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京城的深秋和江南的初冬一般寒涼,柳書言初來時是春末,還沒在北方過過冬。京城氣候分明,夏日炎炎秋風瑟瑟,秋冬季節最大的特點便是風大。

皇室旗幟迎風招展,方圓五十裏俱是秋圍的狩獵範圍。士兵十步一人將諾大的皇家獵場圍住,閑雜人等近不了半步。

皇帝儀仗浩浩****從宮裏來,韓君夜陪著柳書言坐在禦製馬車中,車上煮了茶,還備有糕點。韓君夜不假他人之手,親自給他的皇後斟茶水喂糕餅,看著人吃下就覺著心情甚好。

其實他一個人的話韓君夜更偏向於騎馬,畢竟在軍營待了那麽多年,騎馬行軍早成了一種習慣。但柳書言身子弱,受不得累,外頭風又大,還是馬車上暖和舒適一些。

行進了約莫一個時辰,便到了皇家獵場。雪白的穹頂帳早已搭好,先遣來的下人們也收拾好了伺候帝後所需的一應器具。

柳書言走進帳裏一看驚呆了,這哪是帳篷,分明就是照搬了他的寢宮過來。床榻,紗帳,地毯,香爐,連秋牡丹的盆栽都放在同樣的位置。

他一方麵欣喜韓君夜在意他,一方麵又有些慚愧,小聲道:“會不會太勞民傷財了?”跟那妲己褒姒一般。

韓君夜挑眉看他,覺著柳書言這樣子也太過可愛,他的皇後平日裏就節儉,從不好奢靡。這些不過是尋常皇後該有的待遇都讓他生出了愧疚之情。

但繼而想想,柳書言在意是否勞民傷財,一是他心地善良不願下頭的人忙活操勞。另一方麵他也是為了自己這個皇帝的名聲在考慮。韓君夜摟著人,心像浸在一泓溫泉水裏,安慰道:

“怎麽會,朕後宮就你一個,皇後就是用出十倍的份例都不算多。更何況此次秋圍朕下令了裁減規模用度,比之往年已經是節省了開支,阿言就別操心了,放開隻管玩兒就行,嗯?”

韓君夜說的是實話,往年的秋圍廣邀群臣,皇親國戚加上一眾官員,白來餘人聚在一處,光是帳篷就得設下一大片。再獵上個三天,期間還飲酒設宴,可謂熱鬧非凡,同時也花費無度。

柳書言被這聲“阿言”臊得臉紅,隻有小時候娘親會這麽叫他,長大之後就是父母兄長也是喚他書言。

在帳裏換上新製的騎裝,柳書言就跟著韓君夜出門去了。此次秋圍皇帝隻邀了少數武將同行,蔣霜也在其中。她瞧見柳書言主動過來抱拳行禮,柳書言因為那日在蔣霜麵前失了態,很有些不好意思。

不過對方似乎一點不以為意,拜見之後湊上來仔細看了看柳書言的臉,嘴裏嘟囔著:“當真是個絕世佳人,那日沒能瞧個真切,便宜那小子了。”

韓君夜本來在一旁應付另一名官員的請安,餘光撇見蔣霜的動作。止住跟前人的話頭,幾步邁過來不滿地對蔣將軍道:“湊那麽近成何體統?”

蔣霜翻了個白眼,心道“小氣,你媳婦能追到手還不全靠我臨門一腳。”嘴上卻隻能恭敬答曰:“是末將唐突了,還請皇上責罰。”

韓君夜揮揮手讓她下去準備待會兒的騎射表演。然後牽起柳書言的手準備去看禦馬,他發覺皇後的手有些涼,便吩咐人回去取披風。

柳書言從小就怕冷,本來這一身兔毛錦鍛騎裝已經足夠暖和,但出到帳外被風一吹,指尖便又泛起涼意來。韓君夜想了想,覺著柳書言那頂披風還是不夠暖和,便想著還是用自己那件大氅更好。也不待再吩咐一人,韓君夜叮囑柳書言等他便自己回了帳去取。

韓君夜前腳剛走,小桃紅就湊了上來。她此次也隨著皇後來了獵場,不過一路上都跟在後頭,此時才和柳書言見麵。

“君後。”她期期艾艾地叫了一聲。

柳書言覺得小姑娘大概是以為自己不受喜歡和重用了,便向她解釋道:“一路上沒有讓你伺候,不是叫了別人去。而是皇上他……”皇上把你的活兒給搶了。“是皇上他不喜人在旁。”

小桃紅眼神飄忽,也不知道聽進去了多少,一方手帕被她絞成了一根麻花。柳書言歎口氣,吩咐她:“你回去歇著吧,外頭風大。”

小桃紅望著柳書言欲言又止,最後說:“君後,今日您別陪皇上去狩獵了成麽?”

柳書言很奇怪,問她:“為何?”

