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4章 生與死 三

刹那塔。

寬廣的褐色平台上,瀧龐大的身軀緩緩蘇醒。

“竟然……還是沒死麽!?”

他龐大的計算力和恐怖的惡靈監控範圍,讓其瞬間便計算出了血王的情況。

大靈內,同樣也有他派入的滲透奸細,此時通過奸細傳遞出的細微痕跡和情報。

他馬上便知道了血王依舊沒死的情況。

“變量……又是那個奇異的變量麽?”

瀧心中驚疑不定。

但此時此刻,接連動用了兩次原子序列劍的他,已經沒有餘力繼續絞殺血王。

它確實可以再動用一次作為底牌的原子序列劍,但這對於積累力量緩慢的他來說,再想出手,至少需要積攢數十年才行。

像血王那樣迅速恢複全身力量,他做不到。

這便是精純自身力量的特點。過於精純的力量,本就是密度極高的存在,要想恢複,也遠遠不如其他類型快。

但優點便在於,精純力量出手威力極大。

瀧趴在平台上,不再動彈。

他明白,這一次交手,不論是他還是血王,都已經亮出底牌。

他殺不死血王,血王也拿他無可奈何。

“結束一切針對血盟的剿滅行動。”他想了想,終究還是出聲。

平台周圍的三座高台上,三惡王都是沉默了下,顯然明白過來是什麽原因。

“血王,這樣都沒死麽?!”奧菲嘉嘴唇微張,有些震撼道。

“瀧大人殺了他972323次,最後還動用了斬滅一道血脈的強大劍招,居然……!?”冥比起奧菲嘉更了解瀧的實力高度,此時也心中更是震動。

“但不管怎麽樣,血王絕對已經元氣大傷。那一劍,斬滅的,不隻是血肉生機,還有其中所有的精神意識。他要想恢複,也必定很難!”奧菲嘉迅速恢複過來,低沉道。

“此事到此為止。確實如你所言,我動用的禁忌之力,能夠對其意識造成毀滅性打擊。所以就算是他,要想恢複全盛,也需要時間。”瀧淡淡道。

他如今已經隱隱感覺到了一絲緊迫。

在此之前,他有著絕對把握,絕對自信,相信自己出手就能瞬間壓滅一切。

世間一切如掌中觀紋,了如指掌。

但自從血王橫空出世後……他慢慢的,嘴角的微笑便開始淡化,直到現在,徹底消失。

盡管張榮方還沒法觸及他自身所在層麵,但一個無法殺死,無法徹底毀滅的對手,終究是難纏惡心的。

“繼續處理密鎖之事,不能中斷,第二密鎖因為機緣巧合輕鬆解決,但最強也是最神秘的第三密鎖,不會那麽容易被找到。”瀧出聲道。

“白瞳更近了,我們的時間不多了。”他仰頭望向天空,從塔頂透明的水晶窗口,能夠看到那燦爛的天光純白奪目。

所有人都以為,他是為了逃亡而參與打開長距離通道計劃,隻有他自己明白,他是為了回家。

快點……再快點……

瀧感受著體內無比的空虛,越發的等不及了,等不及想要返回白瞳。

……

……

……

大靈交互區。

大靈。

此起彼伏的叫賣聲中,大街小巷到處是推車賣貨的貨郎。

過往的牛馬不時發出嘶鳴低吼。

街邊婦人牽著孩童散步,歡笑晏晏。

佩刀帶劍的江湖人步履匆匆,低頭不敢見人。

菜農炭翁唯唯諾諾隻敢走道路邊角。

一切一如以往,不曾改變。

張榮方一身素蘭色長衫,腰束黑色腰帶,道門之人的清冷無為氣質展露無遺。

從人仙洞離開,他沒有恢複血裔的全部汙染,隻恢複了少數一代血裔。

此時此刻,所有的一切血脈都還未開始傳播。一切又回到了最初的時候,最初的那個大靈。

“你想要做什麽?”天女跟在他身後,俏臉上流露出一絲疑惑。

張榮方笑了笑,隻是宛如散步一般,在街道上隨意前行。

複蘇後,他沒有去找靈帝重新開始,也沒有離開大靈,再去找刹那塔的麻煩。

反而是宛如沒事人一般,離開願女峽,開始在周圍隨意走動起來。

此刻他們隻是隨便來到一處邊陲小城行走。

這裏的人雖然沒了血裔血脈,但卻隻是稍微受了點影響,馬上便恢複過來。

沒了血脈又如何?人終歸還是要生活,日子還是要過。

人們心中明顯能看出藏著疑惑,擔心等情緒,但沒人明白的表現出來。

“或許他們隻是以為這是正常現象,是周期性的狀況。”張榮方輕聲道。

“或許。”天女應了句。她發現自己如今越發的看不懂張榮方了。

他到底想要做什麽?

