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好人好事
天近中午的時候,裴潛帶著被他整容成村姑模樣的水靈月回到泰陽城中。
他左思右想,都覺著無論如何不能再將失憶的水靈月送回喬記綢緞莊。於是把心一橫,用隨身攜帶的易容藥物把水靈月的一張俏臉給屏蔽了,又花上幾兩銀子置辦了胭脂水粉和花衣裳,將她打扮成了一個村姑模樣,決定先帶回府裏。
可府裏的下人還好說,花靈瑤那一關又該怎麽過?裴潛一路跟水靈月念叨:“記著啊,你是我在草堆裏撿回來的沒人要的野丫頭。你的名字叫……”
“小鈴鐺,”水靈月雖然失憶了,但記憶力仍是驚人的好,得意道:“我在野地裏摔破了頭,一下什麽都不曉得了,也忘記了自己家住在哪兒,更記不起爹娘的名字。段大哥好心救了我,要帶我住到自己家裏,給我飯吃給我衣穿還給我銀子花。”
裴潛唉聲歎氣地點頭,第一次覺得自作孽不可活這句話還真是他姥姥的有道理。
他知道即便這樣也很難長久瞞住花靈瑤。唯今之計就是趕緊炸了軍械所,帶著水靈月遠走高飛。可這事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尤其是昨天巡視過後,裴潛更是切身體會到,自己要幹的這樁活兒,實在不是人幹的。
到了自己的府宅門前,兩個五大三粗的守衛瞧著一個穿著打扮像叫花子的人牽著頭小毛驢,小毛驢上還坐著個花枝招展的大姑娘,正要往裏走,不由厲聲嗬斥道:“往哪兒走呢,知道這是誰的府上嗎?”
“老子的府上!”裴潛沒好氣地把小毛驢丟給左首邊的護衛,抱著水靈月下來,衝著兩個家夥把小眼睛一瞪道:“我還不能回自己家了?”
兩個護衛這才醒悟過來,睜大眼睛道:“段、段大人,您怎麽扮成了這摸樣?”
裴潛哼了聲道:“這是絕密,你們瞧見了也隻當沒瞧見,明白沒?”帶著水靈月進了宅邸,尋思著醜媳婦總要見公婆,若是遮著掩著反容易引起花靈瑤的懷疑,還不如光明正大地把水靈月帶到她的麵前過過堂。
兩人走進花靈瑤居住的小宅院,裴潛的心不爭氣地砰砰亂跳,心道:“這裏頭住的是老子預訂的大老婆,手裏牽著的是已經煮糊了的二老婆,老大見老二,兩眼淚汪汪……”胡思亂想著,在門外停下腳步。
他側頭對水靈月低聲道:“這裏頭住的是姨婆婆,我先進去見她。你在外麵等著,沒我的話不準進來。姨婆婆凶得很,動不動就拿刀子捅人家的肚子。你要不乖,惹惱了她我也救不了。”
水靈月聽得有些害怕,連忙點頭道:“我一定乖。段大哥,你可快點叫我啊。”
裴潛笑笑推門進了花靈瑤的房間。花靈瑤正坐著看書,裴潛走到她身後問道:“你體內的毒氣都拔除幹淨了麽?”
花靈瑤點點頭說道:“我剛才聽外邊的下人在議論,昨天晚上智昭寺遭遇刺客襲擊,報國寺十六位高手僅有三人僥幸逃生,雄遠方丈也被當場格殺,是你幹的?”
裴潛略帶得意地一笑道:“誰曉得呢?反正我這人向來低調,做好事從不留名。”
花靈瑤怔怔注視裴潛須臾,輕吐口氣道:“果然是你,萬一暴露了可怎麽辦好?”
裴潛不以為然道:“誰能想到老子這麽厲害?何況除了那些死人外,壓根就沒誰看到過老子,這筆賬要算也隻會算到紅旗軍的頭上。”
“那雲中雷呢?”花靈瑤輕輕道:“他們肯定會查出,這枚雲中雷的威力已不亞於從泰陽軍械所裏製造出的成品。屆時就會懷疑製造配方與圖紙已然泄露,不僅是你,還有仍在雲中兵院潛伏的尤先生,都可能遭受調查。”
裴潛呆了呆,百密一疏自己還真沒考慮到這點。但他本以為自己宰了雄遠和尚,怎麽都該讓花靈瑤感激稱讚一番,結果卻是一頭涼水從頭澆到底,不免甚是無趣,有些著惱道:“查就查,老子身正不怕影子斜!”
