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紫宸殿,柳書言麵對一大桌菜遲遲沒有動筷。因為韓君夜經常來討飯吃,所以現在禦膳房給紫宸殿準備的都是皇帝禦膳的規製。

“君後,時候不早了。”再不吃菜都要涼了。

“你先下去吧。”柳書言屏退了伺候的人,一個人呆坐著。雖說之前已經想得很透徹,可當每日裏都會來陪自己用晚飯的那個人今日沒來的時候,還是經不住失落。

韓君夜是在忙嗎?鶯歌去告狀了?他是不是覺得我做得太過分?他會心疼那個女人麽?現在是不是正安慰著她?

柳書言想得頭疼,糾結於自己沒參與過的韓君夜的過去,又忐忑於自己如今的境地,他雖然當上了皇後,可在韓君夜心裏到底有多少份量,他自己也不清楚。

而另一頭,前腳都快邁進紫宸殿的韓君夜被夜行衛指揮一聲急報給絆住了腳步。河南賊匪竟然突襲了信陽兵造廠,劫走了大量刀槍,弓箭和新製作的火槍。

本來一幫土匪,使的多是大刀,甚至是鐮刀鋤頭,連像樣的弓箭營都沒有。這下得了官造,可謂直接鳥槍換大炮,雖然對上正規朝廷部隊仍不足為懼,但畢竟戰力提升一大截,所到之處燒殺搶虐,老百姓將陷入水深火熱之中。

韓君夜在禦書房發了火,下旨將河南督尉降級使用,信陽守軍統領革職查辦。等忙完夜已經深了,韓君夜不忍再去打擾柳書言安眠,便宿在了養心殿。

而柳書言這一夜輾轉反側,身邊少了熱源覺出秋夜寒涼。

第二日,韓君夜下了早朝就往紫宸殿奔去,結果到了被告知皇後不在。韓君夜在禦花園找了一圈也沒找著人,最後是在秋千小院遇見了他的皇後。

柳書言指揮著宮人搬花兒,自從昨日他知曉了此處翻修,就上了心。除了宮牆簷廊,殿內陳設,花草魚塘他都有設想。

原本的秋千後頭,柳書言命人做了高高的木頭架子,下頭栽上紫藤花,這樣明年就能在花蔭下**秋千了。園中石頭小路旁,柳書言命人搬來了開得正好的紫色秋菊,一朵朵小花隨風搖曳生姿,別有一番風情。

韓君夜走過去,宮人紛紛下跪行禮。他揮退眾人,隻單獨和柳書言待在一起。

“聽說你昨日罰了鶯歌仗責。”柳書言盡量讓自己不帶任何情緒地陳述事實。

韓君夜替他理理頭發,挑著眉講:“鶯歌?你倒是不怨她,還叫得這麽親熱。”韓君夜滿不在乎地說:“她衝撞你,合該長點教訓。”

重要的是擺出他作為皇帝的態度,所謂殺雞儆猴,他此舉是為確立柳書言在後宮的地位。讓後宮那些蠢蠢欲動的人歇了那份心,少去擾了他家皇後的清淨。

“其實倒也不必罰得那麽重,她一個女兒家。”柳書言雖然氣,但已經掌過嘴了,昨晚聽見消息,驚訝之餘心中石頭落地,看來韓君夜還是站在他這邊的,回頭來想不免又心軟起來。

韓君夜就知道,柳書言這人單純善良,轉眼就能忘了別人對他的傷害。罰仗責二十是給鶯歌一個教訓,他沒下令打死,行刑官手上便是有數的,傷不了她性命,至多在**躺個把月。

“你再為她說話,朕可要吃醋了。”韓君夜說著去撈柳書言的手,放在唇邊摩挲了一下。

柳書言抿抿唇將手抽了回去,這人怎麽這樣,一上來就顛倒黑白,自己還沒找他算賬,他倒先發製人倒打一耙。

“我又沒救她性命。”柳書言這話說得酸溜溜的。

韓君夜不想為過去矯飾,低下頭找柳書言的視線,看進他眼裏說:“朕保證以後再沒有這樣的事,信我。”

柳書言也不是多麽矯情的人,此時二人就站在當初的那個秋千旁,一如數月前的那個午後。

“皇上為何翻修這裏?”柳書言耳尖有一點紅,他想過去都過去了,他隻求如今這個答案。

韓君夜沉吟片刻,思量之下答他:“因為有回憶,因為你。”

柳書言覺著有這一句就夠了,勝過千言萬語的剖白,他們對彼此的心一樣,這便夠了。

韓君夜領著柳書言回去,臨走前深深回望了一眼這間沒有牌匾的小院。

小南院,鶯歌和柳眉共住,太醫來過,隻留下一些活血化瘀的傷藥。望月帶著一罐去死生新冰肌玉膚的上好膏藥來瞧鶯歌。

鶯歌本就豐腴的臀部現下腫得老高,被柳眉當著麵揶揄,正臉紅得快要滴血,見著望月更是羞惱。

不過望月總是一副翩翩佳公子的模樣,麵不改色地關心她,一點看笑話的意思都沒有。鶯歌剝下了強撐起來的表麵,委屈得落下淚來。

“好姐姐,別傷心,我們都聽說了。皇後悍妒,容不下人。咱們今後可得團結起來,不然真就沒活路了。”

