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午後陽光明媚,溪邊淺灘上的鵝卵石被日光照得閃閃發亮,岸邊有棵垂柳,樹幹彎得厲害,柳條都垂進了溪水中,隨波逐流著。

一雙白皙的腳浸在水中,水珠濺在腿上也不在意,像一顆顆晶瑩剔透的水晶反射著陽光。

文尚雪躺在岸邊,有垂柳遮陽,有日光照腿,還有微風拂麵,身心放鬆時,一陣困意襲來,微睜著眼睛透過樹葉間的縫隙看天空雲卷雲舒。

身後有輕微的響聲,是那種刻意放輕、躡手躡腳的聲音,想轉頭去看來者何人,但實在不願動了,於是就不去理會,反正也是與自己無關的,愜意的閉上眼睛。

顧文修輕輕坐在她身邊,以為她睡了,生怕吵醒她。

感覺到身邊有人,文尚雪睜眼,側過頭看他,“怎麽不去陪你那個熊妹妹。”說完又看向天空。

這裏的天很藍,空氣也很清新,要是以後都能住在這裏就好了。

顧文修有些不悅,“你總是提她幹什麽。”說著也在她身旁躺下。

文尚雪懶得跟他計較,“我覺得,柴鴻羽也恨自己是個日本人吧……”

聽到他的話,顧文修好奇的看著她,文尚雪依舊閉著眼,但又好像是在看天,她身上散發出似有若無的暗香,是梅花的味道,為什麽,她身上會有梅花的香氣?不由自主的湊近她,仔細的嗅著那熟悉的味道。

等了很久,沒聽到顧文修的回應,隻好又說道:“如果姨婆更早遇上他,說不定會不顧他是日本人的身份和他在一起,”仔細想想又覺得不妥,補充道:“隻是這世上沒有如果。”

一股溫熱的氣息拂過耳朵,來不及去看,眼睛已經被蓋住,兩片溫軟覆上嘴唇。

應該掙紮的,可是腦子裏一片空白,心跳聲清晰的在耳邊回蕩,無力的躺在那裏,不應該這樣的。

“你們在幹什麽!”近乎尖叫的聲音打破了這一刻的寧靜,也把文尚雪拉回現實。

第一個反應就是狠狠推開顧文修,羞怒的看著他。

熊婧站在那座橋上,看著他們倆依舊忘我的對望,怒火中燒,想都不想跑到他們跟前,橫檔在顧文修前麵,抬起手就準備給文尚雪一耳光,手還沒放下就被顧文修攔住,“你不許碰她。”

手被鉗製住沒辦法打人,隻能惡語相加,“文尚雪你真不要臉,背著我勾引我的男人!”

“你的男人?”整張臉頓時由羞紅變成陰冷,譏諷的看著他們。

顧文修一臉驚嚇的看著文尚雪,又看向熊婧,“你胡說什麽!我什麽時候成了你的男人?”

熊婧嘟起嘴,“之前不是說了回去以後去我家吃飯。”

“可我沒答應,而且去你家吃飯跟這個有什麽關係!”

“你本來是要答應的,都是她,”另一隻手指著文尚雪,“要不是她你就答應了!”

文尚雪臉一黑,猛然起身,“夠了!你們的事情不要把我扯進去!”留下一個白眼給他們,憤然離去。

回去的路上遇到那個孩子,小男孩一雙清澈的黑眸看著她,“姐姐你怎麽了?”

吸吸鼻子,“沒什麽,你弟弟呢?”彎下腰摸著他的頭發。

“弟弟在家睡覺。”

“這樣啊,你也快回家吧。”說完繼續向前走去。

那孩子站在那裏,靜靜地,看著她遠去。

青石板上有未幹的水汽,小巷幽暗狹長,陰暗的牆角長滿了青苔,瘦小的身影矗立在那裏,很久才離去。

怒氣衝衝的回了姨婆家,蘭姨正在院子裏洗菜,文尚雪一陣風似的從她身邊走過,等她抬起頭時已經看不見文尚雪的身影。

進了房間想都不想,拿出背包開始收拾行李。

“姑奶奶我受夠了!”想起這些日子和熊婧同睡一個房間心裏更是窩火,自己是來送日記的住這裏也應該,她憑什麽死皮賴臉的留在這裏。對著牆壁擺了一個泰山狀大發雷霆。

打包好行李,狠狠往肩上一扛,氣衝衝的出了門。

姨婆正在前院給幾盆茉莉澆水,文尚雪看見她,緩和了一下語氣,“在這裏打擾多日,我也該走了,您自己多保重。”說完就要走,姨婆眼疾手快拽住她。

“跟我去屋裏,我有話說。”

文尚雪本想拒絕,但還是答應著跟姨婆去了後院。

屋裏散發著淡淡的樟木箱,姨婆讓她在那裏坐著,一個人在裏麵翻箱倒櫃找著什麽,找了好一陣,終於拿著一個小木盒出來,“壓箱底的,放的時間太久了。”

