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山裏姑娘

瑤花,山裏姑娘……可她怎麽長成這樣?老山羊樂顛樂顛走後,裴潛坐在小廳裏望著瑤花姑娘忙碌不停的身影發呆。

起初他覺得自己又上了老鬼的當。那老家夥早知道花靈瑤的家底本錢,卻故意不點破,讓自己心甘情願地跳進火坑。

“不成,老子要退貨!”這念頭剛冒出來,裴潛猛一拍腦袋低罵道:“笨蛋!”

花靈瑤是古劍潭年輕一輩裏的第一高手,近年來聲名鵲起誰人不識?即使她外出時戴著麵紗,可在古劍潭弟子中肯定會有不少人見過她的芳顏。假如她不經易容就大搖大擺地走進雲中兵院,豈不害死自己?

想到這兒,裴潛精神大振,盯著隻幹活不做聲的花靈瑤仔細打量,可惜瞅了半天愣是沒瞧出易容過的痕跡。

他微感失望,又尋思道:“怪事,怎麽會是老山羊把花靈瑤送了來?他不可能不知道這丫頭的來路,不然哪有如此巧合的事!這麽說——老山羊也是山……紅旗軍的人?這樣他昨晚幫我打飛那**婦的匕首也是理所當然了。”

裴潛越想越覺得有道理,後悔不該那麽快就放走了老山羊。否則費盡唾沫星子,也得把這老家夥的祖上三代都刨出來查問個仔細才對!

可如果真的是巧合呢?裴潛不能不想到,也許老山羊真的是找來了一個名叫瑤花的山裏丫頭,畢竟這名字姑娘家常用。

所以他得探探這丫頭的底,可不能稀裏糊塗地就把自己給賣了。裴潛眼睛一眨計上心來,突然叫道:“瑤花,你過來!”

瑤花低眉順眼邁著小碎步走到近前,低低的粗粗的嗓音問道:“大人有何吩咐?”

這聲音在半夜裏聽了會起雞皮疙瘩,裴潛心裏打了個結,懷疑說話的是不是個男人?咳嗽聲道:“我兩條腿走得又酸又疼,你先給本官捶捶,”說罷留神察看瑤花的神情變化,暗自得意道:“你要真是花靈瑤,一準得翻臉。”

沒想到瑤花姑娘蹲下身子,一雙粗糙的拳頭就在裴潛的大腿上輕輕捶打起來,一邊捶腿一邊問道:“大人,奴婢用的力道可合適?”

裴潛心裏一苦,懊喪道:“這女人都親眼看到我將她的同門師妹給就地正法了,若是還肯答應來做老子的貼身丫鬟,又豈會在意捶兩下腿?”

念及水靈月,他的渾身都開始發緊,就怕瑤花突然從什麽地方拔出柄匕首,也把自己給就地正法了。

雖然有人(而且很可能是號稱古劍潭千年第一傳人的花靈瑤)給自己捶腿的滋味很不錯,但裴潛卻還是覺得如坐針氈。他本想就此讓這丫頭收手,話到嘴邊腦筋一轉道:“丟你娘的,無毒不丈夫!老子就不信探不出你的底來!”故意勃然大怒道:“你這捶的是什麽玩意兒?!”一腳踹向瑤花的身上。

誰曉得自己的腿剛往上一抬,就聽瑤花驚呼道:“大人小心!”兩手似要扶住裴潛,卻有意無意推在了他揚起的大腿上。裴潛身子驟失平衡,連人帶椅子往後翻仰。

他心中又驚又喜,“啊哈”叫道:“摔得好啊,摔得妙!”也不運功彈身,任由自己結結實實翻倒在地。

說來也巧,那個奉命給裴潛送職司冊的兵院雜役正走進院子,目睹這一幕不由得瞠目結舌,委實搞不懂段大人何以摔了跟頭還如此興高采烈,手舞足蹈?看來這一跤摔得不輕,十有八九把腦子給摔出問題來了。

瑤花瞟了眼雜役,疾步上前攙扶裴潛道:“大人沒事吧,奴婢該死!”

