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第五十七章
安靖十七年冬,周祿與穆帝初見於藏書閣。得閱兵書十卷,與帝一席長談,君臣名分初定。
時兵聖韓起亦在場,周祿謂其鷹視狼顧,目無尊卑,然王於當時,對起頗為信重,實乃異事。或曰佞臣,亦非虛言。
然哀帝一朝,祿終未能得反北疆。後喻王內亂之時,犬戎果趁機南下,為祿引為平生恨事。
後上攜韓起離座,毒士陸贄追趕而出,再議犬戎之事,獻毒計一條。後人疑北狩之禍但由此使,嚐問於祿,默然無語。
穆帝朝,周祿以古稀之年轉徙雲中太守,與其子話及當年,謂穆帝對犬戎早有戒備,實當世明君,自歎未早日得遇,蹉跎歲月。
周祿一身肅勇勤勉,平生最慕漢代飛將軍,死後得封衛侯。然則一臣事二主,不入忠臣之列。
——《史記·列侯傳·衛侯》
後人有詩為證:
韓起不敗因天幸,周祿無功緣數奇。
若為棄置皆衰朽,世事蹉跎成白首。
試拂鐵衣如雪色,聊持寶劍動君心。
莫嫌舊日雲中守,猶堪一戰取功勳!
上文說到楚昭去藏書閣尋訪謀士,卻見到了一位氣勢驚人的老人。
老人家雖然已是兩鬢蒼蒼,但目光卻異常犀利,而且氣度雍容,顯然是久居眾人之上的人物,但是看他的衣著打扮,又不像世家大族的氣度。結合種種跡象,楚昭心裏已經模模糊糊有了一個名字。
見老人目光如刀落在自己身上,楚昭社交障礙症發作,微微低頭查看係統麵板,避開了那道目光。
周祿知道自己在戰場上練就的威儀——想當年他第一次見安靖帝時,當時也是十三歲的楚旭居然嚇得躲到簾子後去,還是李國舅好一番安慰才肯出來。此後每次見到他周祿,總是有些神情不安,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周祿才得以在玄武將軍的位置上一幹就是十來年。因為每次回京輪值都沒有他的名字,外人便道是天家信任周祿,唯獨周祿自己心知肚明,皇帝陛下隻是畏懼他而已。若不是自己和李家有親戚關係,朝中這十來年又再沒出過將才,隻怕皇帝早就不想用自己不喜之人了。
想到這裏,周祿的目光不由變得更加鋒利,世子殿下卻隻微微垂目。這反應看上去像是認輸,可是由風姿殊絕的皇族少年做起來,卻自然而然,就像是出於禮貌而非畏懼一樣。周祿不由心中感慨。
*周祿好感度增加30,忠誠上升10點。*
楚昭掃了一眼係統麵板,發現自己所料不錯,此人果然就是和王震升,於懷遠齊名的大楚名將——玄武將軍周祿。智慧67,武力90,特長守城99%,攻城63%。清廉值85,忠誠60,野心40,私心40。
周祿其實並不適合做軍中主將,但是如果能收服此人,不獨是對現今的危局有助,日後也多了一方鎮守。楚昭心裏思量著,已經有了打算。
對比楚旭當年的表現,周祿在心裏歎了口氣,問道:“《李衛公問對》是當年漢代名將李廣寫下來的兵法隨筆,上麵這首詩是殿下寫的?‘秦時明月漢時關,萬裏長征人未還。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似乎沉醉在這首詩的意境中,遙想當年龍城飛將的莽蒼氣勢,下意識地撫摸了一下自己斑白的鬢角。
他今年快到70了,人生七十古來稀,李廣在這個年紀早已封侯,他身為寒門,卻看不到半點封侯的希望。
這個時空也有過秦漢,有過李廣。隻是李廣這個人物的生平和曆史所載全然不同。西漢結束後,也並沒有出現東漢,之後的曆史便走上了另外一條道路。《李衛公問對》這本書自然不可能在現代的圖書館中找見,所以基本上都是由那位神秘謀士和韓起校訂完成。
楚昭閱讀此兵書的時候,想起前世曆史上充滿悲劇性色彩的倒黴蛋李廣,心裏唏噓,在扉頁上隨手寫下了這首詩,此時被問起來,就老老實實說道:“此詩並非我所寫,隻是偶然在書中看到,遙想飛將軍當年英姿,不由神往。”
看了一樣周祿的表情,他又故作惋惜地感慨道:“如果我有李廣這樣的大將,就不用擔憂犬戎人的侵擾啦!”
