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抗日遊行(二)

第四章 抗日遊行(二)

看著倒下去的同學,何晴心中又悲又怒,日軍說開槍就開槍,殺人不眨眼,如果意氣用事,恐怕會死傷無數,一時間竟沒了主意。

很安靜,學生們站在那裏,看著那個已然死去,卻還沒有僵硬的屍體,血流得很少,他的眼睛睜著,微微的睜著,躺在同伴的懷裏,看著天,似乎想問個清楚,為什麽自己就這麽不明不白的去了。腦顱內積滿了血,槍口的血已經凝固,剩下的來不及流出,充滿了雙眼,他死不瞑目!

後藤沒有下任何命令,他觀察著每一個能看見的人,在考慮著要不要對他們進行掃射。

梅若君站在第一排,看著地上的屍體,她愣在原地一動不敢動,這是她長這麽大從沒遇見過的,死人,第一次看見有人死在自己麵前,第一次看見一個人輕易地結束了另一個人的生命,第一次,她恐懼了,從來沒有這麽害怕過。

兩年前的南京城,被眼前的這些人踏平,無數同胞被害,想到這裏,梅若君憤憤地抬起頭,直視後藤,剛才那一抹恐懼變成了恨,她現在恨不得立刻殺了眼前這些日本人,看著那一排排明晃晃的刺刀,哪一把上麵沒有國人的血?

梅若君向前邁出一步,身後的學生們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後藤眼神中閃過一絲驚訝,慢慢抬起手,那些日本士兵等著他的指令,隻要手一放下,就開始全麵掃射。

角落裏,一雙很白的手,卻不蒼白,修長的手指用力握著手中的東西,點上火,奮力一扔,正落在學生與日軍中間的空地上,頓時轟然炸開,一陣“劈哩啪啦”的響聲開始,有人大喝一聲“快跑!”

鞭炮盡情地炸裂著,學生們恍然大悟,一下子炸開了鍋,東竄西逃,誰也顧不上誰,手無縛雞之力隻能跑。

百無一用是書生。

日軍以為有敵人,紛紛上膛開槍,隻是那時學生們已經跑得差不多了。

慌亂間,梅若君看見一個學生依舊站在那裏,是師範學院的,急忙上前去,拉著他就跑,一路從東四跑到府學胡同,大部分學生是走得這條路,見後麵沒有日軍追來,便停了下來,剛才一路狂奔,都因緊張過度而忘了換氣,這一放鬆下來,一個個軟在地上大口喘息。

若君彎下腰扶著雙膝調整呼吸,剛才那個學生也在自己身側。

“你怎麽不跑啊?”

那個學生看著她,沒有回答,眼神很奇怪。

“以後遇到這種事情要跑,保命要緊,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三月天,卻跑出滿頭大汗,隨便用衣袖擦了擦,想起還答應了雲漢羲出去,飛也似往家跑去。

看著她遠去,那個被她“救”回來的學生又回到了東四,後藤的軍隊還在那裏,看見他來了,那些士兵讓開一條路,周圍的商鋪都關了,日軍在這裏,老百姓不敢來,來了看見也沒關係,沒人聽得懂日語,也沒人願意管這閑事。

“柴田君,以後有消息再來通知我,皇軍重重有賞。”後藤留著兩撇胡子,習慣性地用手去摸了摸。

“是,效忠天皇。”那個學生行禮離開。

院子裏沒人,李嬸她們該是出去買菜了,父親去教書,另外三個,是不是已經走了?或者他們還沒有來?

梅若君動作輕捷的跑到後院,閃身進了自己房間,心髒到現在還狂跳不止,用手壓在上麵,盡量平複著心中熱血。

身後的門被敲響,張昭妍在外麵催道:“死丫頭,還不出來,都快三點了,還要去放風箏呢!”剛才雲漢羲說有事就匆匆忙忙出去了,留下她和白瑾年,兩個人在東廂聊天,白瑾年很容易害羞,總是臉紅,昭妍覺得很有趣,這一聊就忘了時間,還以為梅若君放學回來就去睡覺了。

“我……有點不舒服,不去了。”想到剛才發生的事情,腦子裏隻是一片空白。

“不去了?”張昭妍語氣裏明顯的失望,“那你好好休息吧。”

“昭妍姐,你和他們兩個去吧。”隔著本板,若君嘴唇發白,還是不開門的好。

“雲漢羲出去了,不知道什麽時候回來,那算了,我和白瑾年去了。”聽見張昭妍離去的腳步聲,若君隻覺得雙腿發軟,頹坐在床上,呆呆的透過窗戶看著外麵。

腦子裏一次又一次閃過那個學生死去的臉,那個還來不及施展抱負的人,如果他沒有死,那一定是個大好青年,但現在,一腔熱血隻凝固在他的腦顱內。

日軍撤走了,學生們逃跑時顧不上張赫,他孤零零的躺在那裏,仰麵躺著,很安靜,用那雙早已渙散的雙眼看著天,一片厚重的烏雲擋住了陽光。

人們隻是圍成一圈看著他,一個個麵無表情,議論紛紛。

一聲淒厲的哀嚎驚動了人群。

老人蹣跚著跪倒在兒子身旁,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幾歲,粗糙的雙手摸著兒子的臉,獨生兒子,就這麽沒了。

老淚縱橫,這樣的情景,也不過勾起了圍觀人的一點表情而已。

天空劃過一道閃電,照亮了眾人的臉,豆大的雨點驟然而下,圍觀的人們一哄而散,紛紛跑開去避雨。

老人趴在兒子身上,搖晃著,希望他能醒過來一起回家,雨聲淹沒了那蒼老無力的哭聲,從此以後,他孤單一人了,父子相依為命,兒子死了,以後和誰相依?