“不,你不該死,是我該死!”裴潛心情舒爽之極,順勢握住瑤花的“柔荑”道:“是老……我唐突佳人,罪該萬死。”

“完了,完了,段副講書的腦袋瓜給徹底摔壞了。”雜役呆呆站在門口,手捧職司冊橫看豎看,愣是沒看出瑤花哪一點有佳人的潛質。

瑤花扶起裴潛,不著痕跡地抽出手替他輕拍背後灰塵道:“大人說笑了。”

裴潛看到門外的雜役,暗叫糟糕,曉得自己剛才的德行全被這家夥看在了眼裏。不定他回去後會如何添油加醋,大講特講這段副講書大人的風流韻事。

他整整衣冠,裝模作樣撐著後腰道:“喂,你賊頭賊腦在門外幹嘛?”

雜役一省,忙進屋施禮道:“小人奉流雲大人之命,給段大人送職司冊來了。”

裴潛接過看也不看丟在桌上,忽然摸摸後腦勺衝著雜役露出古怪笑容道:“是流沙大人派你來的?那是我唐突了。”

一聽“唐突”二字,再看裴潛的怪笑,雜役立時毛骨悚然,慌忙後退語無倫次道:“不唐突,不唐突,是小人罪該萬死,打擾了大人……”一不小心絆在門檻上,連滾帶爬溜出院子,連原本打算討要的跑腿賞錢也全省了。

裴潛哈哈大笑,知道這麽一來別人隻當自己腦子有病,絕不會懷疑到瑤花的身份。

瑤花扶起座椅,突然換作像清泉般清冽悅耳的嗓音道:“你覺得這很有趣?”

裴潛笑聲一收,關上屋門道:“你怎麽變成這摸樣,難看死了。”說著伸手往瑤花的臉頰上抹去。瑤花隻往旁撤了一小步,便躲開了裴潛的魔爪。

裴潛一愣道:“現在我是你主子,你得聽我的!”百折不撓,又把手伸了過去。

可是很快,他就把手往回一甩,抽在了自個兒的臉上,叫道:“有蚊子!”

當然,深秋的上午屋子裏是很難見到蚊子的。但是可以看到一柄淬毒的短刀,和水靈月用過的那柄一模一樣的短刀,頂在了裴潛的小腹上。

“我很想你給我個機會,”花靈瑤聲音比冰還冷,“讓我殺了你。”

裴潛渾身僵硬,雙手高舉道:“我保證,今天一整天都不再對你動手動腳。”

花靈瑤的匕首往前探了探,逼得裴潛的肚子往裏縮了縮,大氣不敢出道:“那就加上明天、後天、大後天……”

花靈瑤搖搖頭道:“做你該做的事,你還有二十八天。在這二十八天裏,我會保護你的安全。你我之間,隻有這麽多。”匕首沒入袖口消失不見。

裴潛如釋重負,坐回椅子裏道:“那你為什麽要答應?”

“因為我們需要那張圖紙還有配方。”花靈瑤冰冷的目光注視著裴潛道:“為了山裏的人,我必須來。段憫,我騙月兒說是因為青二伯中了你的劇毒,才不得不答應容你多活三十天。如果你不想死,就盡快將圖紙和配方盜出。”

裴潛很想追問一句:“我盜出以後你們又會怎樣?”但腦子裏卻被另一個訊息給重重地震了下——敢情花靈瑤並不清楚自己的真實身份,還當他是那個死鬼段憫。

更重要的是,似乎在她的理解裏,紅旗軍已和段憫達成了用圖紙配方換命的協議。這裏頭究竟有什麽文章,裴潛更迷糊了。

不知道真相的人,到底是自己還是花靈瑤,又或他們都被刻意蒙騙了?

“丟你娘的老鬼,老子不單要跟流雲沙他們鬥,還得跟自己人鬥!”裴潛實在很後悔自己要價太低,早知如此那天就該直接提出讓花靈瑤陪他上床的要求,量老鬼也不會答應,那就不必有眼下的麻煩事了。

“你馬上幫我辦件事。”裴潛揉搓太陽穴,抬頭望著花靈瑤道:“去找老山羊借一頭青騾,騎著它前往雲中鎮買點什麽回來。不管你用什麽法子,把原泰陽府三等繡衣使鄧成誌的祖宗三代都給我查明白,尤其要查清楚這死鬼的老爸是誰。”

花靈瑤沒問裴潛為何急於調查鄧成誌的身世,隻微愕道:“老山羊?”

裴潛一醒,失笑道:“就是兵院的內務總管和不醉。不是他把你帶進來的麽?”