本來在津津有味翻看《孫子兵法》的周祿聞言果然不高興了,他冷哼一聲,不客氣地說:“殿下,請恕微臣直言,就算現在有了李廣那樣的將領,甚至是孫子複生,也照樣得不到重用。你這樣的小孩兒,又懂什麽用人。”
話音剛落,韓起眸中紅光一閃,忽然鬼魅般閃身過去,那兩個壯漢想要擋住他。一前一後地出手。
電光火石之間,左邊那個大漢走了有四五招,被韓起一掌擊中心口,頓時委頓在地,隨後韓起身影一折,淩空揮掌,對著右邊那人的天靈蓋切了下去。此人先前麵對楚昭極為無禮,不僅禮儀不恭,且目中屢現輕蔑之色,所以韓起便起了殺心。
周祿飛身而起,封住韓起的拳腳,阻止他對自己的心腹愛將下殺手。
兩人身影一合即分,韓起退回楚昭身邊,周祿卻蹬蹬蹬連退五步。
韓起漠然道:“念你年老體弱,讓你三招如何?”
周祿心中又氣又恨,但是他是武將,自知技不如人,輕蔑地說道:“匹夫之勇罷了。”
楚昭想了想,覺得還是該給自家阿起長點臉,便道:“老將軍這話就不對了,您看的那本《李衛公問對》,便是阿起和一位高人共同編纂完成。”
周祿一見世子替此人說話,一發怒道:“那也不過是紙上談兵。”
楚昭瞧見他的臉色,笑了笑,溫言道:“若論經驗,天下間的確少有能和老將軍相提並論之人,不如將軍多多指點我們阿起。阿起,還不快給老將軍賠罪,以後上了戰場,你可不能呈匹夫之勇。”
韓起聞言,果然禮數周到的給周祿賠罪,與前番作為判若兩人。
周祿也懂一點相麵之術,知道依照韓起的麵相,該是最桀驁不馴之人。如此高手居然甘願充當世子殿下的隨從,且言聽計從,周祿詫異地上下打量韓起,沒再出聲。
因為兩人的打鬥,掌風帶倒了一排書架,從書架後麵轉出來一個麵目平凡,存在感很弱的青年,默不吭聲地俯下身將散落的書簡撿起來。
楚昭見他頗為吃力,就吩咐韓起過去幫忙。
轉過身之時,楚昭已經換上了肅容,他責問周祿道:“邊關苦寒,將軍卻一守就是十六年,我敬佩將軍是我大楚擎天柱,也明白將軍苦心孤詣不能為時人所理解,故而對將軍以禮相待。不知竟哪裏冒犯了將軍,以致將軍對我如此出言不遜?縱然將軍不喜楚昭,心中有意見,隻要提出來,楚昭必然有則改之無則加勉,又為什麽當眾叫我難堪?”胡蘿卜加大棒,才是馴獸的訣竅所在。對於這樣頑固的老將,一味禮賢下士或者一味高壓,都是沒有用的。
周祿被世子殿下弄懵了,這位究竟是怎麽想的啊,看著像是在拉攏自己,卻又和以往自己遇見的拉攏都不同。
這周祿也是個渾人,當下便捂著胸口跪在地上,若無其事地說:“實在不好意思,老夫是個粗人,且大半輩子都生活在軍營中間,拿那些貴族少爺的話說,就是兵家子出身,天生將種。向來有話直說,不懂得什麽冒犯不冒犯的,也學不會都中士族卷著舌頭彎彎道道說話。”
楚昭又好氣又好笑,瞥了老頭子一眼,道:“站起來吧!你說說看,我怎麽就用不了廉頗、李廣?”
周祿這時候也不賣關子了,很直接地說道:“我聽說古時候將領出征的時候,國君親自推著車輪把他送出城門,囑咐說:‘都門之內我說了算,都門之外您說了算。一切軍功賞罰由您在外自行決定,回來以後報備即可。’當年,李廣就是得到武帝如此的信任,方能便宜行事,賞罰分明,帶著將士們南征北戰,立下赫赫戰功。可是我們大楚的君王呢?”
見楚昭麵上十分平靜,周祿覺得這個少年王者實在是高深莫測,幹脆一股腦兒將胸中塊壘吐出,若是得不到滿意的答複,周祿就打算另投明主了。反正他手裏有兵,尚可待價而沽。
打定主意,老頭子一指自己右側被韓起揍得很慘的壯漢,道:“就拿我這位偏將來說吧,他是個勇敢又無私心的將領。他的部隊作戰勇猛,敢打敢拚。可是到了論功行賞的時候,朝廷卻拿不出錢物,還得我們將領從自己的腰包裏掏錢犒賞官兵。論罪處罰的時候情況就不一樣了。朝廷裏那群士族深文周納,將士們有一點差錯就抓住不放,重重處罰不說,還要大肆嘲諷。當今在位的時候已經是這般情景,我聽說臨淄王從小在世家裏養大,若是您繼位,我們這群寒門出身的將帥哪裏還有站立之處呢?”
