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驚醒的人

 獸化病的患者們大都擁有極強的生命力,但這並不意味著他們能夠從致命的創傷下存活下來。

 手杖強有力的穿刺將患者的動作打斷,這具身體就這麽掛在了手杖之上,卡爾能夠看見對方那已經失去了神采的眼睛,那潰散的,如同分裂的水銀一般的眼瞳呈現出黯淡的黃色。

 卡爾一向不喜歡去直視這些獸化患者的眼睛。

 作為拜爾金沃斯的學生,卡爾對“眼睛”始終抱著最高的尊敬。

 他將視線從那被混沌與迷茫充斥的獸化眼瞳上移開,同時用力地把手杖從屍體的胸口抽出,失去了支撐的屍骸倒在了地上,卻是沒有發出太響的聲音。

 沒有理會房屋內傳來的哭聲,卡爾彎下腰查看了一下屍體的情況,死者幾乎具備了獸化的所有症狀,除了皮膚被毛發覆蓋,眼瞳發生異變外,其牙齒也變得參差不齊,不僅如此,死者的身體更是呈現出一種異常的輕盈——獸化可能會導致患者內髒的腐朽甚至消失,以至於最後,患者將徹底變成空殼。

 獸性的空殼。

 地上散落著不少的白色藥片,很顯然,在這患者還具有最後一絲神誌時,他正在試圖服下這種他視為救命稻草的藥片。

 這些藥片用於緩解某種血液發青的症狀,這種病狀在亞楠很常見,在教會成員的眼裏,它們被視為獸化的前兆,或許在早期,這樣的藥片能夠起到顯著的緩解作用……但是當病症真正爆發,它們便再也發揮不出任何的功效了。

 “真的隻是心理安慰而已。”,卡爾如是想著,便抬腿跨過了地上的屍體,走向房屋的內部。

 推開了半掩著的房門,卡爾來到了那摟抱著自己孩子的母親麵前,他朝前躬身,將手杖略微朝身後藏去。

 這樣的做法或許與教會獵人的身份並不符合,事實證明也的確如此,還沒等卡爾說出話來,那婦人便已經因為恐懼和害怕匍匐在了地上,連同那孩子,也被她強行按在了地上,兩人的額頭緊貼著地麵,身體止不住地顫抖。

 於是卡爾苦笑著直起身來,問道:“受傷了麽?”

 婦人的身體頓了頓,隨後她便瘋狂地搖頭,整個過程,頭都沒有抬起過,仿佛隻要卡爾站在那裏,她就會一直保持著這樣的動作。

 他知道自己不適合來處理這樣的事情,拋開獸化病來說,自己恐怕就是這個家庭的劊子手了,以這樣的身份來表達關心與同情可以說是無比的別扭。

 “地上的那些藥沾了血,不要再用了。”,卡爾留下了一句話後,便迅速地離開了屋子,隨後,他從腰間取出了一個精美的鈴鐺,輕輕地搖動了一下。

 “咚!”

 響起的卻並非悅耳的鈴鐺聲,而是渾厚且沉重的鍾聲。

 “咚!”

 “咚!”

 呼喚同伴的鈴鐺聲戛然而止,卡爾怔在原地,那因為長時間不見光而無神的眼睛中充滿了駭然與震驚。

 這是大教堂的鍾聲。

 也是獸災來臨時的警告。

 ……

 “呼啊!”

 青年如同觸了電一般從椅子上彈起,巨大的動作引發了驚人的聲響,同樣的,也引起了周圍所有人的注意力。

 原本因為噩夢而發白的麵頰在眾多人的注視下隱隱發紅,他連忙歉意地朝周圍的人笑了笑,隨後便小心翼翼地回到了桌子的前邊。

 他感覺自己再這樣下去,遲早有一天會被管理員扔出圖書館。

 沒有急著去翻看攤開在麵前的那些書籍,青年先是掏出了手機,看了看時間。

 “下午五點五十四分。”

 黃昏時的夕陽餘暉從窗口映入圖書館之中,帶來溫暖的觸感的同時,卻也讓他一陣陣地心悸與惡心。

 “本次睡眠時間為兩小時三十五分鍾。”

 “睡眠質量差。”

 手機輕輕地震動了一下,隨後便彈出了一個係統通知,附帶著的還有近期推出的某款手機遊戲的廣告。

 曾經的他也會花不少心思在這些遊戲上,甚至執著於其中的某些遊戲元素,但從一個月前開始,他就再也沒有遊玩它們的精力了。

 他的麵前放著大量的書,這些書的種類多得令人發指,右手第一本的封麵上印著弗洛伊德的照片,左側的幾本則充斥著醫學的發展曆史,而正麵攤開的那一本,則穿插著大量的教堂建築插畫。