花靈瑤像是沒聽懂裴潛的言外之意,卻聽懂了“老山羊”這個獨有的綽號。她的唇角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但很快就消逝不見,麵色又恢複了原先的木訥神氣,頷首道:“我在天黑前趕回來。”

送走花靈瑤後,裴潛百無聊賴地翻開職司冊,裏頭除了雲中兵院左一道右一條的狗屁山規外,大半都是記述自己這個數藝堂副講書的職司。

裴潛頭疼的發現,副講書這活還真不是人人都能幹的。非但每旬要開堂講學一次,還要負責月考、季考和年考事宜。每個月的初四,十四和二十四這三天,又必須老老實實呆在家裏,等學生上門答疑解惑。

當然,報酬也不菲,一年合共能有一百五十兩銀子落進腰包。比得上在京的二品大官,可惜還不夠在玉詩姑娘的香閨裏睡上兩宿。

他屈指一算,按照職司冊上的安排,明天就得給那群不學無術的公子哥兒開堂講學。可自己什麽都沒準備,天曉得到時候該講些什麽。

他合上職司冊,定神將這一宿半天的遭遇前前後後琢磨了一通,自言自語道:“裘火晟、流雲沙、老山羊、祁**婦還有費雜種……人人都是背靠大樹好乘涼。偏隻剩下老子靠的是棵歪脖子樹。總算老鬼還有點兒良心,沒把我的底細泄露給花靈瑤,也難為他替我圓謊了。”

想到這兒又狠狠道:“呸,他難為什麽?不定拿著老子沒花完的那幾百兩銀子在哪家青樓裏快活著呢。”

這麽一想裴潛不由覺得最吃虧的還是自己。今晚說什麽也得從花靈瑤那兒撈回本來。可這丫頭連廬山真麵目都不肯給自己瞧上一眼,逼急了難保不把那柄淬毒短刀捅進他的肚子裏。

他起身在屋裏轉了一圈,忽然有了主意,晃晃悠悠走進了隔壁的書房。

很不錯,書房和花靈瑤的廂房就隔了一層磚牆。裴潛從腰後摸出一把錐子,以專業的眼光做好定位後,小心翼翼地在牆壁上鑽出了一個小孔。他湊近了撐大右眼往對麵屋裏瞅了瞅,正對著床榻和梳妝台。

然後他意興不減,又溜達到後院把水房裏裏外外察看透徹,順手又打了個洞。

辦完正事,裴潛心滿意足地去了趟恒月軒,連帶早飯中飯一塊兒吃了個飽,而後大筆一揮在櫃台上賒賬三兩五錢,暗自道:“等一個月後老子飄然遠去,你們就找老山羊要這筆賬吧。誰讓他告訴老子這兒能賒賬的?”

裴潛回到寓所,又有人把他的官服腰牌和一應用具都送了過來,整整齊齊擺放在職司冊旁。左右裴潛的院門都不上鎖,誰想來都是歡迎之至——至於祁舞婷這位色藝雙全的姑奶奶,段副講書覺得還是敬謝不敏為妙。

熬到天快黑的時候,花靈瑤如期回返。裴潛一邊關門,一邊問道:“有結果了?”

花靈瑤點點頭,回答道:“鄧成誌的父親是黃原府繡衣使主辦鄧絕,不過……”

聽到鄧成誌的老爸居然是官居正四品,手掌生殺大權的黃原府繡衣使主辦,裴潛頓時對祁舞婷欽佩不已,真不曉得她是怎麽勾搭上這位鄧大主辦的。

花靈瑤繼續說道:“不過我在查閱了其他相關資料後發現,可能不是。”

“不是鄧絕,那他豈不是戴了綠帽子?”裴潛一愣道:“誰有這麽大的膽子?”

花靈瑤徐徐道:“當朝二品鎮南將軍,你的老仇人費德樂。”

裴潛好懸沒坐癱在椅子裏,終於明白費德興為何不依不饒要找自己麻煩——大後天的鬥法,他不是要贏自己,而是要殺!

說不定,段憫是知情的,所以故意毒殺一個不起眼的三等繡衣使,讓費德樂斷子絕孫,給他的死鬼老爸出口惡氣。

他是爽了,可自己卻慘大了。裴潛忍不住又要揉太陽穴,吐口氣道:“花姑娘,你不會搞錯吧?”

花靈瑤麵容一整,冷冷道:“我很希望自己搞錯,讓你三天後死得不明不白!”

