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篇:那年十七 下
林玖離開派出所後沒有直接回家，而是徒步走了將近一個小時，往藍川醫院的方向走去。
他的速度不緊不慢，每一步都保持著相同的間隔距離，看起來有強迫症似的。一旦路上遇到地磚時，他還會專門踩著黑線走，仿佛踩到白格就算是輸。步伐也因此有所改變，就像是貓一樣優雅，又像是在走舞台秀一樣，讓人覺得賞心悅目。裹著薄薄一層黑色連褲襪的長腿在燈光的照耀下泛著光澤，隨著飄逸的舞步吸引無數人的目光。
因為林玖穿的一身製服短裙的緣故，讓他顯得格外出眾，回頭率極高。而他卻毫不在意地向前走，似乎早已習慣。既不會感到羞怯，也不會感到不適，哪怕他現在穿著女裝也一樣。
“小姐姐，買花嗎？”
藍川醫院門口，一個小女孩天真無邪地湊上來，向林玖指著一家小小的花店。
這原本是一家報亭，也許是因為行情不好的緣故才轉行，花店的店名很樸素，名為幸福。
林玖遠遠望去，這花店擺在店門前的花主要有常用於贈送長輩的康乃馨，百合花和向日葵。寓意為尊敬、敬愛，祝福對方早日康複；還有用於贈送朋友之間表達關心與祝福的鬱金香、繡球花與粉玫瑰。象征戀愛關係的紅玫瑰自然少不了，這些花通過不同搭配能夠表達出不同的意思。
這讓林玖不由得心想，如果人與人之間的關係，也能像花語這麽簡單就能表達出來就好了。
“嘿咻。”
林玖收攏裙子蹲下身子，向這位還穿著校服，看起來年紀不大的小女孩目光平視，微笑道：“有黃色鬱金香嗎？”
“有的！”
花店的小老板看到林玖感興趣，連忙點頭。
她也不管到底店裏有沒有，總之先說有，要是沒有的話就推薦小姐姐另一種花。
“好，一起過去吧。”
林玖向她伸出手，笑容明亮。
女孩猶豫了一下，似乎是想起了家長的囑咐，不能跟陌生人走。
但她還是握住了林玖的手。
年紀不大的女孩可能分不出險惡的人心，但她也能夠分辨出誰長得好看。
眼前這個姐姐實在是太好看了，感覺就算是被她騙走也沒什麽。
再見了媽媽，今晚我就要遠航。
別為我擔心，因為我有快樂和智慧的槳。
不過那種預料之外的事情倒是沒有發生，林玖牽著女孩的手老老實實地到花店買花。
“歡迎光臨。”
花店的老板娘是一位豐腴猶存的婦人，看上去特別年輕，聲音也特別好聽。
“您好。”
林玖鬆開小女孩的手，說明了自己的來意，以及詢問鬱金香的價格。
老板娘回答道一束花有十一朵，十一朵鬱金香的價格為九十九元，寓意長長久久，取個好兆頭。
“那麻煩你給我來一束鬱金香。”
林玖取出一台老舊的小米六手機，上麵有很多磕磕絆絆造成的痕跡，屏幕上還有一道特別膈應人的劃痕，能夠讓強迫症患者湧出好好打工攢錢換新手機的衝動。就連手機後殼也有些掉漆，顯得格外寒磣。
這讓花店老板娘著實感到驚訝，她在這裏開了好幾年花店，一路上見到過不少人，也算是培養出一副看人的眼光。從林玖的相貌，站姿，談吐這三個小細節來看，無論怎麽看都不像是家境貧寒的人，為什麽會用這麽老舊的手機？
“錢轉過去了，請您查收。”
林玖示意了一下手機轉款成功的頁麵，動作自然，看起來就像是買了杯水一樣簡單。
“好的。”
老板娘微微一笑。
她什麽大風大浪沒見過？也許人家就是喜歡這種格調，有錢人的世界沒什麽好在意的。就衝這小姑娘壓根就沒打算討價還價的氣度，老板娘很快就放下心中這份疑問，用絲帶將十一朵鬱金香包裝得漂漂亮亮的交到林玖的手裏。
一股花香撲鼻而來，林玖不由自主地露出略顯放鬆的笑容，看得出來他有些疲憊。
“送給男朋友的？”老板娘好奇地問道。
“不，我是男生，沒有男朋友。”林玖搖了搖頭。
“這樣啊……啊？”
老板娘愣住了。
男的？
長這麽好看？