木盒很小很精致,拳頭大而已,醬紅色的不知是什麽木質,上麵雕了一枝梅。

“這是什麽?”文尚雪好奇的打量,湊近了瞧了又瞧。

姨婆笑著打開盒蓋,裏麵赫然躺著一對耳環,梅花形,銀製的,發出淡淡的柔和的光,保存得很好,表麵沒有氧化。

“真漂亮。”文尚雪眼睛裏映出那對銀色的梅花。

姨婆點點頭,拿出那對耳環,“喜歡就送你了。”

文尚雪一愣,回想日記裏提到的,如果沒錯就是這對耳環了,也算是梅家祖傳的,清末到現在也有一百多年了,文尚雪摸了摸耳垂,“這太貴重了,我不能收,而且您看,我沒有紮耳洞,戴不了。”

姨婆沒有看她,隻是把耳環妥當的放回盒子,“那就留著等你紮了耳洞再戴,”頓了頓,“文修太內向,以前交往過一個女孩,聽說長得很漂亮,打算過年帶回來見我,但那女孩嫌他沒情趣,當時又有個富家子弟追她,就提出分手跟了那個公子哥,到現在都很多年了他也沒再找過,受傷太深,那是他的初戀。”不動聲色的看了文尚雪一眼,繼續說道:“你第一次來的時候,文修就告訴我,他以前做過一個夢,夢到在西湖邊,有個女孩拿著照相機,眼神迷離的看著雷鋒塔。幾個月後,他在回杭州的火車上遇到了那個女孩,隻是一麵之緣,以為不會再見,但又在西湖邊看見她,就這麽認識了。他相信是緣分,把那個女孩帶來給我看。”說到這裏停了下來,看著文尚雪,一臉那女孩就是你的表情。

所以,那次會莫名其妙的遇上他,怪不得他那麽主動來搭訕。

“無論如何我今天都要走了,這對耳環您還是留著給適合它的人吧……”說到後麵聲音越來越小,心裏也是很喜歡那對耳環,但不屬於自己的東西再怎麽喜歡也沒用。

姨婆失望的看著她,“你不想知道故事的結局嗎?”

“想,當然想,等以後有機會吧……”

“可我沒有多少時間可以等了。”

文尚雪看著她黯淡無光的眼睛,姨婆已經八十多歲了,身子看起來也不夠硬朗,“別說這種話。”

姨婆倔強的搖頭,“時間不多了,漢羲要來接我了,我知道,走之前,一定要讓你和文修知道結局,我要你們兩個一起聽完。”

“別再說這些不吉利的話了,我留下就是了。”還是妥協了,對於年過古稀的老人狠不下心。

而姨婆也沒再要求文尚雪收下那對耳環。

顧文修和熊婧一起回來的,倆人臉色都不太好。姨婆盡收眼底。

晚飯時隻聽到筷子和碗碟碰撞的聲音,氣氛很怪,每個人都各懷心事。

姨婆打破了這種氣氛,“你什麽時候回去,出來這麽久家人也會擔心。”她看著熊婧,那張看似天真的麵孔後麵是讓人厭惡的嘴臉。

“沒關係,我和家裏打過招呼了。”說完曖昧的看向顧文修。

姨婆不起理會她,對顧文修吩咐道:“明天去市裏買車票,送她回家。”

“好。”顧文修臉上露出求之不得的笑容。

第二天一大早就買回了車票,下午熊婧就被送上的火車,或者說是被強行壓上火車,雖然她一直哭鬧著不走。

火車漸漸遠去,顧文修如釋重負的鬆了一口氣。

是夜,萬籟都寂。

水潭邊一個孤獨的身影,枯坐在那裏,一頭銀絲在月華下閃耀,皮包骨的手伸向頸間,摸出已褪了色的紅繩上的那半邊玉。

緣定三生,算上今生已過兩生,隻剩下輩子了。

“您果然在這兒。”文尚雪拿了一件外衣,輕輕披在她身上。

姨婆握緊了衣服,突然覺得有些冷了,剛才想事情入神,忘了入夜寒。

“這麽晚了還不睡。”招呼文尚雪坐在身旁。

周圍的草被風吹得微動,發出無節奏的聲音,很動聽。

“睡不著,想找您聊天,不見房間有人,就找到這裏了。”環抱住自己的身體,下巴放在膝蓋上。

把那塊玉重新放回衣領裏,看著水麵,良久。

“柴鴻羽故意讓我殺了他,他是在贖罪。”姨婆苦笑,“你是不是奇怪我為什麽會提起他?因為我心裏也覺得對他有愧,他對我太好了,為我做了那麽多事,雖然當初接近他是有目的的,而他也將計就計下去,但他對我的好我都能感覺到,他是真心的,而且……”說到一半沉默了,似乎在斟酌,最後終於緩緩開口,“而且,漢羲在那之後,也去世了……”

文尚雪驚愕的看著姨婆,她一直以為雲漢羲是在戰爭結束後死的,至少應該活到六十幾歲才對,沒想到這麽年輕就隕逝了。

是啊,在那個年代有多少像他一樣,甚至比他更年輕的生命遠去呢?

數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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