裴潛打了個哆嗦,卻惡狠狠道:“誰怕誰?跟我玩毒,姓費的還嫩點兒!”

花靈瑤不理他的色厲內荏,推門出屋道:“我要回房休息了。”

裴潛追到門口,問道:“喂,你來回跑了上百裏,不洗個澡再睡嗎?”

花靈瑤進了自己的屋中,漠然道:“你看我像是沒洗漱過的樣子麽?”

裴潛呆了呆,心道:“奇了,她是在哪兒洗漱的,難道是在老山羊家裏?哎呦不好,這下豈不是讓這老家夥中飽私囊了?”聯想昨晚窗外偷窺的事,裴潛愈發覺得吃了大虧,忙拿起桌上的職司冊奔入書房。

他耐心等了會兒,才躡手躡足湊到牆根邊,偷眼通過小孔往對麵張望。

廂房裏花靈瑤正盤腿坐在床榻上,雙手在小腹前結成一個極為古怪的法印,雙目微合頭頂冒起淡淡的青煙。

讓裴潛失望的是,她並未除去臉上的易容,看來這個小孔是白挖了。

正在他沮喪之際,突然對麵**的花靈瑤消失不見了。

“砰!”書房的門被花靈瑤推開。她的眸中隱有一絲怒意,可是看見屋裏的情景又不禁一怔。裴潛靠坐牆邊,手捧職司冊正對準從小孔裏射來的燭光聚精會神地吟讀,隻怕比十年寒窗的窮秀才還要用功三分。

“段大人,以你的身家似乎犯不著鑿壁偷光吧?”花靈瑤站在門口,冷冷問道。

裴潛從容自若地放下書,笑道:“是瑤花啊,差點嚇到我了。我這不是想節省點兒,多攢些錢將來請你轉捐給山裏嗎?這樣我良心上也會好受些。”

“你的錢沾滿血腥,”花靈瑤壓根不信他的鬼話,說道:“沒人願意收。”

裴潛飛快接口道:“那我偷來的圖紙和配方,你們又為何非要不可?”

花靈瑤一時語塞,沉默須臾道:“我很好奇,你和我所了解的段憫怎麽像兩個人。”

裴潛心頭一凜,就聽花靈瑤道:“除了這兒,還有哪裏?”

裴潛看了看小孔,很老實地道:“沒有了,要不你一處處仔細察看?”

花靈瑤深深望了裴潛一眼,這目光就似直透到他做賊心虛的心底,說道:“我去燒水,你也該洗個澡了。”

裴潛像是被踩住了貓尾巴,一蹦多高道:“不敢勞動玉駕,我自己燒。”

花靈瑤似笑非笑地盯著裴潛不語。裴潛一攤雙手無奈道:“這回真的沒有了。”

花靈瑤卻猛然警醒到,自己居然是在對一個叛賊露出了笑容。而這叛賊就在幾天前還淩辱了水靈月。她的笑意漸轉寒冷,再不說話轉身回屋。

裴潛怏怏地站起身,為自己的偷窺大計失敗而懊喪。直到很後麵的某一天,他才知道就在當日不到四個時辰裏,花靈瑤在雲中山裏往返千裏,兩度穿越紅旗軍與朝廷大軍的封鎖線,才取回了救他一命的寶貴情報。

隻是裴潛知道,這天夜裏他睡得很舒坦,一點兒都不擔心會有誰來行刺自己。因為,就在隔壁屋裏住著一個想親自動手殺他的少女。

※※※

第二天清早,裴潛迷迷糊糊覺得有人在推自己。他順手一甩,惱怒道:“別鬧,老子還沒睡醒呢!”猛感手腕一陣劇痛,才“啊呀”大叫睜開了惺忪睡眼。

老天爺,他的那隻賊手就在距離花靈瑤胸口堪堪一寸遠的地方被她緊緊扼住。而對方的眼神顯然預示著將有風暴發生。

他急忙惡人先告狀,一骨碌起身叫道:“你幹什麽,大清早不讓人睡覺?”

花靈瑤鬆開裴潛的手,說道:“今天輪到你開堂講學,不要遲到。”

裴潛頓時記起,他得好為人師一回了,打了個哈欠道:“怪事,你怎麽知道?”

