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第五十三章
安靖十三年十一月，天上白虹圍日兩重，赤星亦現。安靖帝楚旭甚覺不祥，乃用盆水接星影而蓋之，正巧盆破。朝野為之震動，天現凶兆，人主不能推辭其責。
當日，大臣和薛振於應天門外廝打，貴族子弟出身的禦林軍趁機加入了戰團，打死了薛振的親信牛竑。而大臣這邊也付出了兩條人命作為代價。
此事一出，天下嘩然。
在有心人的挑唆之下，憤怒的寒門士子以及帝都的太學生開始到處張貼匿名大字報。
“天下即將大亂！皆為天子之過！薛振、衛霽殘害忠良，公卿皆屍祿，無有忠言者！”（《史記哀帝本紀》）
這張大字報的出現，遭到了薛振的空前反撲。安靖帝聽了衛霽的話，召來在軍界享有威望的將軍於懷遠，出動軍隊大肆逮捕太學生一千多人。經過這次反撲，寒門對朝廷徹底絕望，連於懷遠的聲望也大大降低。
太學生通過請願、示威等種種方式在皇宮前進行抗議，京中中幾乎所有的小吏都開始了罷工，跑到宮門口靜坐示威。除開士族之外，所有的官員都開始在應天門外伏闕，朝夕不覺。顯示出了一種可怕的民意。
當然，支持衛霽，薛振的也不是沒有。新打馬上任的京兆尹何章就是這樣不被輿論左右的猛士。天下嘩然之際，他挺身而出，秘密上了個奏折，彈劾郭全、林軒。其中最大一條罪名就是：煽動鬧事、結黨營私、誹謗君父。更奇葩的是，在奏折的末尾，何章提出了一個全新的觀點，他說：微臣夜觀星象，發現赤星出現在西北，恐怕天下將有兵禍，而白虹應在臨淄王楚昭身上，所以應該將他發配到西北去從軍。
寶貝侄兒舍不得攆，為了以儆效尤，被天相嚇得渾渾噩噩的安靖帝就派薛振去抓了中書令郭全和侍禦史林軒投入詔獄中。
其實皇帝陛下還真是冤枉了這倆老頭。整個混戰過程中，寒門兩個重量級人物一直保持理智圍觀的姿態。郭全還一直在旁邊連聲喝止，倒是林軒看戲不嫌台高，在旁邊加油助威，大喊打得好。
郭全和林軒都是廣大寒門士子的偶像，科舉開始之後，幾乎均由此二人主持。抓了他們，簡直就像將水滴進了油鍋裏，社會輿論爆炸了。
薛振的勢力再度膨脹，在都中大肆剪除異己，搞白色恐怖，還鼓勵太學生和小吏互相檢舉揭發，嚴刑拷打之下得出不少證據，大學士豐熙、給事中王翀、禦史餘翱、郎中餘寬、崔侍顯、陶滋、鄭世芳、寺正盧純等一百多名大臣被捕入獄。這次被禁錮的小吏也有六七百之多，史稱黨錮之禍。
前麵說過，薛振非常的仇恨士族，所以這次他便借機泄私憤，抓了不少士族子弟。其中王翀就是薛振的前任主人之子，被捕入獄後，很快就因嚴刑拷打死於獄中。
原本默不作聲的世家怒了。貴族一不滿意，後果就很嚴重了。他們聯合上書，同時讓長公主在太後麵前大肆渲染安靖帝與衛霽，薛振之間的種種不堪，並揚言：這怎麽了得。如此以往，國將不國。
太後李氏耳根子軟，加上弟弟又不在身邊，沒個人商量，隻好去皇帝跟前哭哭啼啼，要求把薛振這個害人的玩意兒趕出京城，發配到兔子不拉屎的地方，永世不得翻身。太後知道兒子怎麽回事，倒不怎麽擔心衛霽這閹人。
麵對龐大的反對勢力，安靖帝焦頭爛額，隻好在悲痛欲絕之中將薛振送出了宮。離別之時，二人抱頭痛哭，依依不舍，宛如被法海分開的白娘子和許仙，令人動容。
可薛振還沒走出宮門呢，安靖帝又變了主意，派人將薛振追了回來，還給他加官進爵，甚至準備將中央軍也交給他去管理。
但遺憾的是，反對勢力實在太強大了。不出意外，第二日薛振又被趕了出去。
這一次，王家便沒有打算再給他翻身的機會。
自從白虹貫日赤星現之後，就有不祥的陰影籠罩了整個宮廷，連冬日裏難得明媚的陽光都透出一種慘白的感覺。
