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一炮雙響
天還沒亮,段府已是門庭若市。各路官員聞訊紛紛趕來慰問,負責泰陽府治安的府城繡衣使主事鍾明河更是如遭大難,神情緊張地親率二十多個手下前來辦案。
裴潛一通胡言亂語應付走這些人,直到日上三竿才脫身出來前往繡衣使衙門。
衙門裏的一眾官員上來又是噓寒問暖好不關切。刁成義則是強烈要求在段府周圍派駐一隊繡衣使日夜巡邏值守以策安全。
裴潛謝過同僚們的關愛之意,踱步來到桌案後落座。桌麵上壘起高高一堆手本,看得裴潛大是頭疼道:“牛主事,今天怎會有這麽多手本?”
牛德彪躬身道:“大人忘了麽?是您上任第一天就交代下來,命令所有繡衣使都要將各自的辦差情況盡速上報。卑職忙了一宿,已催要整齊。”
裴潛恍然大悟,可不是嘛,自己都忙昏頭了,差點忘了這麽一條發財大計。
他揮揮手讓牛德彪退回自個兒的衙署辦差,坐在椅子裏裝模作樣翻閱起手本。
這些位繡衣使確也不負段大人厚望,三五本裏總有一兩個會夾入銀票。少則百兩多則上千,裴潛毫不猶豫全揣進了袖口裏,以成全下屬們的這番愛戴美意。
這邊裴潛正翻得起勁,那邊刁成義喜滋滋走進來道:“大人,有了!”
裴潛頭也不抬,不耐煩道:“什麽有了,是不是你老婆又有了?”
刁成義湊近裴潛,低聲道:“昨晚卑職得大人點撥,一口氣抓了五個殷主事身邊的人,輪番拷問之下果然有個小子熬刑不過,全都吐了出來。”
裴潛一震抬頭,差點就和刁成義近在咫尺的腦袋撞了個正著。刁成義趕忙縮頭,肅容道:“不出大人所料,殷主事果然有問題。他很可能是打入咱們繡衣使衙門的山中賊細作。您看,這是卑職剛剛拿到手的口供。”
裴潛丟下手本接過供狀,卻是殷長貴府裏的一個長隨,叫什麽德天寶的家夥錄下的口供。按照德天寶的交代,殷長貴在七八年裏幾乎每個月都會讓他偷偷前往神兵坊,將一個密封的蠟丸交給鐵瘸子。至於蠟丸裏藏的是什麽,德天寶不得而知,但相信隻要抓來鐵瘸子一問即知。
裴潛不動聲色地看完,問道:“那個鐵瘸子你有沒有派人前去捉拿?”
刁成義答道:“卑職怕打草驚蛇,放跑了殷主事,沒敢派人去抓。”
裴潛滿意地點頭道:“很好,那就暫時別動神兵坊,派人把鐵瘸子監視起來。”
刁成義應了,裴潛想了想補充道:“正好我在神兵坊訂製了點兒東西,過兩天便借著機會親自去摸摸鐵瘸子的底細。在此之前,你們不準驚動了他。”
刁成義欽佩道:“大人為查奸辦案深入虎穴,委實令卑職感動。”
裴潛猛地一拍桌子,罵道:“丟你娘!”刁成義嚇了一跳,不知自己的馬屁何以拍錯了地方,惹得段大人勃然變色。
就聽裴潛義憤填膺道:“前兩天老子還幫著鐵瘸子趕跑了一幫前去辦案查封的繡衣使。當時覺得這人挺老實,不曾想他居然是個奸細。刁主事,虧得你精明強幹,查出了鐵瘸子的老底,不然老子不知道還要被蒙在鼓裏多久!”
刁成義的骨頭頓時輕得隻有三兩重,謙虛道:“這都是大人英明,卑職豈敢居功?”
裴潛問道:“鐵瘸子的事還有誰曉得?必須守口如瓶,一個字都不能往外泄露。”
“卑職省得,除了和我一起負責審訊的兩個得力親信外,沒有其他人知道。”刁成義道:“卑職會將大人的意思帶給他們,保證不透出半點風聲。”
裴潛頷首道:“你把這兩人的姓名報給我。回頭老子要替他們請功。”
刁成義大喜,心道連兩個手下都有功,那自己這份功勞還逃得了?連忙將兩人的姓名說了,又道:“大人,您是否要親自審問一下德天寶?”
裴潛閉起眼睛沉思須臾,問道:“你有沒有派人暗中盯住殷長貴?”