楚昭仔細打量老頭的表情,知道他這番話雖然說得不客氣,其實心裏已經有了動搖之意,否則也不必說出口。再加上……楚昭掃了一眼那位默不吭聲整理書冊的青年。
每認識一個陌生人,係統就會錄入楚昭此前收集到關於此人所有零散信息,哪怕是楚昭聽過不曾在意的信息。還能查看此人對他的好感度,智慧值和武力值。保證楚昭這個社交障礙患者不會作出張冠李戴之類的蠢事,同時也讓他能夠根據好感度的升降作出正確的判斷和反應。
然而,這位青年在控製麵板上居然連名字都沒有,顯然是從來沒有和楚昭產生過任何交集之人,很有可能就是楚昭今日真正要尋訪之人。
想到這裏,楚昭便肅容道:“我用人一貫唯才是舉,而不論出身,不信老將軍可以打聽臨淄王幕府中的幕僚。隻要有一技之長,不論寒門還是士族,臨淄王的幕府就永遠對其敞開!”說完,楚昭又往旁邊看了一眼,謀士大人還在整理書冊,半點反應沒有,看來得加一劑猛藥。
“九品官人法是作為前朝魏國初建時的一項權宜之計提出的,後來由於運行順暢,得到世家擁護而予保留。但是這項製度明顯已經漏洞百出,難以為繼,我認為是時候用科舉製取代九品官人法。”
那青年終於慢騰騰轉過身來,問道:“既然本朝□□都沒有魄力做到用科舉取代九品官人法,殿下又將如何做呢?況且今上推行將進士都閹了的好法子,以後還有哪位真正有才學之人會去考科舉?”
見吸引了此人的注意,楚昭心中更加激動,麵上卻淡淡問道:“你是誰?”
青年轉過頭之後,楚昭才看清楚此人的臉,那是一張極為普通的麵孔,唯獨一雙狹長的眼睛閃爍著智慧的光芒,十分引人注目。
那人恭敬地行了一禮,道:“在下陳參,翰林院侍讀,現在負責律令編纂。”這也是安靖帝心血**下的命令,讓翰林院將這麽些年的敕令和律令都整編成冊,可不是一項小工程。
楚昭掃了一眼係統麵板,發現此人果然用的假名,係統麵板顯示的真名叫做陸贄,隨後,楚昭更加激動的發現此人智力高達95,幾乎和謝晉不相上下,再點一下姓名,果然有頭銜:毒士。
有點被嚇到。
再掃了一眼其他數值,武力34,清廉70,野心50,私心60,心裏還是想要收服此人。
但是楚昭也知道,今日若是給不出一個說法,這個寒門出身的謀士絕對不會為自己這個世家出身的親王所用,於是他解釋道:“一項製度的演變浸潤,是一個長時段的過程;而運用社會的運勢潛移默化改變,往往比任何突發的改革更加有效。究竟如何去完善科舉製度,還需要大家群策群力,並不急在一時。目前最緊迫的問題,還在犬戎。在座諸位都是我大楚一時俊彥,想必也知道朝廷如今內憂外患,內戰在即,而犬戎一直虎視中原,是福是禍,也在各位的一念之間了。”
陳參的目光閃了閃,驀然低下了頭,掩飾自己眼中的複雜神色。或許是他多慮了,但是麵對世子之時,他總有種被看穿之感,好在他早就已經習慣在腦海中同時思考多個布局。
周祿這時候忽然出聲大喝:“世子殿下既然認為犬戎一定會趁我朝內亂之際南下,那麽喻王叛亂,隻會讓朝廷無暇西顧,這又是誰的過錯?”
雖然喻王叛亂的消息還沒有傳到都城,但是在場的都是聰明人,已經或多或少看清楚了這一點。
楚昭並不被這樣的威勢嚇倒,他淡淡說道:“我記得周將軍曾經給皇帝陛下上過一道奏章,指出犬戎使臣人數日益增加,必然包藏禍心,希望皇帝不要在今年將玄武營召回京中,而是應該積極備戰。可見老大人應是早有準備。隻是朝廷並不采納,反而加以嗬斥,這又是誰的過錯?”
周祿聞言苦笑:“隻可惜我的奏折卻被皇帝陛下發回,還被李大人狠狠嗬斥了一頓。理由是國庫無錢,不可輕啟戰端。實際上,不過是因為李尚全父子每年都會收犬戎來使大筆欠款,不然何以坐視這一兩千人的龐大隊伍深入我大楚腹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