薛振走出宮門之後，都城中和薛振有舊仇的貴族很快得到了這一消息，趕來“清君側”。
巍峨的重重宮牆下，一個身穿素服的男人，急急地向王宮大殿裏奔去，跑動帶起的衣角上，斑斑血跡混著泥土，汙濁不堪。
應天門外的王宮衛士麵無表情地看著這位最近炙手可熱的大紅人，無言地將自己站成了一尊雕像。對薛振發出的求救之聲置若罔聞。
薛振意識到了不對勁，他的腿上中了一箭，費力地向前跑著，隻要進了內宮，到了安靖帝身邊，他就一定能夠逃脫一劫！可是身後的追兵越來越近，那些明火執仗的貴族帶領著門客、家將、仆役、奴隸拿著武器一起向王城衝來，嘴裏高呼著“誅薛振，清君側！”“不要放走薛振。”
原本跪在宮門外抗議的大臣也意識到事情有些不對勁，他們讓開了道，目光呆滯地退到一旁。
薛振逃了很久，從應天門跑到承德門，又從承德門回轉到應天門。應天門的侍衛統領是他提拔的人，而且陛下說不得還在不遠處的昭陽殿內，到了那裏他就安全了。
然而跑進一看，他絕望地發現，空蕩蕩的應天門上，守衛宮殿的衛兵已經撤離的一幹二淨。
宮門緊閉，薛振奮力地敲打了幾下，終於意識到自己作為棄子的宿命，或許也有衛霽那個賤人的功勞。最後的時刻，他反而平靜下來，轉身麵對著衝殺過來的奴隸和家將，揚起了手中刀。薛振畢竟是都中數一數二的高手，拚死一搏之下，身邊的對手一個個倒下。薛振趁機縱身躍上城牆。
羽箭如飛蝗般射向薛振，命運這一次並沒有眷顧他，一陣亂箭後，薛振屍首被釘在了城門之上。臨死時，他猶自大喊著“陛下保重，巨卿先去一步……”
躲在寢宮裏借酒消愁的安靖帝渾身一震，心中有些恍惚，他似有所覺地朝著應天門方向張望。
被關在宮內詔獄中的郭全憂心忡忡地聽著外麵的砍殺聲。意識到自己這些大臣可能被謝晉耍了一把。雖然想要薛振去死，但是寒門儒臣絕對沒有謀反之心，要造反還伏什麽闕啊，跪幾天幾夜好舒服嗎？現在貴族的做法將先動手的寒門大臣放在了一個非常尷尬的位置上。
郭全自在那裏胡思亂想，忽然被人在背後拍了一巴掌，他頓時一個激靈，回過頭去……
然而，大部分朝臣思慮不到郭全那樣深遠，他們看到可惡的薛振被殺死，都興奮地歡呼起來，打算再接再厲，逼迫皇帝殺了衛霽，並且收回成命。
昭陽殿中。楚昭坐在榻上，有些意興闌珊地問道：“薛振死了？”
韓起站在一旁，答道：“死了，屬下親手送了他最後一程。”
楚昭點了點頭：“也罷。總是你們師門內部的事情。這次參與應天門之亂的貴族都有哪些你清楚吧？”
“一共七十餘家，這幫蠢貨連叛亂都不會，用的全部是標示著自己家族的弓矢箭鏃。”
楚昭揮揮手，示意劉順和將消息透露給安靖帝。
*係統公告：完成成長任務之——君王無情。獎勵所有基礎屬性加五點。*
看著這條公告，一滴晶瑩的淚水劃過楚昭的麵頰。楚昭一個人看著房梁，低低的聲音也許隻有他一個人可以聽到“伯父，對不起。”
雖然安靖帝不是個好皇帝，可是卻真的是個好長輩。比起喻王，楚昭覺得安靖帝更像他的親人。然而他現在卻不得不親手斬斷這個親人的所有退路。
人生之初，皆如赤子。後來你究竟是怎樣煉成鐵石心腸的呢？
韓起跪在地上，一聲不吭地將默默流淚的世子殿下攬進懷中。世子殿下蹭了蹭他，蜷縮在韓起懷中，好像一隻瑟縮可憐的小動物。盡管這隻看上去無害的小動物剛才咬死了人。
“竊鉤者誅竊國者諸侯，善良的人當不了皇帝。”楚昭喃喃道。“以後說不定我會作出比殺人放火還要壞的事情。”
韓起心中沒有善惡之分，他好奇地用指尖沾了一點眼淚送到唇邊，拍拍楚昭的頭，安慰道：“有什麽關係，我總幫你殺人，給你點火。”
