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男孩

威廉認為她可能是害羞,也可能是家人叮囑過不要隨意同陌生人講話。他沒有再繼續追問女孩的名字,轉而說:“剛才很抱歉,嚇到你了。你看,我是追著這家夥來的。”威廉拎高了手裏的兔子給對方看。

他本以為小姑娘會對毛茸茸的小動物感興趣,誰知她隻看了兔子一眼就轉而好奇地打量起威廉背上的獵槍。威廉把獵槍解下來,向她介紹:“這個是火槍,能從很遠的地方擊中獵物。”

火槍並不常見,通常隻有國王的火槍隊裏才能得見。尋常獵戶大多使用的是弩,這把火槍是威廉外祖父花大價錢在伯明翰買來的,盡管外祖母時常覺得危險不願意他用。

小姑娘雖然好奇,但仍不敢上手去碰,隻一雙大大的綠眼睛眨巴眨巴地盯著看。威廉主動邀約:“願意去我家共進晚餐嗎?我可以讓廚子把這兔子烤了作為今天嚇到你的賠禮。”

小姑娘聞言後退了一步又搖了搖頭。威廉並不意外,對方連名字都不願意告訴他,更別說是跟著自己走了。但他禮數已經盡到,於是彎彎手行了個紳士禮朝她道別:“那再會了,小姐。”

本以為隻是一段小小的插曲,說再會也不過是出於禮儀。第二天午後落了雨,威廉沒有出門,下午陪著祖母打了一會紙牌。他以為無緣再見,結果第三天,在水潭邊他又遇到了那天的小姑娘。不,準確地來說,應該是男孩。

男孩**上身,從平靜無波的水潭裏冒出頭,威廉第一反應是想轉身避嫌,但馬上他意識到,對方是個男孩子。男孩看到了他,從水潭中央遊到岸邊,在威廉的注視下站起身,拾起地上的衣服穿好。

顯然,對方對上次臨別那句“小姐”十分在意,因為威廉發現他齊肩的金發被剪短了,還剪得十分……參差不齊。

“很高興再見到你,你剪頭發了?”威廉問。

“是的。”這還是男孩同他講的第一句話。

“你自己剪的?”對著那一頭長短不一的金發,威廉隻能得出這樣的結論。

“是的。”男孩點點頭,有一點不好意思。

威廉有些抱歉,其實男孩之前的長發挺好看的,是自己將他誤認成了女孩。他覺得對此有責任,於是說:“我也該剪頭發了,你想陪我去麽?就在鎮子上,有一個老發匠手藝挺不錯。”

這次,男孩沒有拒絕,乖乖地跟著威廉去了附近的城鎮。他大概很少來熱鬧的地方,有一些膽怯,總是緊緊地挨著威廉。

弗格斯是位年過四旬的理發匠,威廉的外祖父還在世的時候會請他去莊園為自己理發,威廉知道弗格斯的店麵在哪,帶著男孩一起上門。他說自己頭發長了不過是照顧對方的情緒,好讓男孩順理成章地同他一起修剪頭發。

在弗格斯手裏那把剪刀的修理下,男孩的金發重新以一種利落的方式好看起來,不再像被狗啃的一樣。他長發的時候顯得秀美,短發則更加凸顯出他五官的精致。威廉滿意地付過錢,謝過弗格斯,帶著男孩返回莊園。

在森林邊緣道別的時候,威廉問:“我們算是朋友了吧?可以告訴我你的名字嗎?”

男孩點點頭算是認同他朋友的界定,可隨即又小心翼翼地講:“我沒有名字。”

威廉很詫異,怎麽可能會有人沒有姓名。但男孩歉疚的表情讓他認識到對方沒有說謊,似乎沒有名字是男孩自己的錯,以致於有了朋友也無法等價地同對方交換姓名。

威廉腦海中閃過一些猜測,但他沒有殘忍地問出口,隻是約他:“明天下午我們能再見麵嗎?就在這裏。”

第二天威廉到的時候,男孩已經等在了他們昨日分別的位置,威廉不知道對方什麽時候到的,事實上他自己已經比約定的時間更早了一些。男孩見到他似乎很高興,臉上帶著靦腆的笑意,那種一瞬間盼望得以實現的表情是作不來假的。威廉內心升騰起一種被人依賴的感覺,這讓他堅信自己接下來的安排是正確的,他有責任這麽做。

威廉帶著小男孩去了巴爾莫勒北邊一座教堂,那個教堂不大,因為附近住的人不多,來祈禱彌撒的人也很少。他小時候同母親來過一次,印象中教堂裏的神父很慈祥。他帶著男孩前來,告訴他每一個人都有名字,如果你暫時沒有,我們就請神父為你選中一個。

那天的教堂裏隻有威廉和男孩,神父一身黑袍白領,於逆光中替男孩起了名,夏萊。

其實夏萊更想身旁的人為他取一個名字,可是威廉說不行,名字隻能由父母或者是天父給予。他笑著稱讚:“夏萊,真是個好聽的名字。”

那麽夏萊就認為,這確實是一個很美的名字。

那個夏天,他們時常在午後森林裏相見,威廉帶著夏萊打獵,教他騎馬。他家中隻有一個姐姐,向來是別人寵愛他。威廉把夏萊當做弟弟,照顧他愛護他,直到父親在信中嚴厲地命令他回家。

威廉和父親的關係有一些微妙,林森家是英格蘭約克郡最早的領主,父親承襲了祖上侯爵的爵位,在家是說一不二的性格。他的嚴厲來自於對子女的高要求與疏離,與其說是親子關係,威廉更願意形容為類似上下級的關係。這種微妙於母親在世時還能得到一種平衡,一旦她離開,漸漸長大的威廉總是不習慣於來自父親的強權,於是他開始反抗,這次沒有提前征得同意的蘇格蘭之行便是如此。

結束學業的威廉在倫敦收到了父親的來信,催促他盡快回去,因為父親要舉辦一場盛大的宴會,邀請英格蘭北部所有的貴族光臨,屆時為威廉謀求一個好的差事。用父親的話來說就是“你長大了,需要有效的社交”。有效指的是在貴族圈中亮相,展示他在劍橋學到的新潮知識,然後跟著某個有實權的公侯伯爵幹點地方政務,以求對方以後能有機會在皇室麵前替他舉薦,最終進入內閣,帶著家族再創輝煌延續富庶。

威廉對此很是抗拒,他沒有回信,而是收拾行李直接去了外祖母家。他情緒激昂地告訴夏萊:“我才不在乎什麽爵位,我要去參軍!如今西班牙四處擴張虎視眈眈,全靠王後一口氣吊著。一旦王後去世,她的娘家沒了顧忌,一定會大舉攻打英格蘭。這些年國王靠著西班牙的庇蔭,怠於發展軍備,到時候炮火一旦來臨,英格蘭根本無法自保。”

他看著夏萊,似對他述說又似自言自語:“你知道嗎?最早的貴族也就是領主,是為保護一方子民而生的。倘若有入侵,貴族必須身先士卒,衝在最前麵。可是到了如今,貴族隻餘下一個身份的象征,大家顧著享受優待和財富,把最早的責任與誓言忘得一幹二淨。”

夏萊眼睛睜得大大的,也不知道聽沒聽懂。他還隻是個孩子,生在鄉野,對於這些國事憂患根本沒有概念。威廉撫摸他的頭發,對他講:“你放心,我會保護你的。”他要加入海軍,讓外敵沒有機會登陸英格蘭的領土。他要保護他的國家,讓戰火遠離家鄉。

作者有話說:

你們猜落雨的那天夏萊去等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