刁成義道:“他正在衙署裏辦公,卑職不敢輕易派人盯梢。一則怕消息走漏,再來沒有大人的號令,卑職亦不敢逾權。”
裴潛道:“這樣吧,你弄一輛馬車來把德天寶裝進去,給他戴上頭套不準任何人靠近。再讓你的兩個手下給老子看住了殷長貴。”
刁成義點頭猶如小雞啄米,卻不解道:“大人,您要把德天寶送走?”
裴潛徐徐道:“畢竟殷長貴是黃大人的連襟,我也不便擅自處斷。咱們悄悄押著德天寶去見唐將軍,請他定奪。”
刁成義心領神會道:“大人高明,有唐將軍為咱們做主那是再好不過。”
裴潛揮手道:“你趕緊把事情辦妥,我再去趟秘庫查一查丁昭雄留下的卷宗。一刻之後咱們在後門匯合,立刻去拜見唐將軍。”
刁成義應了,一路小跑奔了出去。裴潛收起手本,到秘庫裏轉了一圈,算算時間差不多了,才慢悠悠踱步來到府衙後門。
刁成義早就將德天寶塞進馬車裏,在後門焦急等候。裴潛坐進馬車,刁成義親自駕車離開繡衣使衙門,徑自趕往唐胤伯的將軍府。
裴潛坐在車裏瞟了眼五花大綁的德天寶,見他嘴裏塞著麻核遍體鱗傷,滿臉驚懼地也在望著自己。裴潛和顏悅色地笑笑道:“德老弟,你別害怕。我是段憫,要帶你去見一個人。你隻需把自己所知道的事情老老實實說出來,回頭我就會放了你。對了,你傷得不輕,實在是刁主事他們不會辦事。到時候本官再送你一百兩銀票,回家好好養傷。”
德天寶驚恐之情略減,拚命朝著裴潛點頭。裴潛挑開車簾吩咐道:“走側門。”
刁成義一拉馬韁繩,駕著馬車繞到將軍府的側門。他下車敲開府門,對開門的將軍府護衛出示了腰牌,說道:“我家大人就在車裏,有軍情要務求見將軍。”
過了一會兒,那護衛得到指示,打開側門將馬車放進。一行來到唐胤伯的書齋外,裴潛把頭罩給德天寶重新套上,命刁成義在外守著,自己帶了口供晉見唐胤伯。
唐胤伯在家穿了身寬鬆的白色絲袍,靠在椅子上正查閱各處軍營的日報。
他指了指對麵的空座道:“段老弟,坐下說。是不是查到了軍械所的內奸?”
裴潛從袖口裏取出德天寶的供狀,神情肅然道:“大人請看!”
唐胤伯接過供狀,隻掃了兩眼濃眉就不知不覺往中間鎖緊。等全部讀完後,他凝目望向裴潛道:“這人的話有幾成可信?”
裴潛不語,再取出那份被他刪節了的秘檔,雙手呈獻在唐胤伯的桌案上。
唐胤伯一開始還沒什麽,可看到秘檔上言道正是出自殷長貴提供的準確密報,才使得紅旗軍在五年前的一次行動中,成功暗殺了當時的天虎騎統領徐雪陽,頓時煞氣滿麵,拍案冷笑道:“好賊子!”
裴潛早調查過了,這徐雪陽曾是唐胤伯的同門師弟,追隨在他左右多年,立下無數戰功,連莫大可都被壓下了一頭。不知何故,殷長貴居然把徐雪陽給賣了,倒也省了自己許多麻煩。
唐胤伯很快恢複平靜,問道:“段老弟,那個德天寶你帶來了沒有?”
裴潛道:“就在外麵,卑職這就讓人把他押進來。”起身傳喚刁成義把五花大綁的德天寶拖進書房,除去頭罩拔下麻核。
唐胤伯仔細盤問過後,麵沉似水道:“你們有沒有問過神兵坊的鐵瘸子?”
裴潛恭謹道:“卑職不敢打草驚蛇,更想放長線釣大魚,已命人暗中監視起來。”
唐胤伯想想,眼下的這些人證物證已足夠多,說明殷長貴正是紅旗軍安插在繡衣使內部多年的細作。惟一棘手的問題是,他和黃煒是連襟。
裴潛走近兩步,小聲道:“將軍,此事關係重大,是否請黃大人立刻過府一敘?”