背著人偷偷哭成小花貓的小主公覺得安慰了些，他抬頭親了親韓起的紅眼睛，嫌棄地說道：“不行，我要做明君的，才不要和你狼狽為奸。我……我隻是沒有辦法。”
韓起用手給懷裏的小花貓抹了抹臉，溫柔地說道：“沒關係的。變得好還是壞，都是韓起效忠之人。”
楚昭的臉紅了一下，覺得韓起真是學壞了，這樣下去，以後不知道要騙多少小娘子。
“我喜歡阿起，阿起要一直陪著我，做我的大將軍。”
“諾。”
古代帝國的交通和通信都無法和現代社會比擬。大楚的道路情況非常糟糕，驛站也大半廢弛，傳遞公文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塵土飛揚的黃泥路上，一匹高價購入的西域馬奄奄一息地躺倒在路邊，馬上的騎士毫不留情的換了一匹馬，將這匹駿馬扔在了路邊。靠著這樣不停的換馬，毫不吝惜金錢，
“報——”寬敞的禦街上有一匹馬兒奔來，安成知道，這是八百裏加急的軍令。李尚全的侄兒李石鑒滿臉是血，滾落馬下，遞上一張血書。
於此同時，被圍困在總督府裏的李尚全已經*而死。這位曾經權傾天下的外戚在最後關頭，派了宮中的精銳勢力護送侄兒突圍出去。將喻王謀反的消息提前送了出去。這是外戚李家最後的忠誠。
安成接了過去，李石鑒便力竭暈了過去。血書很快被一層層遞了上去，因為安靖帝不在宮中，百官都來伏闕，沒人管理此事，因此，李家用生命送出來的血書便擱置在了案頭。
雖然隻是一個小吏，但是作為最先接觸到血書的人，安成很快就通過特殊渠道，將拓本送到了對自己有知遇之恩的崔大人麵前。
崔景深進去的時候，看見楚昭正在宮殿七彎八繞的走廊上，用老豌豆喂一隻灰鴿子。常用來送信的那隻胖鴿子委屈的停在一旁，小心翼翼等比他大一倍，看上去卻瘦很多的灰鴿子吃完，才走過去揀點剩豌豆吃。
那隻胖鴿子崔景深認識，楚昭小時候突發奇想，別人都養鸚鵡，偏他要養鴿子。謝銘寵著他，還真去山上獵了些被稱作“水咕咕”的野鴿子回來。野鴿子其實很容易被馴養，這群野鴿子孵化出寶寶之後，小寶寶們在謝府仆人無微不至的照料之下，很快就對離家出走失去了興趣。家鴿馴養成功。
小胖和小灰就是第一代信鴿中的佼佼者。小胖承擔世子殿下在帝都內部的通訊工作。比他看上去威武十倍的灰鴿子是他媳婦，謝銘離京時帶了一隻走。如今千裏迢迢回來尋夫了。
“殿下應該已經知道了吧？”
楚昭轉過身，點點頭，苦笑道：“舅舅說了，他也隻能給我爭取到三日時間。”喻王的忽然起事，把自己的嫡子拋入了一個危險至極的境地之中。雖然和這位父親沒有多少感情，但是楚昭心裏依舊有一瞬間的難過。
說著，楚昭將從小灰腿上取下來的蠟丸捏碎遞了過來。當時還沒有信鴿的說法，所以小灰旅途中雖然依舊很大，但還是從戰場上平安返回了。
崔景深並不急著看信，他感興趣的圍著小灰轉了兩圈，道：“我知道犬戎那邊有人飼養老鷹或者大雕用來勘探敵情以及傳訊，想不到這樣小小的林禽居然也如此通人性。真是神鳥啊。”
很快，這樣的情緒就被壓了下去。從喻王的角度來講，他做出的是最正確的選擇。但凡曆史上成功的造反者，他們的心思好像都不能用常理來推測，比如漢高祖劉邦，如果不是項羽手下留了情，劉邦的爹媽、大老婆和嫡出兒女，估計早被他作死了。再比如他的後人劉備，也是能為了天下欣然拋妻棄子的狠角色。
在那一瞬間，楚昭心裏對父親模糊地期待徹底消失了，以後就是君臣上下級關係。想清楚了，楚昭就很淡定的繼續說道：“因此，在這三天裏，我們要盡快的收攏中央軍，還有朝臣。景深阿起，你們有何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