花靈瑤聽出裴潛語氣裏的怒意,搖頭道:“你別光火,我是擔心你才這麽說。要知道這不太像你的做法,要除掉雄遠,我相信你本可以采取更安全穩妥的方式。”
裴潛一時忘了水靈月還老老實實站在門外,氣道:“老子喜歡殺人放火,行不行?”
花靈瑤道:“不,不是這樣。其實你我都知道這是為什麽,所以——謝謝!”
裴潛愕然望向花靈瑤,舔了舔嘴唇道:“那你能不能有實在點的表示?”
花靈瑤白了他一眼,回身走進裏屋捧出一件剛剛縫製好的青色長衫,放在桌子上道:“衣服我給你做好了。”
裴潛心中歡喜,笑吟吟展開青衫在身上比了一比,讚道:“合適,比裁縫店裏做的還精細。哎,你說殷長貴怎麽也該值兩件這樣的吧?我也能換著穿。”
花靈瑤的臉上浮起一縷連自己都沒意識到的欣悅,像是變戲法似的又從身後拿出了一雙布鞋,說道:“早猜到你貪心不足。”
裴潛喜出望外,像搶似地從花靈瑤手裏奪過布鞋,嘿嘿笑道:“敢情你還有好東西。”
花靈瑤道:“前晚多虧你救了高師叔和水師妹他們,我聽到消息也不由捏了把汗。”
裴潛吹噓道:“這算什麽,小菜一碟。救個把人,那就跟玩似的。”
花靈瑤看他樂滋滋打量著自己縫製的布鞋,問道:“誰在外麵站著?”
裴潛一拍腦門道:“差點忘了,我從外麵撿了個姑娘回來。”瞧花靈瑤的神色從萬裏無雲陡轉陰霾籠罩,忙把編好的說辭一口氣倒了出來。“她就是個長相一般的姑娘,摔壞了腦子找不著回家的路。我瞧她可憐,又想著你一個人在家待著挺孤單,索性就領了回來。要是你不喜歡,我立馬打發她上街要飯。”
他一邊說一邊察言觀色,暗自道:“她是你師妹,她是你師妹……你敢讓自己的師妹上街要飯嗎?要真是這樣,老子從今往後就服了你。”
果然,花靈瑤的麵色漸漸柔和,卻素知裴潛花樣繁多,騙人就像喝水一樣簡單,將信將疑道:“真的?那你把這位姑娘請進來,讓我見一見她。”
裴潛應了聲,打開房門朝水靈月招招手道:“小鈴鐺,快進來拜見姨婆婆。”
水靈月挪著小碎步進了屋,有些害怕地先看看花靈瑤手裏有沒有刀子,按照裴潛先前教導的那樣,躬身施禮道:“姨婆婆好——”
花靈瑤怔了下,覺著這嗓音很熟悉。但她無論如何都想不到水靈月會失憶,更想不到裴潛會膽大包天,竟將自己的師妹易容後帶來自己麵前。
看著水靈月戰戰兢兢的模樣,花靈瑤心底裏升起一縷憐惜之情,執起她的手道:“姑娘,你家裏人呢?”
水靈月把裴潛的說辭背得滾瓜爛熟,毫不遲疑地回答道:“我找不見他們了。姨婆婆,求求你收下我吧。我會煮飯,會洗衣,會挑水,我什麽都會幹——”
這一下果然打中花靈瑤的要穴,她的眼角有些發澀,柔聲道:“放心,婆婆不會趕你走。來,先去洗一個澡,稍後婆婆帶你上街買幾身新衣服。”
裴潛自告奮勇道:“婆婆,這事交給我。洗澡買衣服我是一把好手!”
花靈瑤瞪視裴潛道:“哪涼快哪呆著去,別在這兒礙手礙腳。”話一出口,才發現自己近墨者黑,連說話的腔調都學上了這惡棍。
裴潛笑嗬嗬出了門,回頭望了望屋裏的花靈瑤和水靈月,忽然腦海裏冒出了一個前所未有的古怪念頭道:“要真有這麽一個家倒也不壞。”
他騎上小毛驢回繡衣使衙門,到了衙門不由又是一愣。隻見牆麵上到處貼有鬥大的“忠”、“勇”、“智”、“能”、“勤”,有兩個衙役架起梯子還要往橫梁上掛字。
裴潛拽過一個家夥問道:“是誰這麽無聊,亂貼大字?”
“回稟大人,是刁主事的命令。”那衙役恭謹道:“他說這是大人辦差斷案的五字真言,要所有的繡衣使都認真揣摩學習,時時刻刻銘記在心。”
裴潛眨眨眼,撓撓頭,咬咬牙,接著問道:“刁成義呢,叫這個混蛋立刻滾來見我!”
