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地獄南京(一)

第五章 地獄南京(一)

張昭妍整日纏著若君要梅花釀,已經等了一個月了,饞蟲被勾到至極,若君無奈隻好答應,這梅花釀自然是越陳越好,不過現在取出來也沒關係。

白瑾年聽說梅花釀的美味也想去看看,三個人圍在梅樹下,若君小心的撥開樹下的土,取出那個瓷罐,雖然密封著,但那一陣陣甜香已迫不及待飄出來,刺激著每個人的味蕾。

張昭妍本想拿走一多半的梅花釀,但看梅家人口眾多,最後也隻拿了三分之一。

雲漢羲不知又去了哪裏,若君抱著懷裏的瓷罐頻頻看向大門。

自那次遊行之後,楚恒毅處處與雲漢羲過不去,這日在眾同學麵前找他麻煩,最後終於翻臉了,雲漢羲沒有說什麽,最近日軍在抓捕遊行的組織者,同學之間都沒有說,自己又何必做這個壞人?隻是楚恒毅有點欺人太甚,和幾個關係好的學生聯合找雲漢羲的麻煩,終於還是爆發了,鬧到校長那裏,就在校長認定是雲漢羲欺負學生會主席,幾個同學為了幫助楚恒毅而對雲漢羲大打出手,準備開除其學籍的時候,有個叫柴鴻羽的學生看不過去,替雲漢羲出頭,校長為了維護楚恒毅,不想把事情鬧大,最後不了了之。

“謝謝。”雲漢羲輕揉著臉上的瘀傷,這個人出現得有點意外。

“沒什麽,我隻不過是看不慣楚恒毅的行為。”柴鴻羽淺笑,他的個子不高,比雲漢羲矮半頭,口音像廣州福建那邊的,說起話來字正腔圓的,聽起來有些別扭。

雲漢羲帶柴鴻羽去了梅家,若君看見他回來,高興的拿出一杯衝好的梅花釀,“來嚐嚐。”

看著淡紅色的**裏那些碎花片,雲漢羲遲疑的接過杯子,小心的嚐了一口,“這是……梅花釀?”

“沒錯沒錯,味道不錯吧?你臉上的傷是怎麽回事?”看見他身後的柴鴻羽,“你是那天那個學生?”

柴鴻羽也認出她來,“是啊,那天多謝你了。”

聽他們的對話,好像是認識,“今天被人找麻煩,多虧他幫忙,他是柴鴻羽,我們還有事,先進屋了。”雲漢羲對著柴鴻羽使了個眼色便向東廂走去。

看著那兩個人,梅若君有點莫名其妙。

白瑾年經過很多天的掙紮終於鼓起勇氣約張昭妍去玩,張昭妍倒是很大方,沒多想就答應了,漂亮的女人大多沒腦子。

兩人坐在河邊曬太陽,白瑾年拿出一個口琴,運足底氣,吹了起來。

琴聲悠揚,悅耳動聽,這首《送別》卻被他演奏的歡快無比,張昭妍細細聽著。

一曲終了。

“這首歌應該是有點悲傷的,怎麽倒被你奏得這麽輕快。”

“因為心情不同,心裏麵高興這首歌自然也跟著不一樣了。”

“有什麽高興的?”

聽張昭妍這麽問,耳根子不禁又紅了,幸好張昭妍躺在草地上看著天而不是看著他。

“沒什麽。”

“你和雲漢羲是什麽關係。”張昭妍突然想知道就問了。

“我父親在雲家當管家,我從小和漢羲就認識,一起玩到大的。”

“那不就是發小。”

