨淨井井有條,就連江酒這個輕微強迫症都覺得很舒服。
所以,這就是薑小白隔壁那個年輕男人房間本來的樣子麽?
江酒不知為何突然想起小姑娘之前對那年輕男人的描述。
矮小,瘦削,隨時都耷拉肩膀佝僂著腰,長相普通,莫名其妙會給人一種大黑耗子的既視感。
可原來就算是大黑耗子背地裏也喜歡幹淨,還會珍視自己的小窩,把小窩打理得整整齊齊麽?
江酒恍惚了一下。
這時房門突然響了響。
門開了,隨著腳步聲逐漸逼近,大黑耗子似的年輕男人踏進門來,低著頭隨手關上了門。
他確實像薑小白描述的那樣長相普通身材矮小,表情有點呆傻的感覺。
江酒看著他換了拖鞋,像條死狗一樣慢慢從門口挪到沙發上,躺下,抬起一隻手蓋著眼,粗重且沉悶地喘息著。
可能是白天工作太累了,或者是他身體有些不舒服,所以年輕男人在沙發上癱了許久都沒有起身,讓江酒幾乎覺得他是睡著了。
但其實這些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年輕男人從頭到尾都沒有發現江酒,原因大概不是他累壞了或一直低著頭,而是在他的認知中江酒根本就不存在。
就像鬼魂或者幽靈,他看不到江酒也碰不到江酒——江酒甚至試圖俯下身去觸碰他,然而卻未曾有任何實感。
她的手穿過年輕男人的整個胸膛,甚至沒入了沙發之中。
相對於年輕男人或者說這整個世界而言,她更像是一個旁觀者,一個過客,一個不能產生任何影響的觀眾。
江酒被困在了這片空間裏。
理所應當的,接下來她會目睹年輕男人這些天所經曆的一切——他的生活,他的工作,他的……老鼠一樣的人生。
[未完待續]
——
慣例求求收藏和月票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