“大人,卑職在!”刁成義一溜小跑從內堂裏奔了出來,“大人,您回來了?”
裴潛氣呼呼一指四處張貼的大字,問道:“這是你叫他們幹的?”
刁成義麵有得色道:“卑職蒙大人教誨,越想越覺得這五字真言字字珠璣,奧妙無窮。所以鬥膽決定,要讓全泰陽府的繡衣使都來用心學習效仿。不僅是要在衙門裏張貼,我還打算搞幾次活動,評選出三名學習最有心得,貫徹最為得力的繡衣使……”
“停,停,停——”裴潛差點就要脫襪子把這家夥滔滔不絕的嘴巴給堵住,苦笑聲道:“那你是不是還要把這些心得印刻成文,發給大夥兒每天誦讀研究?”
刁成義眼睛一亮,滿麵欽佩道:“到底是段大人,隨便一說就遠勝於卑職苦思冥想三天三夜。大人,您覺得這書名就叫‘段公寶典’好不好?”
“我爆你的頭!”裴潛忍無可忍一腳踹在刁成義屁股上,道:“給老子辦點正經事!”
刁成義捱了踢反而心裏樂開花,以他多年的宦海沉浮經驗所得,上司對你越打越罵,那就越把你當做了自己人。要不,門外的那頭小毛驢哼哼唧唧叫得人心煩,怎不見段大人衝上去也踹它一腳?
他揉揉發痛的屁股,也不理旁邊繡衣使的偷笑,說道:“請大人示下!”
裴潛道:“你派出十個人,兩人一組給老子日夜不停盯著這幾個人——”他壓低聲音掰著手指頭數道:“秋千智、肖冠恒、君水岩、樊曉傑,還有牛德彪。”
刁成義用心記下,為難道:“大人,別人都不成問題,隻有樊統領住在軍營裏,咱們的人很難混進去。”
裴潛恨鐵不成鋼道:“笨蛋,誰讓你把人派進軍營了?隻管在外頭守著。”頓了頓,覺得有必要給刁成義進一步指示道:“告訴他們不怕暴露,不怕跟丟,隻管貼著這五個人。要是被發現了,就說奉段大人之命,加強戒備保護諸位大人安全。”
這算什麽盯梢監視?刁成義糊塗了,嘴裏連連道:“是,是,卑職明白了。”
你明白個鬼。裴潛心裏發笑,他這麽做九成九是為了盯緊肖冠恒,至於旁人純屬掩人耳目的捎帶品。橫豎唐胤伯和黃煒都在叫自己查處內奸,發現了也不怕。
刁成義想起一事,說道:“大人,那位秋千智秋先生,現正在內堂等候。”
“嗯?”裴潛吃了驚,問道:“他有沒有說找我幹什麽?”
刁成義很無辜地搖了搖頭道:“卑職幾次拿話套問,他都不肯說。”
裴潛揮揮手,打發走了刁成義,走進了後堂。
秋千智正坐在幾邊品茶,見裴潛走進來起身拱手道:“段大人,叨擾了。”
裴潛快步上前還禮道:“客氣,客氣,卑職外出查訪剛剛回來,累先生久等。”
兩人重新落座,秋千智道:“老朽奉唐將軍口諭,來向段大人了解智昭寺的案情。”
裴潛喝著茶組織著語句,緩緩道:“實不相瞞,以卑職之見這樁案子未必就是山中賊幹的。不過這話我也隻能對你和唐將軍這麽說,換別人那就恕不奉告了。”
秋千智眼裏的光閃了閃,放低聲音道:“不是山中賊,那會是誰?”
裴潛老奸巨猾地一笑道:“秋千生是聰明人,咱們就不必把話說得太直白了吧?”