“發小?”白瑾年對這個詞有些陌生。

“發小是北平的土話,就是沒有血緣關係,但是從小一起玩到大關係很鐵的意思。”張昭妍耐心的解釋著,天上的雲晃得眼睛睜不開,說著說著便停了。

白瑾年還想再聊點什麽,看她睡了,索性也躺了下來,心裏單純的想著要是能一輩子這樣就好了。

“豆汁兒嘞──麻豆腐。”尖細的嗓音一聲長一聲短的在胡同裏回蕩著。

李嬸喜歡喝豆汁兒,拿著一個小鍋就往外走,雲漢羲忙接了過來,“我幫您去打。”李嬸還在洗菜,有他幫自己心裏樂意得很。

出了院門,那賣豆汁兒的正扯著嗓子對著梅家吆喝,看見雲漢羲出來便止住了。

吳有財慢吞吞的舀著豆汁兒,雲漢羲耐心地等著。

“組織上說了,你在學校就負責學生方麵的,其他的不要輕舉妄動,盡快找出師範學院裏的內奸。”吳有財的眼神很專注,認真地舀著豆汁兒,嘴唇沒動卻能說話,這是多年練出來的。

雲漢羲給了錢便走了,吳有財繼續吆喝著走遠了。

李嬸聞見豆汁兒那酸酸的味兒,迫不及待的接過雲漢羲手裏的鍋,雲漢羲早就受不了那個味道了,北平人就好這口兒。

“豆汁兒吳的就是味兒正。”李嬸是這中高手,喝過不少別家的豆汁兒,但怎麽都覺得吳有財做的最好喝。

軍靴踢踏踢踏的敲在地麵上,發出一陣陣冰冷的回響。

後藤習慣性的摸著腰間的那把槍,他在等什麽。

柴鴻羽站在一旁,恭敬的低著頭,他在等後藤的話。

不一會兒,一個士兵來報告,在後藤耳邊說了些什麽,後藤點點頭,讓那士兵下去,轉身對著柴鴻羽說:“來吧柴田君,大和的男人必須要有膽量。”說完便帶頭出去了,柴鴻羽有些疑惑的跟了上去。

後藤帶著柴鴻羽來到一個大院,裏麵來往進出的人穿著白大褂,柴鴻羽一路低著頭,不敢到處張望。

跟著進了院子深處,後藤和出來迎接的人說著什麽。

一雙沒穿鞋的小腳闖入柴鴻羽的視線,向上看去,是一個衣衫襤褸,瘦得皮包骨的小男孩,孩子眼睛很大,頭也很大,現在是初春,天還很冷,小男孩的衣服破得不能再破了,隱約可以看見胳膊和腿,都是那麽細。

男孩看起來隻有六七歲的樣子,啃著手指,口水流了出來,“我餓,他們說給我吃的。”男孩指著那些穿白大褂的人。

柴鴻羽知道,那些人不是醫生。

這時候一個身穿白大褂,頭戴日軍特有的軍帽,腳上一樣穿著軍靴的人把孩子領走了。

後藤交待完,把柴鴻羽帶進一間大屋,屋門口寫著“立入禁止”。

屋子裏充斥著福爾馬林的味道,一麵牆擺滿了白色的櫃子,裏麵用玻璃瓶裝著藥物,屋子中間是一個手術台,上麵鋪著幹淨的白布。

一個小桌子上擺滿了手術器械,還有五個大玻璃缸,裏麵有不知名的藥水。

柴鴻羽滿腦子疑惑,但是卻不敢問,隻能靜靜的站在後藤身後看著那些穿著白大褂的人做準備工作。

這時候,剛才那個男孩子被領了進來,男孩用那雙天真的,純澈的眼睛好奇的看著這一切,繼而又看著身旁的人說:“我餓。”那個人看著小男孩,麵無表情的戴上膠皮手套,拿出一塊紗布,往上麵倒了些藥水,然後緊緊捂住男孩的鼻口。

男孩掙紮了幾下就停下來了,那是麻藥。

柴鴻羽似乎知道他們要幹什麽了,緊緊閉上雙眼。

後藤冷冷的命令著:“睜開眼看著。”