小桃紅吞吞吐吐,最後隻說:“因為,因為風大,容易著傷寒。”

柳書言講:“我沒那麽弱不禁風。”

這時候韓君夜回來了,他把那襲象征著尊貴地位的明黃色大氅往柳書言身後一披,再細細替他係好帶子。柳書言莞爾一笑,再回頭來看,已經尋不見侍女的身影。

內侍官已經牽來了禦馬墨玉,是一匹通體漆黑,隻額前有塊菱形白印的西域汗血寶馬。給皇後準備的是一匹雪白的西北草原良駒,身型健美,性情溫順,是韓君夜親自挑的。

二人縱身上馬,剛開始隻徐徐而行。柳書言雖生在水鄉,但家境富裕,少時專門學過騎馬,雖不如韓君夜那般技藝嫻熟,但策馬揚鞭還是沒有問題的。

帝後踏過草坪,往山林後奔去。深秋儲糧,林中野物頻現身影。韓君夜挽弓射下一隻小鹿,馬上就有士兵來將獵物抬回營帳。柳書言瞄準了一隻正在嚼草葉的灰兔子,但距離有些遠,他準頭不足,一箭射進旁邊草叢,肥兔子受了驚,抖著一雙長耳朵逃了。

柳書言不甘心,追上去,身後上百侍衛也策馬跟來。那小兔子本就警覺,肉墊感受到地麵成百鐵騎奔踏,幾乎不肯歇腳地左竄右跳。

韓君夜本可以一箭替他射中這隻狡猾的小兔,但這樣柳書言便享受不到狩獵的樂趣了。於是他下令,侍衛們全體原地待命,留守百步開外,以免驚了獵物。

韓君夜隻身一人陪著柳書言追逐那隻灰色野兔。終於那兔子跑累了,也感覺不到有馬蹄震動,便停在一棵樹後休息。韓君夜和柳書言已翻身下馬,腳步輕盈地繞到了它的後麵。

柳書言抬手挽弓,韓君夜從身後輕輕擁著他,一手搭在他的弓上,另一手握住了他壓弦的手背。

“這樣,胳膊放平,瞄準腿肚。”韓君夜在他耳畔小聲說道。

“心無雜念,阿言,你在想什麽,手抖了。”韓君夜的氣息吹拂在耳廓。

柳書言在心裏忿忿不平,明明是他要用這麽曖昧的姿勢,還往自己耳朵吹氣,這頭還要怪人家心生雜念。

“你可以的,放箭。”韓君夜一聲蠱惑,柳書言的箭離弦而出。噗呲一聲,是箭尖入肉。

柳書言歡呼一聲,雀躍地跑上前去。韓君夜卻眉頭一凜,多年作戰的警覺令他察覺到了危險的氣息。

草叢裏,隱藏的死士臉上抹著油彩,與周遭草木一致,隱在暗處。一雙雙狼眼狠狠盯著不遠處的二人,怎麽那兩個人都穿著皇帝的服飾,到底哪個才是新君韓君夜?

死士頭領本能地認為皇帝應當是那位身量看起來更高大一些的,但轉念一想這些細皮嫩肉的貴人哪能跟他們這些粗人類比,說不準那個小白臉才是韓君夜。於是幹脆寧可錯殺不可放過,反正他們已是有去無回,黃泉路上權當多個鬼魂相伴。反正這兩人一個是皇帝另一個必是高官,殺了對主子是好事成雙。

於是兩道破空聲在林中響起。韓君夜敏銳地捕捉到了箭矢射來的方向。他先知先覺,躲過這一箭不是難事。但柳書言毫無所覺,那箭頭帶著勁力射來,能將他一箭穿心。

“阿言!”

一切隻發生在電光火石的一瞬間,柳書言被撲倒,韓君夜將他壓在草叢。他還未反應過來發生了何事,韓君夜就拿起了他掉在手邊的弓,抬手連射三箭。

林子裏傳來悶哼,接著是倒地的聲音。拔劍出鞘的錚錚聲在回響,韓君夜狩獵並未配劍,從腰間抽出一把精鋼製成的匕首,所幸對方隻剩下四人,並非毫無勝算。

他為保護身後的柳書言主動往刺客的方向奔去,將戰線往前壓。兵刃相接,韓君夜的短兵器吃很大的虧,他肩膀還在不停地流血,那道本射向柳書言的箭此刻深深嵌進了他的肩骨。

刺客是死士,隻求攻擊,根本不為自保,韓君夜以一敵四,戰得十分吃力。那死士頭領見他對另一人拚死相護,反而篤定後方那個才是真皇帝,棄了與他的糾纏,奔著柳書言去了。

韓君夜目眥欲裂,奈何另三人與他纏鬥不休,眼看刺客朝柳書言去,韓君夜也往回撤,顧不上後背,又中了一刀。他將手裏匕首灌注勁力,全力一擲。

刀尖釘進刺客後腦勺,那人在柳書言跟前直直倒地。

韓君夜手裏沒了武器,身後還有三名刺客。他轉身,咬著牙把深嵌進肩膀的那支箭生生扯了出來,一時濃黑的血水溪流一般湧出來。

韓君夜執著沾滿了自己鮮血的一支箭羽作武器,站在那裏猶如浴血修羅,他那副似感覺不到痛的非人樣子,驚詫了對麵的刺客,一瞬間竟僵持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