秋千智點點頭坐直身軀,裴潛慢條斯理道:“一早我就查了,根據最新的情報,龐天碩、青照閑還有雪中寒這幾人都未曾離山。拋開他們三個,卑職實在想象不出,誰還有那麽大的本事,能快刀斬亂麻的連殺報國寺十三位高手。”
秋千智顯然也查過這事,讚同道:“是啊,即使古劍潭四大佬也未必能辦到。”
裴潛靈機一動,聲音壓得更低道:“說到古劍潭四大佬,卑職正要向唐將軍匯報。一事不煩二主,就請秋先生相幫卑職代為轉告一聲。”
他湊近秋千智,低低道:“還記得昨天淩晨卑職在朱記米鋪遇險,放走的那幾個人麽?其中有一個叫褚靈肇的家夥,便是咱們派出的臥底。我今天上午剛去見過他。如今這夥人隱伏了下來,正等待石中劍和袁鐵砂率人前來增援。據褚靈肇提供的情報,這夥人賊心不死,還想在近日內炸毀泰陽軍械所。”
秋千智靜靜聽完,說道:“原來那日段大人放走他們,是早有安排。”
“安排談不上,隻能說是將計就計。”裴潛往自己臉上貼金,“此事極為隱秘,除了刁成義外,我沒有告訴過任何人。對了,稍後我會親自書寫一份報告封存起來。唐將軍若有需要,隨時可以派人來取。”
他這話大有講究。首先是在給唐胤伯一個交代,以免對方久久沒有褚靈肇的回音生出疑竇;更緊要的是想試一試這秋千智的底細。實際上裴潛根本不打算再將這消息泄露給任何人,一旦高中生等人聞著風聲撤離,那紅旗軍安插在泰陽府裏的臥底是誰,也就昭然若揭。為此,他又編出了兩個知情者,用以迷惑秋千智。
說到底,裴潛並不是真心想幫唐胤伯查出內奸。但他總覺著秋千智這人很不簡單,不把這家夥的老底給摸出來,往後做事始終會有些提心吊膽。
他故意不去看秋千智此刻的神情,低頭喝了口茶道:“事秘毋泄,拜托先生了。”
秋千智頷首道:“老朽定當一字不差地稟報唐將軍。另外,明日智昭寺要為雄遠大師等十三位不幸遇害的高僧居士舉行盛大法事。到時候不僅晉王會親自出席,唐將軍、黃大人以及在泰陽府的大小官員都需到場。請段大人務必前往。”
裴潛放下茶杯道:“多謝秋先生提醒,卑職一定早早趕去給雄遠大師多上兩柱香。”
秋千智起身,想了想又道:“聽聞段大人昨夜頗有雅興,在院中吟詩作對?”
裴潛麵不改色心不跳,回答道:“不瞞先生,卑職是心中苦悶徹夜難眠啊。”
秋千智一愣,裴潛歎道:“相思纏人呐——不能忘,暗香齋的玉詩姑娘。”
秋千智啞然失笑道:“以段大人今日的身家,要將玉詩姑娘贖身也非難事。”
裴潛擺擺手道:“贖回家就沒意思了。漂亮姑娘就像一本書,要是擺在人家的書房裏,總忍不住偷偷摸摸想去翻上幾頁。可要是真買回家,放在自己個兒的書架上,興許三年五年老子都懶得去瞟上一眼。”
秋千智道:“莫非這就是傳說中的妻不如妾,妾不如偷?”
兩人相視大笑步出後堂,就瞧見衙門外圍了好多人。刁成義正組織衙役驅趕百姓,口中不住叫道:“都在這兒添什麽亂,快散了,快散了——”
裴潛不知發生何事,招呼道:“刁主事,怎麽會有這麽多人圍在門外?”
刁成義滿頭熱汗跑過來稟報道:“大人,有個刁民前來告狀,非要見您不可。衙役勸說段大人公務繁忙,要他留下狀紙回去聽信。哪知這刁民非但不聽,還大吵大鬧起來。衙役便想將他轟走,孰料這家夥居然一頭撞上了門外的石獅子,半死不活地躺在那兒,惹來許多百姓圍觀。”
裴潛惱道:“他要尋死覓活也不找個風水好點的地方,非跑老子門口來惹事!”
秋千智不動聲色,問道:“他的傷勢如何,又為何執意要見段大人?”
刁成義道:“我已命人給他止血,應該不會死。聽衙役稟報說,這人是一家小酒樓的店老板,要告威山營統領樊將軍強奪房產,坑害百姓。”
裴潛一時沒反應過來,隨口道:“那他也該去找知府衙門,老子可管不了。”
刁成義讚同道:“大人說的極是,卑職這就命人把這刁民押送回家看管起來。”
裴潛點點頭,忽然叫道:“慢著,你說這家夥要告的是誰來著?”
刁成義回答道:“威山營統領樊曉傑樊將軍,說他硬要以低價收購酒樓,還派了十幾個士兵化裝成混混,打傷了店老板的兩個兒子和一個孫子。”
裴潛眼睛發亮,肅容道:“刁主事,你怎麽做事的?你看看,這衙門大堂之上貼的都是什麽字?本官時常教誨你們:‘當官不為民做主,不如回家賣紅薯。’這些訓示你都忘了麽?這位店老板要不是走投無路,又豈會頭撞石獅,以死鳴冤?”