柴鴻羽不敢違背,隻得睜開眼。

男孩的衣物已被除去,瘦小的身體平靜的躺在手術台上,下半身蓋著一塊白布,因為他們不打算對下半身做什麽,一根根肋骨很清楚,隨著男孩的呼吸浮動著。

四個穿白大褂的日軍圍著男孩,互相對望一眼,一個人拿起一把手術刀,不是很大,卻很鋒利。

那個人拿著手術刀對著孩子的鎖骨中間劃了下去,一直到肚臍,流了血,不是很多,孩子被開膛破肚,此刻他像睡著了一樣,隻是呼吸變得很微弱。

另外三個人互相分工配合,紛紛把手伸進孩子身體裏,最先取出的是肝,然後是心、脾、腎,最後是肺,他們動作很迅速的把內髒放在預先準備好的玻璃缸裏。

一切都很快,就這麽結束了,孩子依舊安靜的睡著,隻是,他永遠醒不來了。

那四個人此刻露出了笑容,“中尉,這次是最成功的一次,內髒保存完好,可以給我們的學生講課用。”一個人慢悠悠的摘下膠皮手套,笑得很有禮貌。

後藤很滿意地拍了拍手,“今晚我們要好好慶祝一下。”

另外三個人也摘下手套,然後隨手扔在那個孩子身上,一邊擦著手一邊有說有笑的出去了。

柴鴻羽睜大著雙眼看著手術台上的那具空殼,一個活人,就這樣在他們的談笑間被取出內髒。

後藤斜睨了柴鴻羽一眼,口氣很不滿:“柴田君,你是個男人,我們大和的男人不該這麽懦弱。”說完拍了拍他的肩就出去了,聽見他在門口對別人吩咐道:“把裏麵的屍體處理掉。”就像是吩咐別人扔掉一個垃圾一樣的輕鬆。

柴鴻羽再也支持不住,頹然坐在地上,呆呆的看著那些人進來抬走那個男孩的屍體。

城裏失蹤一個乞丐不會有人注意,有人注意到也沒人理會。

天氣漸漸轉暖,北平城裏也有些綠色,那些百年千年的古樹依舊生機勃勃。

春天來了,夏天還會遠嗎?

若君喜歡春天,也喜歡夏天,這樣的季節是多彩的,萬紫千紅,而冬天在她的印象中是灰色的,秋天卻又太過悲涼。

日軍攻進北平後把北平改為北京,他們要在北平建立日偽政府,但是百姓依舊稱這裏為“北平”。

兩年前首都南京淪陷,日軍在那裏幹下的勾當過了很久才傳開,因為,從那裏逃出來的人很少,而逃出來能繼續活著的更少。

雲漢羲最近總是在屋頂上待著,尤其是晚上,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屋頂很冷。”若君困難的爬上來,雲漢羲隻好接住她的手把她拉了上來,不小心跌坐在他身旁,緊緊的挨著他,她怕高。

雲漢羲安靜的看著南邊,“那邊,是我的故鄉。”

“南京……能給我講講,那裏發生了什麽嗎?”若君小心翼翼的問著,她對他了解得太少了,她想知道更多,雖然這會讓他難過,但隻有她知道了,才能一起分擔。

雲漢羲沉默,看著遠處的夜空,突然一道光一閃而過,拖著長長的尾巴,有劃破空氣的聲音。

“是流星。”若君聽人說過,這是第一次親眼看見,眼裏閃著興奮的光。

“是流星雨。”雲漢羲淡淡的補充道,果然在那顆流星之後,無數顆流星從天而降,從頭頂劃過,帶著破空之聲墜落到南邊的方向。

流星雨的規模不大,短短幾分鍾就結束了,大概有一百多顆吧。

漢羲幽幽的說:“聽老人們說,每顆星對應一個人,那個人死了,那顆星就會變成流星墜落,兩年前,有過幾次流星雨,每次,都有好多流星,好多,好多……”雲漢羲的聲音漸漸飄遠了,消失在夜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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