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難忘拉貝

第七章 難忘拉貝

琴聲嘎然而止,梅思遠深深的歎口氣,把二胡放進屋裏就出門了,身上的長袍被風吹得擺動,遠遠的,看起來那麽蕭瑟。

雲漢羲坐起身,抹了兩下臉,“夜深了,明天還要上課,下去吧。”說完自顧自的順著梯子下去,也不管她了。

徒留若君一人在屋頂,坐了很久,院門輕輕地被打開,以為是父親回來了,可是卻看見雲漢羲,悄悄地出去了,顧不了那麽多,匆忙下了屋頂跟出去。

午夜。

路燈壞了好幾個,遠遠的跟著,生怕前麵的人發現。

左轉右轉,繞了好幾個彎兒,那人最終進了一個院子。

若君貼著牆小心的挪動著,看周圍沒人,快速走到院門前,透過門縫看向裏麵,是個荒廢了的院子,院子一角有個小屋,燭光閃爍,幾個人影投映在紙糊的窗戶上。

裏麵的人討論著什麽,時而有一兩聲低語,然後又歸於平靜,用隻有他們聽得到的音量說著。

若君在外麵等了很久,四月的晚上還很冷,不一會兒就會變得手腳冰涼,若君凍得渾身哆嗦,不停的搓著雙手取暖,出來時忘記穿件外套。

天微微亮了,若君靠在牆邊快睡了,這時,聽到院子裏麵有響動,立刻躲了起來。

從院子裏先後出來三個人,有一個是賣豆汁的吳有財,梅若君正猜想為什麽豆汁兒吳會出現在這裏時,又看見了雲漢羲,他來這裏到底做什麽?

“有事再聯絡,注意安全。”一個留著大胡子的中年男人囑咐著,是鄭淵澤。

四個人各自散了,很快消失在不同的胡同裏。

見雲漢羲往這邊來,梅若君很快跑走了。

心有餘悸的回到自己的房間,坐在床上發呆了很久,聽到前院李嬸和月香她們的聲音,知道她們已經起來了,看了看時間,早上六點,自己一個晚上沒合眼。

雲漢羲在幫地下黨報信,或者說,他就是地下黨。

若君整理好,拿起書包,跟李嬸打了招呼就走了。

李嬸端著一碗豆漿,看著若君離去的背影,不可置信的說:“小姐可從沒起過這麽早,也從沒不吃早飯就出門。”

放學的時候張昭妍來找她,“今天這麽早去學校,害我白跑一趟,不過還好,路上有那個白瑾年。”

“你這也不算是白跑一趟吧。”梅若君沒好氣的瞪了她一眼,昨天一整晚都沒睡,上課總犯困,打瞌睡被老師說了一頓。

回家的時候雲漢羲正在給那棵梅樹澆水,若君站在門口呆呆的看著他,他真的是地下黨?

“怎麽了?”雲漢羲奇怪的看著她,昨晚就那麽鬼使神差的說了那些話,打算永遠不再提起的事情,就這麽情不自禁的說了出來。

“沒什麽,你今天精神不太好,昨晚沒睡嗎?”若君仔細的看著他,不放過他臉上的任何一絲表情的變化。

“睡得很好。”雲漢羲平靜依舊,彎下腰繼續澆水。

一個高手可以掩飾得很好,雲漢羲是高手,高手也有疏忽的時候,剛才他回答問題的時候眼睛向左上轉動,梅若君心裏想著,不動聲色的回房了。

四月底天氣已經轉暖,河岸邊長滿了嫩草,楊柳新生了枝丫,隨著春風陣陣飄蕩。

梅若君獨自坐在河邊想著心事,最近這段時間雲漢羲總是在深夜偷偷出門,她都看在眼裏,跟蹤了幾次都是去了那個荒院,是他們聯絡的地點。她想幫他,地下黨是反日的。

天上雲朵連蜷,遮住了陽光,雲影落在若君身上,正在遐意無比的時候,一個人影遮住了視線。

“若君你不回家在這裏做什麽?”白瑾年說話慢條斯理。

“想事情,”一雙大眼睛轉了一轉,目光停留在他臉上,“你坐下來,我有事問你。”

白瑾年抓了抓頭,猶豫了一下還是坐在若君身邊,“什麽事?”

“給我講講你們在南京的事,你們是怎麽逃出來的?”

白瑾年聽到“南京”二字,全身不自覺地僵硬起來,眼神飄忽的看著解凍的河水,河邊還有薄冰。

他的眼神裏顯示出對那段回憶的恐懼,“雲家的人都死得差不多了,老爺和夫人他們都……漢羲從不表現出他很難過的樣子,隻是從那天起他就很少說話了,我們一路向安全區,白天到處都是日本人,晚上才敢出來,滿街都是死人,在路上遇到了幾個和我們一樣的人,都是家破人亡了,大家結伴而行,互相也有個照應。”

“我記得日軍攻入南京城之前,天上就有很多日軍的飛機來轟炸,轟炸了好幾天,他們就開始進攻了,那時候我和漢羲都躲在地窖下麵,但是聽著外麵的聲音就像是從地獄裏傳出來的一樣。後來我們才知道,早在十一月的時候南京政府就已經知道日軍要來了,但是他們采取的措施是準備棄城轉移,如果當時不是老爺不肯走,那現在我們一定都好好的,民國政府的軟弱讓南京淪陷。南京安全區是那些外國人建立的,他們都是駐華領事,所以很早以前就得到了日軍進攻南京的消息,有的人逃走了,有的留下來,他們推舉了約翰•拉貝當主席,我們一路饑寒交迫,快撐不住的時候,是拉貝先生救了我們,原來安全區就在不遠處,隻是我們一直不知道,居然還糊裏糊塗的找了那麽久。”