刁成義瞅著態度一百八十度大轉彎的段大人,傻傻道:“大人,您不是剛才還說,這事不歸咱們繡衣使衙門管麽?”
“呸!”裴潛義憤填膺道:“天下人管天下事。樊曉傑怎麽了?老子不怕!你趕緊收下狀紙,把人送到後堂救治。問明案情做好口供,明天老子就要過堂審問!”
刁成義瞠目結舌,點頭哈腰跑出去收狀救人了。秋千智似笑非笑看著裴潛道:“段大人為何突然改變了主意?”
裴潛曉得瞞不過這老狐狸,壓低聲音道:“請代稟將軍,卑職想敲打敲打樊曉傑。到時候我做白臉,麻煩將軍唱個紅臉。咱們演一出捉放樊統領的好戲。”
秋千智微笑道:“唐將軍能有段大人這樣的幹臣忠心輔助,幸如何哉。”拱手與裴潛作別,出了衙門先行回返將軍府。
這時候衙門外爆出雷鳴般的歡呼聲道:“段大人收狀啦,段青天啊——”
裴潛撇撇嘴,心道:“樊曉傑,算你倒黴。誰讓你是鎮守軍械所的主將呢?老子要炸雲中雷倉庫,就得先拿你開刀。”
原來他昨日到泰陽軍械所巡視,見內外軍紀嚴整戒備森嚴,可見樊曉傑實為一把統軍治兵的好手。假如能將此人搬走,不管換誰上來,總有一個磨合過程,無形中對自己的行事大有裨益。要是能煽風點火再惹起軍中反彈,那就再妙不過。
所以醒悟到那個店老板告的是樊曉傑,裴潛立時改變初衷,接下了狀紙。
這麽做在官場裏原本是吃不開的。所謂官官相護,哪怕彼此沒有交情,看在同朝為官的份上,多少也會留點情麵。可裴潛管不了那麽多,從四品的繡衣使副主辦他本就沒打算往長久裏幹,又熟諳太子黨和唐王係之間的明爭暗鬥,故而借力打力整治樊曉傑。別人不說,莫大可肯定是頭一個跳出來讚成。
裴潛又審閱了會兒堆積如山的公文,把筆一丟道:“老子還沒吃午飯,先走了。”甩袖子出了衙門,先在街上隨便找了個攤頭坐下,要了碗五文錢的炸醬麵。
麵剛上來,街上一陣雞飛狗跳,兩旁的小攤小販紛紛叫道:“差爺來了,快逃!”
裴潛一愣,就見七八個滿麵橫肉的府衙差役在一個小吏的帶領下氣勢洶洶奔到近前。麵攤老板是個婦人,身後還背著個吃奶的娃娃,收拾得慢了被逮個正著。
那小吏斜著眼問道:“好像我是第二次抓著你在這兒擺攤了吧?交錢吧。”
那婦人告饒道:“差爺行行好,我實在交不起一個月二兩的攤費,能不能少點兒?”
“少點兒?”小吏嗤之以鼻道:“沒錢你在這兒擺什麽攤?”手一揮,身後的差役手持水火棍就開始砸東西。這時旁邊圍了許多路人,可沒誰敢上來勸說。惟獨裴潛穩如泰山地坐在那兒,嘴裏吃得津津有味,一點兒都沒走的意思。
“呼!”嬰兒胳膊粗的水火棍猛往裴潛身前的矮桌砸落。裴潛抬起右手,頭也不回抓住木棍往前一甩。那重達兩百來斤的差役像根稻草般從裴潛頭頂飛過,結結實實摔在了青石板上。
小吏見狀勃然大怒道:“光天化日之下竟敢毆打官差,給我綁了!”
七八個差役手揮水火棍劈頭蓋臉往裴潛打來。裴潛懶得起身,一邊吃麵一邊用左手從筷籠裏抓出一把竹筷,漫天花雨的撒了出去。
“啪啪啪!”差役手腕一疼,棍子紛紛墜地。裴潛喝完麵湯站起身來,嘿然道:“剛才都有誰往老子腦袋上打招呼了?”抬手抓過一根水火棍,啪地把小吏攔腰打飛出去,麵露獰色道:“向你娘問好,向你姥姥問好,向你姥姥的姥姥問好!”
他嘴裏問候,手上的動作更快。三下五除二,又打倒了四個差役。與此同時人群裏閃出一個中年男子,雙手如老鷹抓小雞,拎起剩下的差役腦袋朝下,一手一個在青石板上砸得萬朵桃花開,比裴潛出手還狠上十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