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篇:那年十七 上
“姓名？”
“林玖。”
“性別呢？”
“男。”
“你是男的？”
問話的警察緩緩挑起眉梢，再次檢查對方的身份證，將上麵的信息認認真真地看一遍。
林玖，男，漢族。這從姓名和性別來說倒是和身份證信息吻合，但是……警察抬頭看了一眼坐在桌子麵前的秀氣美人，無論怎麽看都看不出來是個男人。
林玖穿著不知道是哪個學校才會有的女式製服，對於中年警察來說完全無法辨別衣服名稱。
短袖底下的手臂膚白如新剝鮮菱，一雙纖手皓膚如玉，配合上一半柔粉一半乳白的玫瑰金手銬，在燈光下散發著月暈般的夢幻色彩。這貼緊手部的強烈束縛感，讓被銬住的嫌疑人不得不放棄抵抗的欲望，看上去無比溫順。
林玖似乎注意到了警察的視線，連忙把手放在隔著膝蓋的藍色製服裙子上，露出尷尬而又不失禮貌的討好笑容。清澈明亮的雙眸宛如琥珀，色如蜜，光如蠟。左眼底下還有一粒細細的淚痣，更增俏媚。烏黑的頭發瀑布般垂直地披在肩上，發梢微微翹起，看得出來這不是假發。
不施粉黛，國色天香。
警察同誌不禁揉了揉眉頭，他對照著身份證，再次問道：“年齡呢？”
“十七歲。”
“喲，還是個未成年。”
警察叔叔將他的身份證放在桌上，語重心長道：“你可知道國家法律規定，如果是十七周歲以上的未成年人，以自己的勞動收入為主要生活來源的視為完全民事行為能力人，也就是視為成年人。成年人犯法是要坐牢的，你知不知道？”
“曉得曉得。”
林玖點了點頭，老實乖巧，不敢反駁。
尤其是他發現這新款手銬采取了三排齒防拔設計，靜臂內部設有獨立彈簧，並裝有隔離片，其止逆件讓人根本無法解開。除了專用的手銬鑰匙之外，想要強行掙脫的辦法就隻能使用大型液壓剪，在手銬邊緣實施剪切，憑借個人的力量難以掙脫。
警察叔叔看在林玖這麽誠心的份上，緊繃的表情也不免稍微放鬆一點，問道：“你和那些人認識多久了？”
林玖抿了抿嘴，誠懇道：“我在放學的時候遇到他們，他們問我要不要來做兼職，說是拍十張照片就能有達不溜，我就跟著去了。到了房間就叫我換衣服準備拍照，我剛換好這身衣服，你們就來了……”
警察叔叔沒有反駁或是認可他說的話，而是現場做了個筆錄，不顯山不顯水，這就叫做專業。
不到一分鍾記完之後，他想了想，補充問道：“那你知道他們是做什麽的嗎？”
林玖眨了眨眼，天真無邪地反問道：“不就是拍寫真的嗎？”
“拍你個頭！”
警察叔叔沒忍住爆粗口，著實嚇了林玖一跳，整個人肩膀都抖了一下。
“你啊，你讓我怎麽說才好。”
看著麵前這個好看到不得了的男娃，這位年近四十的老警員恨鐵不成鋼地罵道：“你有手有腳，做什麽兼職不好？就算是去發傳單也行啊！如果不是我們今天正好把這群人給端了，你知道你接下來會遇到什麽事嗎？他們是犯罪團夥啊！你就不怕被人賣了還幫忙數錢呢！”
警察說著說著就笑了。
氣笑的。
這些挨千刀的家夥打著找女學生拍照片上雜誌做兼職的名號，實際上是做違法事。
第一次給的錢特別多，後來就會根據群體進行篩選，充分利用當代女學生的超前消費心理。起初是拍寫真，緊接著就是拍果照，再來就是威逼利誘地拍些小視頻。再通過這些視頻逼迫人不準說出去，否則就傳遍整個學校，讓所有人都知道這件事。最終將她們的利用價值榨幹，整個人就徹底毀了。
再加上近年來校園貸款層出不窮，不正經的一大堆，不知道有多少學子步入迷途，為了還錢不得不鋌而走險。可她們又哪能知道這些都是背地裏有勾結的，校園裸貸將學生信息販賣給違法組織，違法組織再找上急需錢用的學生，一環接一環。這些涉世未深的學生們就這樣一步步被推入深淵，當她們想要迷途知返的時候，已經回不去了。
不久前還有個女生被逼到跳樓自殺，鬧得整個市裏沸沸揚揚，媒體鋪天蓋地的議論此事。