“謝謝，我先走了。”
林玖一手拎著手提包，一手將花束抱在臂彎之中，向老板娘禮貌地點了點頭，轉身離去。
“慢走……”
老板娘呆呆地揮了揮手，久久未能平複這份心情。
“媽媽，你怎麽了？”
小女孩扯了扯媽媽的圍裙，擔憂的看著她。
“沒什麽。”
老板娘笑了笑，仰起頭看著林玖離去的背影，總感覺似乎在哪裏見到過他。
這麽秀氣的男孩子，自然會給人深刻的印象。
“……雯雯，你幫媽媽看會店，別出去亂跑了。”
“好~”
女孩乖巧地應答道，乖乖的坐在椅子上，小短腿在空中晃來晃去。
花店老板娘沒閑著，立馬用電腦登錄瀏覽器，然後對著度娘直撓頭。仔細想想，她也不知道人家的名字啊，就是總感覺在哪見到過……
大概是記錯了吧？
林玖抱著花，一路上與對上視線的醫生護士老爺爺老奶奶點頭打招呼，僅僅是笑笑而已。就這麽兜兜轉轉來到人煙稀少的五樓，這裏是重病患者的病房，安靜的隻能聽到他的腳步聲。
在空無一人的走廊裏，林玖腳步稍稍停頓了一下，他的眼中緩緩浮現出一絲戾氣，像是察覺到了什麽。緊接著他眨了眨眼，完美的將這份情緒藏起來，裝作若無其事地繞了一個圈。
大約過了十分鍾後……
“咚咚。”
輕微的敲門聲響起。
507病房，一位趴在床邊的男人猛地驚醒。
他先是看了一眼病**熟睡的女孩，再看著心電圖機上的數字，這才鬆了口氣。
“咚。”
輕輕的敲門聲再次響起。
透過房門的透明觀察窗可以看到來者是誰，男人這幾天已經不知道拒絕了多少次媒體記者的采訪。
當她女兒進醫院的那個下午，有些人早已帶好了設備，蹲在了醫院門口。
“死了沒？死了沒？消息可靠？能不能發？”
問了一遍又一遍。
等待了一時又一時。
男人甚至就在他們麵前，就在他們的麵前！
女孩的心電圖連續兩次變成一條線。
在醫生們的努力下一次又一次地跳動起來。
手術成功。
醫院內的人仰著頭歡呼。
醫院外的人垂著頭歎氣。
媒體們把機子收起，埋怨道：“怎麽就不死呢，死了才能上頭條。”
男人怒不可遏，將憤怒蓄在拳頭中，他多麽想揮拳砸在記者的臉上，但是他不敢。
因為他的女兒還在醫院裏麵。
住在醫院需要什麽？
錢。
很多錢。
他沒有多餘的條件惹是生非。
不是每個人都能夠為了家人在奧斯卡頒獎典禮上出手。
那些期待著男人揮拳的媒體們等待無果後，罵罵咧咧地把機子真的收起來。一邊扛著機器回去，一邊想著怎麽水一篇報道。滿懷痛苦的男人瞪著他們的背影，就像是在盯著一群蒼蠅，一群企圖在屍體上掠食的蒼蠅。
好在這一次來訪的人不是記者。
“你遲到了。”
男人看了一眼時間，現在是晚上九點一十三分。
林玖本該在九點鍾過來的。
不過男人的抱怨在看到林玖亂糟糟的頭發和略微顯得淩亂的衣裳後立刻消失了，他皺了皺眉，問道：“怎麽了？”
“沒什麽，順手處理了幾個礙事的家夥。”
林玖輕笑道，將黃色鬱金香從身後拿出來，放在床腳處的櫃子上。
雖然他現在看上去有些不修邊幅，但是沒有一朵花被弄髒。
“鬱金香，我相信她會喜歡的。”
林玖看向病**昏迷不醒，全身多處地方骨折的女孩，緩緩將笑容收起。
“謝謝。”
“不客氣，畢竟這屬於業務範疇之內。”
林玖搖了搖頭，他的表情漸漸變得正經，將一份資料當麵發送給男人的手機。
“當初把你女兒逼到跳樓的那幫人現在全到局子裏了，該組織團夥一共四十人，一個都沒有放跑。我相信你明天就能夠看到相應的新聞，本次委托就此結束。”
林玖看了一眼躺在**的少女，這個女孩正是該違法組織的受害者，在精神壓力之下選擇自殺跳樓……成功搶救回來之後，沒人知道她醒來時能否恢複到原來的生活，這隻能靠她和周圍人的努力。
“謝謝……”
男人如釋重負地跌坐在椅子上，他抱著腦袋，老淚縱橫。