他說得憂愁,仿佛真是被逼到絕境,才不得不反擊。

鶯歌抬起一雙淚眼看他,望月拍拍她的手背:“放心吧,我會替姐姐出這口氣。”

他的話莫名給人一種安定的力量,讓鶯歌相信他或許真的有辦法能讓帝後離心。

九月,秋千小院基本翻新完成,帷幔桌布,一應都布置成了柳書言喜愛的孔雀藍色。這日兩個小太監正在掛牌匾。

“聽荷院”柳書言跟著念出了聲,雨後聽荷,真好聽。

兩個小太監踩在竹梯上,渾然不知皇後駕到,仍兀自聊天。

“哎,咱皇上這禦筆真是絕了,蒼勁有力,行雲流水。”

“那可不,話說你認識這仨字麽?”

“不認識也不妨礙我欣賞。”

“嘿喲,你就貧吧。”

柳書言在下麵笑笑,也欣賞起韓君夜的字來,所謂筆走遊龍,墨法精妙,不外如此。他噙著嘴角笑意回了紫宸殿,把秋千小院得名的事分享給了小桃紅。

小桃紅擰著一雙柳葉眉,猶猶豫豫,吞吞吐吐半天,才說實話:“君後,我今日也聽到一些消息,關於秋千小院。”念及皇上已經賜了新名,桃紅改口:“哦不,是聽荷院。”

“嗯,說來聽聽。”柳書言最近心情不錯,樂得聽些閑話。

“就是,聽宮裏的老人說聽荷院以前是已仙逝的端妃故居,就是咱皇帝陛下的親娘住的院子。”

柳書言一開始不太信,畢竟秋千小院翻新前可不是一般地破敗。就算先端妃已故,也不至於生前住處如此寥落。可轉念一想,自己之前與韓君夜在秋千小院遇到過那麽多次,真的是緣分和巧合嗎?

韓君夜彼時還是親王,每次進宮都要特意去一個破落的小院,更別說深夜還在裏麵買醉。之前從未深想過的事,如今看來都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

隻是他為什麽從來不告訴自己呢?那日問他為何翻新小院,韓君夜隻說是因為你,為什麽不坦白這裏是他母妃的舊居?難道隻因為算準了這麽說自己會感動,會覺得他很在乎自己嗎?

那在韓君夜心裏到底有沒有把他當作要攜手一生的人,對自己愛的人會這樣設計去俘獲他的心嗎?柳書言覺出一陣心痛來,他其實並不在意秋千小院的意義,韓君夜懷念母親天經地義,可他接受不了對方的不坦誠。

小桃紅瞧他斂了笑容,知道君後在乎那個院子,忙道:“哎呀,興許是他們亂說的,君後別放在心上。”

柳書言點點頭,說是不放在心上,可他心裏就像紮進了一根刺。他想去問韓君夜,又覺著對方既然不願告訴他,追著問也無甚意思。

有一個人知曉過去所有的事,柳書言不知不覺走到了幽閉的壽安宮。

壽安宮門口有侍衛把守,但柳書言亮出身份,他們並不敢攔。昔日繁花盛開的庭院,如今隻剩瘋狂生長的雜草。柳書言踏上他曾被罰在烈日下伺候的白玉階,進入內殿。

高椅上太後一襲深藍宮裝,白發梳得齊整,久不見客來,她眯起眼睛打量半晌才肯定地道:“果然是你。”

她老人家輕蔑地笑了一聲:“你果然早就跟那孽種私通了!”

柳書言聽到“孽種”這個稱呼,心裏很不舒服,壓抑著情緒說:“我來隻是想問端妃的事,若太後肯告知,我可以向皇上求情,保您百年後的名聲諡號。”

“嗬哈哈哈哈,人死如燈滅,我管他後人如何評說,你覺著我會在乎一個死後虛名?太後笑得狂妄,但並不如傳聞中一般瘋癲。

在柳書言以為就要無功而返時,太後又開口了:“不過如今壽安宮寂寞,沒人肯聽我說話。你想知道,我便告訴你也無妨。”

“端妃?端妃是我害死的,誰讓她生了一張狐媚的臉,把皇上迷得暈頭轉向。”

柳書言聞言心一寒,太後真是下得去毒手,又忍不住想那時韓君夜才幾歲啊?

太後瞧見他臉上表情,像看見什麽新奇玩意兒:“怎麽?覺得我可怕?哈哈哈哈,最可怕不過你枕邊人,韓君夜殺了我兒,還裝神弄鬼想殺了我!他才是最可怕的惡鬼!”

過了這麽些時日,她早想明白了,當時那夜,那貓還有垂發女人都是韓君夜安排的,他怕是早就查清當年的真相,故意借此來嚇自己。那一眾宮人也都是他下令殺的,結果全推到她這個太後頭上,給她安了個瘋癲的名頭。

而柳書言被驚得後退兩步,先皇真是韓君夜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