唐胤伯剛要作答,門外響起肖冠恒的聲音道:“啟稟將軍,卑職剛剛接到報告,適才負責押送那名古劍潭弟子前往繡衣使衙門的囚車,在南門外被劫。威山營的一支百人隊死傷慘重,樊將軍已趕往事發地點處置善後。”
“什麽?”唐胤伯濃眉一挑,問道:“那幹叛匪怎會知道押送的時間和路徑?”
肖冠恒欠身道:“卑職鬥膽揣測,定是威山營又或繡衣使衙門有賊軍細作潛伏,先一步將消息泄露了出去。否則山中賊絕不可能如此準確地掌握到我們的情報。”
唐胤伯丟下一支令箭道:“立即下令,讓邢毓莘的天蠍騎全部出動,追索逃跑的叛賊。哪怕追到雲中山裏,也得把人給我抓回來!”
肖冠恒接令而去,裴潛詫異道:“將軍,這家夥很重要麽?”
“何止重要,他是我們破獲妄圖炸毀泰陽軍械所的那夥叛匪的關鍵人物!”唐胤伯頓了頓,苦笑道:“我和黃侍郎原本是想等把人交到你的手裏,再來商議下一步的計劃。現在看來,是行不通了。”
裴潛按捺心中驚異,試探著問道:“將軍,您是說這個人已經……”
“他已經招了,而且願意投誠朝廷,襄助我們挖出其他隱伏在泰陽府中的叛匪下落。”唐胤伯說道:“為了不驚動叛匪,我們一直沒有下手緝捕他供出的那個藏身地點。就像你說的那樣……要放長線釣大魚。”
裴潛臉上半是欽佩半是遺憾之色,歎道:“那真是太可惜了。可說不定錯有錯著,他這麽被山中賊救走,更不會引發懷疑。”
唐胤伯悶悶不樂道:“可我們還沒來得及跟他商定聯絡細節。就算他得到了情報,也很難及時送出。更麻煩的是,一旦他被送回雲中山養傷,我們的心血就全白費了。”也是心緒紛亂,他才對裴潛說了這麽多,忽地發現刁成義在旁邊探頭探腦,欲言又止,不由一省道:“刁主事,你想說什麽?”
刁成義這還是第一次有機會當麵向唐大將軍匯報工作,誠惶誠恐道:“將軍,卑職是在想:接受人犯的消息,卑職也是今天一早才知道的。那麽……殷主事說不定更早就從黃大人那裏獲悉了消息。畢竟繡衣使衙門的大牢也歸他管理。”
唐胤伯眼睛裏寒光一掠,衝著書房外喝道:“來人,去請秋先生速來見我!”
不一刻秋千智便趕到書房,裴潛又將殷長貴的事原原本本對他說了一遍。
秋千智聽完後沉思許久,說道:“將軍,有些事我想單獨向您匯報。”
唐胤伯點點頭,裴潛和刁成義識相地押著德天寶退出書房。大約過了一炷香的工夫,秋千智從裏頭走了出來,對裴潛道:“段大人,將軍請你進去。”
裴潛二次進到書房裏,唐胤伯已經完全冷靜下來,說道:“段老弟,你聽說過唐某帳下曾有一員名叫徐雪陽的虎將麽?”
裴潛搖搖頭道:“卑職隻是從殷主事的秘檔裏看到過這個名字。”
唐胤伯眼神裏透出一縷怨毒之意,說道:“他是我的心腹愛將,出生入死情同手足。五年前他奉令從北疆調往雲中山,襄助當時的剿匪主帥費德樂討伐山中賊。可就在出席完軍情會議,回返自己營地的半路上,突遭古劍潭二十餘名高手截殺,最終壯烈殉國。其後,我才推薦了大可,接任了他的統領之位。”
裴潛怒道:“這個殷長貴,真是喪心病狂,卑職這就去把他抓來見將軍!”