因為這件事，這幫不法分子一聽到風聲就立馬躲起來，導致警方線索全斷。要不是今天恰好從線人那收到密報，直接收縮包圍網一舉逮捕。否則還不知道得花多少人力精力一個個排查，大夥兒就怕地毯式搜索的過程中讓這些人跑了，這要是放走了一個惡人，不知道將來還會有多少年輕人被禍害。
這位老警員舍身處境地想象了一下，要是自家閨女被騙了，他都不知道自己是否還能保持理性。
“把你父母的聯係方式報上來，讓他們來領人。”
警察剛說完，就發現空氣的流動似乎變了。
“——？！”
他下意識地握緊了筆，警惕地看向林玖。
然而這壓抑的感覺僅僅是一閃而過。
林玖的表情似乎從未有過變化，他苦笑著，緩緩低下頭，笑容漸漸消失。
沉默了大概六十秒後，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壓抑著情緒，發出了顫抖的聲音。
“我沒有父母。”
“這樣啊……”警察叔叔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拿起筆和紙起身離開向著門口方向走去，他關門之前還不忘記囑咐道，“你在這裏坐會兒，我給你倒杯水。”
林玖沒有回應，隻是微微地點了點頭，不再多說。
門關上後，這位老警員直接來到檔案室，將林玖的身份證號打在電腦上。
現在是數據化信息時代，再也不用像過去那樣還得翻東翻西，有什麽想知道的直接查檔案係統就行了。
如果這個小年輕是為了逃避責任而謊稱父母不在，那麽他有義務對其進行批評教育。孩子犯錯父母也有責任，年齡絕對不是用來逃避的借口，而是能否改變的機會。
如果不是的話……
老警員握住鼠標的手稍稍顫抖了一下。
他早已培養出速讀的技巧，一目十行，這上麵的信息清晰明了。
“唉。”
老警員輕聲歎息一聲。
越是討厭什麽，就越是來什麽。
他將電腦檔案係統關閉，打了一杯水回到了房間。
林玖聽到門響，下意識地挺直小身板，他剛剛趴在桌子上休息來著。
“別緊張。”老警員和藹的笑了笑，將杯子放在桌上，“我再問你幾個問題，談完之後你就回去吧。”
“好的。”
林玖老老實實地點了點頭。
老警員隨後問了他一些關於生活和學校方麵的事情，大致了解後，他再一次離開審訊室。老警員和同事確認林玖和這幫犯罪團夥是否有關係，交換審訊筆錄，再三檢查了沒收的相機與存儲磁盤裏有沒有關於林玖的情澀照片或者不雅視頻，答案是沒有。
老警員回到室內，讓林玖填寫了一張表，這件事就這麽結束了。
因為林玖態度良好且無犯罪記錄的緣故，再加上一些特殊原因，警察沒有選擇通知學校，也沒有在他的個人檔案上登記，這會成為一個人一生的汙點。老警員將這張表收進檔案室裏，林玖將來若是再犯同樣的錯誤，那麽就必須嚴懲。
“以後有問題記得找警察，如果生活遇到不方便的事情也可以到社區居委會。現在這社會一大把兼職可以做，隻要遵紀守法，餓不死人的。”老警員難得囉嗦多幾句。
“謝謝。”
林玖取回了被警察當場收走的私人物品，他提起手提包，向老警員點頭道謝。
老警員望著林玖離去的背影，再次歎息一聲。
多好一個孩子，怎麽就遇到這些事。
嗯？
他忽然想起來自己好像有什麽事情忘記了，轉頭去看，發現林玖人早就沒影了。
多年來的刑偵經驗讓老警員越想越覺得有些不對勁，他回到了審訊室，看了一眼林玖原本坐的位置，再看了一眼監控。他似乎想起什麽，趕忙去調監控，直接將時間跳到一開始，認真仔細地重看了一遍。
“停！就是這裏！”
老警員還記得當他試圖詢問林玖父母聯係方式的時候，忽然感到一陣毛骨悚然。
果然，這不是錯覺。
在零點五倍數地放慢之下，老警員看到監控畫麵裏林玖一瞬間露出的冷漠眼神。
就算是老警員幹了這麽多年，他也僅有在少數極端人士的眼裏看到過相同的神情。
最可怕的是……
林玖察覺到老警員的動作之後，在極短的一刹那恢複平靜，似乎什麽事都沒發生過。