雲漢羲的左手被日軍的流彈擦傷,流了血,被雨水衝淡。

他跪在張赫身旁,老人看見他,“為什麽啊?你們好好的幹什麽要來遊行!”他一把抓住雲漢羲,隔著衣服也能感覺到他的手指在顫抖,“我隻想踏踏實實的過日子,隻盼我兒子好好的,你們,你們幹什麽要來遊行!你還我兒子啊……你還我兒子……”

雲漢羲低著頭,任由老人搖晃著,哭喊著。

張昭妍和白瑾年拿著風箏躲在一個草棚下。

“今天是怎麽了,突然下起這麽大的雨來。”張昭妍看著手中濕透的風箏,上麵的顏料都被衝淡了,各種顏色混合著嘀嘀嗒嗒的落在地上。

“三月天下這麽大的雨,不正常,我看是天怒了。”話落一道響雷轟隆一聲,嚇得張昭妍不由得躲在白瑾年身後。

雨下了很久,一直到第二天清晨才停,張昭妍和白瑾年不得不冒雨趕回去,否則不知要等到何時。

兩個人淋成落湯雞,張昭妍一路抱怨著往家跑去,白瑾年卻站在路口看著張昭妍的背影傻笑。

第二天學校異常平靜。

師範學院。

白瑾年經過花園,看見雲漢羲和學生會主席楚恒毅。

“張赫死了。”雲漢羲的聲音很冰冷。

楚恒毅顫抖著,“我知道,昨天,他就在我麵前倒下了……都是那些日本人──”

“錯了!”雲漢羲低吼著打斷楚恒毅,“是你們,是你們非要組織什麽狗屁遊行!你以為你是誰?你是將軍嗎?他們是戰場上的士兵嗎?你憑什麽帶著手無寸鐵的學生去遊行?十幾年前的三一八事件你沒聽說過嗎?他們,那些日本人,他們有武器,他們有槍!你憑什麽為了你的滿腔熱血牽連上別人?”

楚恒毅惱怒的看著眼前的這個人,從小到大沒人這麽說過他,他一直是驕傲的,品學兼優,一表人材,被老師和學校看好,即使有錯,也從來都是別人的錯。

“你這樣隻是無謂的犧牲那些年輕的生命,昨天我幫張老爹葬了張赫,白發人送黑發人,你知道那是什麽感受嗎?”看著眼前這個學生會主席,雲漢羲覺得對他說什麽都無用了,“我最後勸你一次,以後不要搞這麽愚蠢的行動,要遊行你自己去,不要連累別人!”說完便怒氣衝衝的走了。

楚恒毅看雲漢羲走遠了,才憤憤地握緊雙拳,“敢訓斥我!你是什麽東西!看我以後怎麽收拾你!”

白瑾年偷偷看著楚恒毅,這個在大夥麵前謙遜有禮的學生會主席,現在卻判若兩人。

雲漢羲發燒了,是那天淋雨太久的緣故。

下午請假回了家,想睡一覺,去廚房找水喝,才發現若君也在。

是因為昨天遊行的事情,心裏麵五味雜陳,不想去學校,請假說病了,躲在房間裏,腦子裏總是張赫的那張臉,昨晚做惡夢了,一個晚上沒睡。

梅若君隻覺得這次的遊行是個錯誤。

“我晚上會做惡夢,夢到張赫,他問我,為什麽死的是他,他說他想他爹了。”若君呢喃著,就像是在說夢話,呆望著天空,為什麽今天又是陰天?

雲漢羲忍著頭暈目眩,“這不是你的錯,別太放在心上。”

“你發燒了?快去歇著吧,我給你找藥去。”梅若君把他扶回房。

高燒,雲漢羲倒頭就睡了,可能是燒暈了。

急忙找了藥喂給他,看見他手上的傷,又去拿了藥箱給細細包紮好。

“媽……”雲漢羲皺著眉,是說夢話了。

若君突然覺得心疼,輕輕地擦去他額頭冒出的汗。

“媽……爸……”雲漢羲哭了,哭得很傷心,淚水濕了額角,濕了枕頭。

三天後,走在街上,人們議論著。

“那個被打死的學生,他家的人跑到日本人的地方去鬧了,我當時看得清清楚楚,那老爺子說要跟日本人拚命,結果,那****的二話不說就開槍了,一槍沒打死,在他身上捅了十幾刀。”

“這幫天殺的王八蛋!”

梅若君聽得心驚,要是沒去遊行就不會發生這種事了。

雲漢羲聽得憤怒,要是不組織遊行就不會發生這種事了。

在不恰當的時候做出不恰當的事情,就算是為國為民,那也是有勇無謀的,最後隻是無謂犧牲。

白瑾年把雲漢羲拉到圖書館的角落,“前幾天你和楚恒毅吵架了?”

“說了他幾句。”提到那個人就覺得無比厭惡。

“你小心點他,那天我看你走了他說什麽要收拾你,他們家有錢有權,不好得罪,唉,你別瞪我,我也是為你好,我知道你不畏強權,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以後躲他遠點。”

漢羲覺得瑾年的話也是有道理的,“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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