“不必了,秋先生已經親自去處理了。”唐胤伯語氣雖然平淡,可那眸中的光芒卻越來越寒,徐徐道:“畢竟我和黃煒都是朝廷大員,又在協力剿匪,不宜為了殷長貴的事情生出嫌隙。你回去後殺了德天寶,那幾個參與審訊的繡衣使全部調到我的軍中效力。至於刁成義……”
裴潛明白,差不多再過半個時辰,世上就再也沒有殷長貴這個人了。
“他辦事頗為得力是個人才,就留在你身邊聽用吧。”唐胤伯悠悠道:“讓他把內務署兼管起來,好好替你辦差。”
裴潛躬身道:“謹遵將軍吩咐。但萬一黃大人向卑職問起殷主事的事……”
唐胤伯淡然道:“沒關係,秋先生會把事情辦得天衣無縫,不需你我操心。”
裴潛放下心來,說道:“如此卑職就告退了。”卻猜秋千智會不會把殷長貴的非正常死亡推到紅旗軍的頭上,那黃煒早晚還是會懷疑上自己。
唐胤伯道:“等等。”用筆寫下一個地址遞給裴潛道:“這是那個名叫褚靈肇的叛匪供出的秘密據點,你將它監控起來。一旦褚靈肇出現,就設法和他取得聯係。”
裴潛接過地址,回衙門裏用過中飯,將事情交代給刁成義處理,自己則準備早早回家沐浴更衣,好去趕赴晉王府的宴席,並叮囑刁成義傍晚時分在北門口和自己匯合。
剛出衙門口,就接到手下人急報,言道殷長貴在回家的路上突然投河自盡。
裴潛一驚問道:“上午見到殷主事還好好的,怎麽會說跳河就跳河呢?”
那衙役也說不清楚,答道:“聽路過的人說,殷主事慢悠悠走到橋上,也不見有人推擠,突然就一頭紮進了水裏。等救上來的時候,人已經不行了。”
裴潛隱約猜到,這必定是秋千智用某種匪夷所思的惑神秘術,控製了殷長貴的頭腦,催使他稀裏糊塗摔下橋去丟了老命。如此就算黃煒有所懷疑,也怪不到自己的頭上來。
他又是驚訝又是悲痛地吩咐牛德彪從賬上支取兩千兩紋銀,立刻趕往殷府吊唁,並查清殷主事自盡的經過和原因,明日一早自己要聽取詳細匯報。
他回返府中,見四周裏警衛加強了許多。花靈瑤陪著裴潛進了小廳歇息用茶。裴潛把殷長貴投河自殺的事跟花靈瑤說了,花靈瑤問道:“那我是否要立即通知鐵老板撤走?”
裴潛心道,他要是走了老子的紫金匕首問誰要去?搖頭道:“暫時不必,否則唐胤伯等人難免會疑心到老子頭上。這兩天風聲緊,你哪兒都不準去,老老實實給老子待在府裏縫衣服做飯。明天我就去見黃煒,設法溜進軍械所裏摸摸情況。”
花靈瑤道:“差點忘了告訴你,今天上午我們已成功救出了褚師兄。”
裴潛問道:“你們打算把他送回雲中山休養,還是留在泰陽府繼續執行任務?”
花靈瑤道:“情報上沒有提到,我想要依據褚師兄的具體傷情而定。”
裴潛不滿地哼了聲道:“你愛說不說,老子還樂得不管呢。”想了想還是關切問道:“他們不知道你在這兒吧?”
花靈瑤搖頭道:“我一直都是單線聯係,即使青二伯都不清楚我的具體行蹤。”
裴潛徹底安心了,尋思著就算把那個秘密窩點給一鍋端了,也不會牽累到花靈瑤和自己。至於紅旗軍由此要蒙受多大的損失,壓根不在裴潛的考慮範圍內。說到底,除了花靈瑤等少數幾人外,他對紅旗軍從無好感可言。這夥兒人是生是滅,是死是活關自己屁事,絕對犯不著冒著被唐胤伯揭穿的風險,去搭救他們。畢竟如今他的身份秘密和個人安全,才是必須首要保證的。
洗過澡換過衣,裴潛在府裏小憩了一會兒,騎著大黑馬前往城門口和刁成義匯合。
他這麽做並非抬舉刁成義,而是要借這家夥向唐胤伯釋出誠意,以免被疑自己私下裏和晉王勾勾搭搭。再退一萬步來說,晉王真要有意陷害自己,至不濟刁成義也是個人證,總能令其稍存忌憚。
他方方麵麵都想到了,就是沒想到刁成義會打退堂鼓,就聽這家夥期期艾艾道:“段大人,您交代的那個山中賊秘密窩點,卑職始終放心不下,左思右想覺得還是親自前往坐鎮為妥。何況以卑職的身份,也不配晉王召見,去了反而不美。”