他這一生沒什麽本事，老婆因為產後大出血離世，他隻有這麽一個寶貴女兒。
如果女兒就這麽走了，他或許會在無能為力地狂怒中失去理智，最終將憤怒宣泄給任何人。所幸的是他的女兒還在，醫生們將她從地府門前拉了回來。他還有寄托，無論要打多少份工，他都會全力去救他的女兒。
“這是說好的酬金。”
男人從外套內襯裏取出被汗水浸透，顯得有些皺巴巴的信封。這裏麵裝了整整四萬元，這是他一半的積蓄。雖然現在是春季，但是南方的氣溫已經是三十度常態。在這種天氣的情況下，男人還堅持穿外套的原因……正是因為如此。
“……”
男人將信封遞過去，他低著頭，似乎陷入掙紮之中。
這四萬對於她女兒後續的救治來說至關重要，但這是他選擇的路，他選擇了複仇。
林玖伸手接過信封，他本以為男人會再猶豫多一會，沒想到對方直接放開手，還露出了解脫的笑容。
“就算是你不委托我，再過一兩個月的時間警方也能夠找到他們違法的證據一舉逮捕。我調查過你的經濟情況，你在一家電子廠上班當個小領班，一個月工資也就五千而已。每個月光是給女兒的生活費就有三千，自己住在廠房，隻吃員工餐。休假了也不和同事去瀟灑，而是去做兼職。”林玖正視著男人，示意了手中的信封，認真問道，“這麽做值得嗎？”
男人點了點頭，又自嘲地搖了搖頭，轉頭看向病**昏迷不醒的女孩。
“我就算是一分鍾也忍耐不了。”
“那些人渣把我女兒逼到這種地步，還能夠心安理得地在外麵花天酒地。”
“無論再讓我選擇多少次，我都會委托你。”男人努力地壓低自己的聲音，他的嗓音嘶啞地就像是破了洞的風箱，但他的眼神裏燃燒著火，“哪怕是提前一個月也好，甚至是提前一天，我都要看到這些人進監獄！”
那些傷害他女兒的人全都繩之以法，這對他和他女兒來說是最重要的事。
否則就算是女兒清醒過來，她也會生活在一生的陰影之中。
男人更是會憤怒到發狂，因為他什麽都做不到。
“我明白了，感謝你的委托。”
林玖默默地注視著這位平凡而又偉大的父親，他從信封之中取出一張紅紙鈔，然後將其餘的錢還給男人。
男人愣住了，他不知道這是什麽意思，困惑地看著林玖。
“這是真錢，是真的。”男人信誓坦坦道。
“嗯，是真的。”林玖笑了笑，“酬勞的話，我已經收到比現金還有價值的東西。”
男人不明白對方這是什麽意思。
他當然不知道。
林玖沒有對此多做解釋，而是說道：“等她醒後，多陪陪她吧。”
男人沉默了。
林玖見男人沒有收回信封，他把這筆錢放在櫃子上，放在鬱金香的旁邊。
“她很幸運，有你這樣的父親。她也很不幸，正是因為你沒有時間陪她，她才會不小心走錯路。她在錯誤的路上越走越遠，沒有人能夠把她及時帶回來。”
“……是。”
男人沉默地低下頭，無法反駁。
“對了，這是附送禮物。”
臨走之際，林玖從製服裙的口袋裏摸了摸，握著拳頭向委托人的方向輕輕一拋。
男人下意識伸手接過，滿是手繭的粗糙右手多了兩張SD卡。
“這是……”
“有幾個討厭的無良媒體蹲在走廊轉角處，我看著不爽就順手處理了。他們大概是趁你去繳費的時候偷偷趴在門外拍你女兒的照片，別擔心，我已經全刪了，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林玖看了一眼病**的少女，再看向這位普通而又不普通的男子，輕聲道：“或許今後的日子會有波折，注定不會風平浪靜。但是我相信有你的陪護，她一定能振作起來。”
林玖揮了揮手，在燈光的照耀下，他的手一片通紅。鮮紅的**從手指縫隙中流出，不知道是無良記者的血，還是他自己的。
不過這都不重要就是了。
重要的是……
“照顧好她，教她學會堅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