“拉貝先生帶我們回到他家,他家的院子裏都是難民,屋子裏也有,我和漢羲還算是完整的,那幾個和我們同行的人身上都有傷,所以被帶去清理傷口了,他們那裏有吃的,我們好多天沒吃東西了,但是糧食也是有限的,可來避難的人卻越來越多,我和漢羲蜷縮在角落,後來有人認出我們,都是以前我家老爺幫過的人,他們為了讓我們吃飽,每次都會留下一些吃的給我們,也許這就是善有善報吧,你幫過別人,總有人會記住你的。”

若君暗暗歎口氣,“約翰•拉貝是安全區的主席,他是什麽來頭?”

“拉貝先生是德國人,他是納粹黨,聽他們說是西門子公司派到中國的,那一段時間裏他總是到處奔波,找日本人談判,南京安全區是政府承認的,日本人也說隻要沒有中國士兵他們就不會進攻這裏,可是日本人的話不能信的,他們依舊去安全區,看到青壯年就帶走殺死,看見女人就糟蹋。我記得當時金陵女子學院有個外國女人,大家叫她華小姐,大多女孩子都是在她那裏的,但日本人說他們的士兵有生理需要,隻要她交出一百個女人就不會找他們麻煩,但是她哪個女孩都不願意交出來,後來,有二十一個妓女站了出來,說願意跟那些日本人走。妓女,在我眼裏是永遠瞧不起的一群人,但是那時候,她們願意站出來保護那些女孩子,不要說她們是妓女所以無所謂,她們也痛恨日本人,聽說,她們到了日本人那裏,有一個咬掉了二十多個日本人的**,有十幾個搶救無效死亡,那個女人當然也活不成了。”

聽到這裏若君也不得不欽佩她們,她也一向瞧不起妓女,但現在想想,她們當初也是身不由己才會淪落風塵的吧,有誰天生願意幹這樣的勾當?

“我們一直很感激拉貝先生,如果當初不是他,我和漢羲恐怕早就身首異處了。那段時候可以看出,拉貝先生身心疲憊,但他還一直堅持著,和另外幾個外國人到處奔走,幫助很多國人,我和漢羲恢複得差不多了就開始在那裏幫忙,有一次,他們從外麵抬進來一個人,那個人沒有耳朵、鼻子、嘴和眼睛,整個頭都是黑的,日本人把他們綁在一起,在身上澆上油,然後點火……那個人身上都被燒焦了,但是還沒有死,痛苦得連聲音都發不出來,我看到以後覺得胃裏翻江倒海,當時就吐了,漢羲卻依舊麵無表情的幫忙,有時候我在想,南京城被毀了,他的心是不是也毀了。最後那個人堅持了兩個多小時,還是走了,他走的時候很安靜,沒有呻吟聲,也看不到他是什麽樣的表情,因為他已經沒有臉了。我們在那裏呆了兩個多月,漢羲在那裏度過了十八歲生日。”

提到雲漢羲,若君眼睛一閃,“他生日是什麽時候?”

“一月十一日,”白瑾年看著若君,突然明白了,“你知道唐婉蓉嗎?”

“唐婉容是誰?”若君的直覺告訴她,這個人很重要。

白瑾年正在斟酌是否告訴她,若君卻一直追問,最後也不得不說了,“唐家和雲家是世交,我和漢羲跟她是從小玩到大的,她比我們小兩歲,和你現在年紀一樣。他們兩個青梅竹馬,老爺和唐家都打算等他們畢業就訂婚,每年漢羲過生日,婉蓉都會托人從北方運梅花來,婉蓉很喜歡梅花,漢羲自然也很喜歡。”

若君呆呆的看著白瑾年,‘婉蓉很喜歡梅花,漢羲自然也很喜歡。’這句話的意思再明白不過,在腦子裏一直回蕩,“那……那個唐婉蓉呢?”

“婉蓉她……被日軍奸殺了,這是後來從唐家幸存的仆人口中知道的,若君,你對漢羲……”

“你們後來是怎麽到北平的?”若君搶著問,她不想聽白瑾年說什麽你對漢羲死心了吧,他心裏隻有婉蓉這樣的話。

“我們遇到了李伯伯,他和我家老爺認識,後來一路輾轉,我們跟著他到了江蘇,沒想到江蘇也和南京一樣,曾經幾十萬人的地方,路上除了敵軍和屍體沒有其它,我記得在南京的時候,那些日本人拿著糖果給小孩子,帶著醫務人員給我們看病,還和那些小孩一起玩,然後讓人在一旁照相,這都是假象,他們會對外麵說他們對中國人民很友好,可是背地裏卻忙著毀屍滅跡,但是屍體太多了,燒都燒不完,埋都埋不掉。我們跟著李伯伯到了延安,那時候已經離開南京一年多了,我們一直在那裏,漢羲想加入他們,但李伯伯不想他因為複仇才加入,最後才決定把我們帶到北平來。”

白瑾年講完了,思緒卻還留在南京;梅若君聽完了,滿腦子是唐婉蓉和雲漢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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