老警員倒吸一口氣。
監控畫麵繼續播放，當他離開審訊室的時候，林玖緩緩地趴在桌子上，看上去就像是在休息似的。
老警員聚精會神，放大監控畫麵，他發現林玖的手在桌底下輕輕鬆鬆地將手銬解開了。
還有這種事？！
老警員將手銬從皮帶上解下來，仔細檢查了一遍。
每一副玫瑰金都有唯一的編號，隻屬於一名特定的警察，這確確實實是他的手銬沒錯。
監控畫麵之中，當老警員回到審訊室時，林玖不留痕跡地將手銬重新戴上，表現一如既往地乖巧。
如果這個時候的林玖想要暴起傷人，那麽，正處於精神鬆懈狀態的老警員其實是處在相當危險的處境之中。
這種事情在警局裏也不是沒有發生過，曾經就有一個案例，一位嫌疑人在壓力失常的情況下突然暴走，險些咬下警員兩根手指。後來這件事被列為典型的反麵教材，以此警戒每一位警員在麵對嫌疑人時都要始終保持最高的警惕心。
老警員坐在椅子上，緩緩仰起頭，陷入沉思。
他在想林玖做這件事到底是抱有什麽動機，這可不是什麽好玩的事情。總不會是為了讓這個違法組織露出馬腳，好讓警方一舉拿下吧？怎麽可能會有這種事，啊哈哈哈……
老警員忽然笑不出來了。
他拿起手機回撥線人的電話，然而撥打的電話是空號，暫時無人接聽。
不，不對。
不是這個電話號碼！
老警員定神一看，翻出筆記對照了一遍，這不是他線人的號碼。
他連忙撥打電話過去，響了大概六聲之後，對方懶洋洋的聲音才從響起。
“歪？老李？啥事啊。”
“……你剛睡醒？”
“那可不，你也不是不知道我最近沒活兒幹，我不睡覺我幹嘛。”電話裏頭傳來哈欠連天的聲音，那人迷迷糊糊地說道，“還不都怪那個女生跳樓，我都跟兩個月的事就這麽被她攪黃了，所有的努力全部‘凍過水’。我現在整天就在樓下餐館和人喝酒通宵看球賽，月亮不睡我不睡。怎麽，李哥，有活兒介紹？嗯？李哥？人呢，你別不說話呀。”
李警員沉默了數秒，這才反應過來，笑了笑：“沒事，真沒事，我就是擔心你而已。”
“什麽情況？”線人一聽就知道不對勁了，酒意都少了幾分，整個人一陣哆嗦，顫聲道，“李哥，你是我哥，我親哥！你別嚇我！我這陣子慌得不得了，生怕被人用麻袋打包帶走扔海裏。那幫人一天不被抓，我就一天睡不著，李哥你倒是想想辦法啊！”
老李樂了：“我看你這不是睡得挺香的嗎？”
線人歎息道：“唉，真要是能好好睡的話，誰願意天天喝酒喝到太陽照屁股。”
“行了，我也不跟你扯那麽多，人沒事就好。你接著睡吧，有活兒我自然會通知你。”
“好，謝謝李哥！”
李警員將電話掛斷後，臉上爽朗的笑容瞬間消失。
他直接將手機放在桌上，傳來一聲悶響。
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李警員百分百確信下午收到的情報來源是通過這位線人，然而對方完全不知曉這件事。
就連電話號碼都經過處理，總不會是有人冒充他的線人，偽裝成線人的聲音報警吧？
能做到這個地步的人……
這位資曆豐富的警員腦海中一閃而過一道身影。
李警員下意識地轉頭看向顯示器屏幕，上麵顯示的時間是晚上七點五十一分。
當時李警員恰好跑去和同事確認林玖是否和這些不法分子有關係，因此不在審訊室。
監控畫麵之中，林玖抬起頭看向監控器，舉起被銬住的雙手向李警員擺出了個“耶”的手勢。仿佛隔著遙遠的時間和距離向李警員表示自己的勝利，一切都在他的計劃之中。
李警員下意識地後仰，當他回過神來的時候手裏已經點上了一根煙。
就算是他是老警官，在監控室抽煙也是要被批評的。
算了，火都點著了。
點了都點了，不能白挨罵……
老李深深吸氣，吐出一口濃鬱的白息。
待到整根煙抽完之後，他才想起來自己要說什麽。
“這他媽是十七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