其實不止她,其餘周圍的所有人,都已經漸漸無法理解張榮方。

刹那塔的瀧毀滅了血盟這麽多的勢力,兩邊早已結下大仇。

但如今卻詭異的風平浪靜。

大靈交互區這麽大的地域,入口也早就曝光過,天女不信他們找不到。

但刹那塔沒人前來找事。

張榮方也有意約束所有人不再離開大靈。

雙方仿佛都遵循著一個默契原則。

“我明白你想問什麽。”張榮方輕聲道。“瀧和我,其實都不願再繼續打下去。這一次,我吃虧更多。但基本盤還在,隻是損失了些許地盤和少量人手。

而他也知道,繼續打下去,他無論如何也殺不掉我。我們不可能繼續打下去,打到兩敗俱傷,徹底耗盡最後一絲力量。”

“所以才休戰了?”天女了然。

“與其說休戰,不如說都在等待時機。”張榮方回答。

他此時脫離一切,重新回歸原初,看待一切,仿佛一切都是新的。

從動輒移山倒海,到日常平淡市井,兩種巨大的反差,讓張榮方心中莫名的升起一絲奇異感悟。

這一次他不斷在生與死之間跳轉,一次次被殺,一次次再生。

在那長達數十萬次的生死轉換間,他模模糊糊,仿佛看到了一絲變化。

一絲屬於他自己,而非屬性欄血脈影響的變化。

漫步在街頭,張榮方宛如一個真正的普通人般,路過小吃店,便進去吃一份,路過書店,便進去翻閱。

甚至還給張真海和天女買了一身衣服。

這一刻,他仿佛真的變成了一個普通人。

不多時,夕陽西下,那虛假的太陽將兩人的身影拖出長長影子。

不知不覺,他們已經走到了一處河岸邊。

河邊楊柳依依,柳絮隨風飄散,落在如鏡般河麵,**起點點波紋。

“潼章。”

張榮方走到河邊的一條長椅上坐下,望著清澈河麵,也看著不遠處拱橋上正在玩翻花繩的幾個童子。

“你說,一個人從出生到臨終,對他而言最重要的是什麽?”

“活著?”天女想了想,回答。

“是啊,很多人都可能會如此回答……但,為什麽有的人,會因為想做的事而結束自己性命?”張榮方再度問。

“強大的意誌,能讓自己變強。”天女回答。

“那麽這樣的強大意誌,又從何而來?”

“……”天女沉默了,這個問題太過複雜,每個人或許都會有屬於自己的答案。

“世間無常,但無論何等時代,都能誕生舍生忘死之輩。這樣能夠超越死亡的意誌,尤勝金鐵。它們是怎麽產生的?”

“是因為……他們想要達到那比自己生命還要重要的願望吧……”天女輕聲道。

“人,生而自私,是什麽讓他們覺得有外物會比自己的生命更重?”張榮方再度問。

“我……無法回答。”天女搖頭。這樣的追溯本源問題,她不曾想過,也沒空去想。

“便是這無常的世間啊……”張榮方輕輕歎息。“人注定一死,他們隻是想要選擇自己希望的死法。是如流星般燦爛,還是平淡安穩一生,甘於平凡。其實,這並非人獨有,天地萬物,有靈者皆是如此。”

天女依舊沉默,她雖飽讀詩書,但和此時的張榮方相比,自是遠遠不如。

“若世間一切都如預料中一般,那便是不斷的重複,重複帶來乏味,帶來遲暮。”

張榮方說著說著,卻不由自主的回想起自己這生與死的數十萬次經曆。

那無止境的生死交替中,他看不到希望,不知道何時會停止。

但對於自己的信心,對於自己不會死的決心,卻宛如蒙塵的寶石,在瀧的力量中不斷打磨,越發釋放出璀璨光芒。

在看不到希望的無盡磨滅中,若是不被磨滅意誌,便一定會展翅翱翔。

“你到底……想做什麽?”天女隱隱感覺有些不對,終於還是問了出來。

“我現在,有些理解瀧了。”張榮方微笑道。

他眼前自動浮現出屬性欄的密密麻麻項目。

其中血族始祖等等血脈依舊還在,隻是並未徹底展現,此時都被他以意誌壓製,沒有激活。

在這具曾經還算純淨的身體上,他真的僅僅隻有當初的那幾個天賦能力。

僅此而已。

“生靈的意識真的是一種很奇妙的東西。”張榮方毫不在意屬性欄下方不斷閃爍的血紅色直覺警示。

‘直覺警示:您的意識已嚴重偏離正常軌跡,開始出現靈肉衝突現象,請立刻進行修心入定,恢複靈肉契合狀態。’

“瀧說過,我是這世間唯一的變量,唯一能夠突破格局的點。那麽為何是我?”

張榮方自問。

這一刻,他腦海裏無以計數的心念飛快轉動,閃爍,碰撞。

此時此刻,他忽然明白了,自己為何一直領悟不了憐之一道。

五氣朝元中,屬於憐的部分,他一直以為是憐憫他人的情緒。

但……直至此時,他才明白。這憐,並非是對他人。

而是對自己。

人之於這天地,宛如蜉蝣,朝生暮死,何其悲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