 青年小心地將這一次的睡眠時間記錄在了記事本裏,可以看到,在這一次記錄之上,有著一長串不同的記錄,總共有25次記錄。

 從最早的50分鍾起,到最新一次的2小時35分鍾,這種突如其來的睡眠,或者說莫名其妙的夢魘變得越來越持久。

 “持久是好事兒……但肯定不是在這個方麵。”,他惱怒地抓了抓頭發,將桌麵上的書籍整理好,從中挑出了兩本,隨後便走向了圖書館的出口。

 “學校的圖書館看來是不夠用了。”,他在心底裏抱怨著,隨手將借書證遞給了之前一直用鄙視眼光看著自己的那個管理員。

 自己在圖書館裏莫名其妙睡著也不是一次兩次了,那些夢境也和正常睡眠時的不同,自己在做夢時似乎總是“清醒”的,這樣的狀態會讓他聯想到所謂的清醒夢,但是這些東西對他來說實在是玄之又玄,在這些夢境裏,他就像是實實在在地在體驗另外一群人的人生。

 隻不過,所有的夢境都發生在“亞楠”這個地方,而所有他在夢裏所扮演的人,也全都屬於“獵人”這個特殊的職業。

 從這些噩夢中驚醒已經不是第一次了,在過往的夢境中,他甚至體驗過死亡的感覺。

 那一次同樣也是在圖書館中,約莫是一個多星期前,他夢見自己在一個昏暗的地底建築中前行,最後被造型猙獰的人形生物所擊倒,並被殘忍地分成了碎塊。

 大概也正是從那時起,他就已經引起了這個圖書館的管理員的注意,畢竟一個在圖書館中突然睡著,驚醒後又狂呼亂叫手舞足蹈的人實在是太不正常了。

 “張同學!”

 管理員有些無法忍受這個在辦理借書手續時還要走神的家夥,重重地把那張圖書證拍在了他的麵前。

 如果可以的話,她更樂意把這東西拍在對方臉上。

 張涼一臉茫然地看向對方,足足過了兩秒才回過神來,而後,他便毫不客氣地把自己的圖書證與要借走的書拿起,轉身朝著大門走去。

 離開圖書館的他順手解除了手機的飛行模式,數秒後,數條信息便彈了出來,仔細一看全都是未接來電的提示,還沒等他逐條查看,一個電話便直接打了進來,下意識的,張涼選擇了接聽,並將手機放在了耳邊。

 嘈雜的聲音幾乎是瞬間便湧進了他的耳朵裏,鍵盤與鼠標的響聲,點播的音樂的聲音,以及人們的大呼小叫聲讓張涼感到一陣頭大。

 隨後,就是一個他非常熟悉的聲音了。

 “你下午跑哪裏去了?打你電話一直不接?”

 說話的人聲音有些模糊,聽起來嘴巴裏正叼著什麽東西:“晚上班級聚會,都準備畢業了……你再怎麽也去一次吧?”

 張涼苦笑道:“所以你現在就跑到網吧去了?打算一會兒一身煙味去聚會?”

 “是啊,有問題……我去,奶我啊!”,電話那一頭似乎正在經曆一場頗為慘烈的團戰,數秒後,那聲音才再次響起:“我說,怎麽感覺你不是很想去啊?”

 “最近比較累嘛……”

 張涼歎了口氣:“你知道的,我這段時間沒心思管這些事情。”

 對方沉默了兩秒,隨後張涼便聽見了椅子挪動的聲音,很快,周圍的吵鬧聲便安靜了下去,電話那頭的人的聲音變得清晰了起來:“聽著,哥我沒跟你開玩笑。”

 “我知道你最近被折磨的夠嗆,但就是因為這個,你今天才一定要參加。”

 說著,對方停頓了一秒:“你上星期不是查到了那個住院的老頭嗎?我告訴你,我前幾天剛問清楚,我們班長是那老人家的外孫女。”

 “什麽?你說清楚?”,張涼一下子便精神了起來,之前夢魘所帶來的負麵影響在這一刻似乎全都消失了。

 這兩句話算是把張涼的情緒變化表現出來了,對方聽在耳朵裏,便不由得歎了口氣。

 作為張涼的死黨,他當然知道這個家夥最近一段時間到底有多麽的痛苦,盡管每次張涼跟他形容夢中的情景時,他都覺得這是張涼中二病晚期的表現,但是很快,他就發現張涼的情況的確非常的不妙。

 當張涼在睡夢中發出呼喊,甚至發出慘叫的時候,自己居然沒有任何辦法將他叫醒,就算使用了暴力手段也一樣,而且在整個過程中,張涼的力氣變得非常嚇人,不僅他按不住,就算再多叫兩個人也沒辦法按住。

 這些事情張涼是完全不知道的,這件事情在他好兄弟的封鎖下沒人敢說,畢竟籃球隊隊長就算沒有足夠的威嚴,也有足夠的肌肉了,更何況,就算有人不介意接受兄貴的拳頭,也一定會介意兄貴的愛。

 於是,在自己死黨的催促下,張涼振奮精神作出了正麵的回答:“晚上七點是嗎?我回去稍微休息會兒……一定準時。”

 夜了,該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