裴潛惱道:“老子是請你到晉王府上喝酒,又不是要你去菜市口。”看著刁成義快要哭出來的樣子,一腳把這家夥踹出老遠道:“爛泥扶不上牆,滾你的蛋吧!”打馬揚鞭徑自出了北門,頗有些單刀赴會的慷慨豪情。
他沿著官道走出一段,拐上一條鄉間黃泥小路,依照請柬背麵的地圖指引彎彎繞繞行出十多裏地,前方出現了一片杏樹林。
在林子邊有個黑衣騎士牽馬相望,看到裴潛行來上前抱拳道:“在下顧霆風,是晉王爺座下護衛,奉命在此恭候段兄大駕。”
裴潛認出此人便是當晚保護晉王微服前往明玉坊的風雲八騎之一,見其氣度沉穩如山,雙目炯炯有神,顯然不是一般的高手,便在馬上還禮道:“有勞顧兄指路。”
顧霆風上了馬,引著裴潛穿過杏樹林。裴潛悄悄留意,林中暗藏七星遁甲法陣,另有無數暗樁潛伏。如果是尋常百姓誤入其中,兜轉半圈也就茫茫然地走出了林子。換作別有企圖的刺客,則絕難逃過法陣與護衛的雙重截殺。
隨著地勢漸高,裴潛看到林坡上矗立著一座與世隔絕的清幽莊園。園子不算大,但處處透著別具一格的雅致情調,遠非那些暴發戶所能仿效攀比。
在莊園正門前,裴潛和顧霆風雙雙下馬,自有護衛牽走兩人的坐騎。他們則是安步當車繼續往裏走,穿過一條幽靜的林蔭道,來到一座臨水小榭外。
遠遠的,裴潛就聽見水榭裏傳出悅耳琴音。聽慣了老鬼殺豬一樣的二胡演奏,裴潛頓感耳目一新,心曠神怡。走近一看,又忍不住暗罵道:“丟你娘!”
原來彈奏古箏的正是晉王殿下。他寬袍緩帶跪坐在水榭的軟墊上,麵前的桌案擺放著一尊小小的銀爐,正幽幽散出著沁人心脾的香。
在晉王的對麵設有兩席,分別坐著易司馬和菡葉。客位上隻有一席,顯然是留給了裴潛。在水榭外,四名風雲騎士肅然佇立,見到裴潛走來隻是頷首為禮。
裴潛站在水榭前,竭力回憶最初自己是如何裝出如醉如癡聆聽二胡,以討好老鬼的情形,臉上不自禁地流露出陶醉之色,仿佛已完全沉浸在美妙的琴聲中。
一曲徐歇餘音繞梁,裴潛大力鼓掌讚歎道:“此曲隻應天上有,人間那得幾回聞。能彈出這般琴曲的,必定是誌節高雅之士。在下有幸,往後三年都不忍洗耳了。”
他一麵自顧自地誇讚,一麵心道:“老子把馬屁拍在前頭,你若還想為難我,便算不得誌節高雅,充其量也就是個心胸狹隘的低俗小人。”
晉王哪裏能猜到這家夥動的心思,微微一笑道:“段大人過譽。本王方才一時忘情欲罷不能,累你在門外久候了。”
“值,太值了!”裴潛似乎一點兒也沒把麵前的人當做王爺,繼續給晉王戴高帽道:“別說就站這麽一小會兒,哪怕站上一輩子都是莫大的福氣。”
晉王和易司馬均都流露出訝異之色,委實鬧不懂這小子為何前倨後恭,一進來就馬屁窮拍,與之前判若兩人。惟有菡葉熟悉裴潛的秉性,雖端正不動,但望著裴潛的眼裏分明有極微弱的光在隱約閃動。
裴潛在客席落座,狠狠盯了眼對麵的菡葉,像是在說:“這是你請我來的。否則就算晉王拿八抬大轎來請,老子都懶得挪一下屁股。”
這時候顧霆風在水榭外輕輕擊掌,二十餘名身著各色霓裳的侍女川流不息,將早已準備妥當的酒菜送上。裴潛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逐這些侍女雪白高聳的胸脯,心裏想敢情赴王爺邀請還是有好處的,至少能免費看美女。
忽聽晉王舉杯道:“段大人,這一杯酒是本王代史書德向你賠罪。”
裴潛大吃一驚,愕然望向晉王。盡管先前已聽唐胤伯說過,晉王不會為了史書德的事降罪於己,但仍是料想不到這位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當今三皇子,居然會親自敬酒賠罪。此人不是大奸必是大惡,裴潛心裏尋摸著,雙手捧酒杯站起身道:“殿下,下官愧不敢當!”
晉王微笑道:“段大人這麽說,莫非還在為前兩日你我之間的小誤會難以介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