花靈瑤淡然道:“你的職司冊我也看過,這樣才好監督你不會行差踏錯。”

裴潛低聲咕噥了幾句,目送花靈瑤背影出門。他來到熱氣騰騰的銅盆前,剛要洗漱,卻聽花靈瑤在屋外道:“你不該睡的。”

“嗯?”裴潛氣不打一處來道:“到底誰是誰的主子?你這丫頭管天管地,還管老子睡覺放屁?”

花靈瑤絲毫不動怒,回答道:“至少從前的你每晚都會打坐煉氣,用功很勤。據說你為報父仇,曾經立誓不剃胡須。”

裴潛不言語了,繼續埋頭洗漱,發現自己純屬沒事找事,請回來了一位碰不得罵不得的小姑奶奶,還外帶一堆麻煩。

吃過恒月軒夥計送來的早飯,裴潛也懶得和花靈瑤打招呼,將一身從五品官服穿戴齊整,兩手空空搖搖晃晃就去開堂講學了。來到數藝堂的門外,裴潛立時被裏頭的陣仗給鎮住了。足足兩三百莘莘學子濟濟一堂,打鬧的說笑的,還有啃玉米棒嗑瓜子的,男男女女混作一團,比青樓裏的花廳還要熱鬧十倍。

這些學生看見裴潛進來,也不起身問候,隻當是打哪兒溜進來一條野狗似的。

裴潛也不在意,笑嗬嗬走到授課的桌案前,眼光一掃居然發現堂主大人就坐在一眾學子裏,對四周的喧嘩不聞不問,隻盯著自己發笑。

裴潛很想揮起一記老拳把這張笑臉打扁,最終還是很有涵養地自我介紹道:“各位,我是新來的數藝堂副講書,姓段——往後你們可以叫我段先生。”

不料底下立刻有人叫道:“是不是斷頭鬼的那個斷啊?”

跟著有一個人高聲辯駁道:“什麽耳朵呀你,明明先生說的是短命鬼的短!”

頓時數藝堂裏像是開了鍋,有起哄的有怪叫的,其中也不乏女生的尖叫聲。

裴潛笑嘻嘻地靠坐在桌案後頭,一點兒也不為師道尊嚴受損而感到難堪。對他來說,這些公子哥兒的吵鬧起哄比起自己跟老鬼之間的師徒鬥爭,那簡直就是小巫見大巫,放到盤子裏都算不上菜。

他暗罵道:“丟你娘的,還真被你們給說準了。那姓段的可不是個短命鬼麽?”目光尋索那些叫嚷得最起勁的學生。果不出其所料,有幾個貴族弟子一邊大呼小叫,一邊偷眼望向撚須微笑置身事外的費德興。

一見這幾個家夥和費德興眉來眼去,裴潛頓時怒不可遏,尋思道:“十有八九這姓費的狗雜種是把所有的兵院學生都找來,在這兒專等著看老子的笑話了。你想跟老子玩陰的,老子偏跟你玩陽的!”

他拍拍桌案,嗓門不高不低沒啥底氣地叫道:“肅——靜——”

底下的學生看這新來的段副講書脾氣溫吞性情和善,更是鬧得凶了。

這時候裴潛已找準了下手對象,他慢悠悠站起身,往坐在第四排當中的一個瘦高個少年走去。此人衣著光鮮神氣活現,一瞧就是官宦家子弟。旁邊聚了一群狐朋狗友跺腳拍桌子,見到裴潛走過來也不害怕。

裴潛眼角餘光掃到費德興,這家夥正幸災樂禍地躲在一旁不聲不響。

裴潛背著手走到那個瘦高個少年的身邊,彎下腰和顏悅色道:“別鬧了,好不好?”

瘦高個少年更加以為裴潛好欺負,放肆地做出個誇張怪臉道:“哈哈,短命——”

立時,他的笑聲就像被卡住脖子的打鳴公雞般戛然而止。裴潛轉眼間變臉,猙獰凶狠地一拳轟在這倒黴鬼的麵門上,“喀吧”脆響鼻骨折斷鮮血長流。

沒等瘦高個少年反應過來,裴潛揪住他頭上的發髻就往桌案上撞。“咚、咚、咚!”一邊撞一邊惡狠狠說道:“別鬧了好不好,別鬧了好不好?!”

刹那之間數藝堂中鴉雀無聲,怪叫、笑聲、尖叫……全都消失,隻剩下裴潛的怒吼和那個倒黴鬼的慘叫。這幾百個學生又有誰見過如此陣仗,驚恐惶然之中不約而同將視線轉向了費德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