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帝位更迭,朝事繁雜,等韓君夜從奏章和諫臣堆裏掙脫出來已是晚膳時分。掌印太監拂曉正待傳膳仁和殿,韓君夜卻手一抬止住了大太監的話。

“朕去紫宸殿討頓飯吃。”

堂堂一國之君,天下之主,卻說要去後宮討一頓飯來吃。拂曉太久沒伺候過宮中貴人,一時有些摸不準帝王脾性,隻點頭彎腰順著手中拂塵疾步跟上。

他年輕時是皇帝母妃的隨侍太監,端妃仙逝之後就被發配到了東苑照料皇家馬匹。十幾年來什麽希翼都磨滅光了,卻不曾想有朝一日竟能一步登天坐上掌印之位。

紫宸殿伺候的宮人不多,韓君夜到的時候殿前一個人都沒有,也就無人通傳。拂曉見著新皇冷下了臉,忙道:“待老奴先行通傳,請先皇後出殿接駕。”

韓君夜對先皇後這個稱呼很是不滿,不悅地睨了他一眼,冷冷道:“不必。”

他哪是不滿自己被怠慢,分明是惱怒紫宸殿這些宮人偷懶耍滑,沒有用心伺候柳書言。韓君夜默默在心裏盤算,明日要將這些不知死活的奴仆全數換掉。

他臉上隱怒未消,卻在見到柳書言的那一刻如春水化冰,嘴角的笑意似三月的花苞,隻肖一陣和煦的微風就能簇簇綻開。

隻可惜身處夏夜,柳書言卻是一個好臉色也不肯給他,周身氣息冷得像秋霜風雪。

韓君夜見狀焦急地過去攬住人的腰,柔聲問:“不舒服?可是腰還疼?”

他這一問又讓柳書言憶起昨夜的荒唐來,當時身墜情網不覺什麽,如今再想來便是**裸的諷刺。

柳書言掙掉扶著他後腰的手,沒好氣地講:“皇上,請注意身份。”

韓君夜一口氣哽在胸口,好哇,又是這樣,下了床就不認。他那皇兄屍骨都涼透了,柳書言這是打定主意要守一輩子寡不成?看來昨晚自己還是心太軟了,早知如此何必理會他的哀求,就該把人徹徹底底給睡服了!

韓君夜氣得眼眶發紅,不由分說俯下身操起柳書言的膝彎就往寢殿走去。柳書言在他身上又捶又打,叫嚷的聲音頗大。

拂曉連忙指揮身後宮人,去去,都退到十丈之外,把守殿門,不許任何人驚擾了皇帝興致。末了,他才一擦腦門兒上的汗,當值第一天,如恍然大悟般。

再回想,新帝在仁和殿提到紫宸宮時那臉上的神色在久遠的記憶中也曾見過,太上皇對著端妃不就是這幅我心陶醉的模樣麽。拂曉暗歎自己久不在宦場沉浮,察言觀色的能力都弱掉了。

柳書言被韓君夜扔到雕花大**,說是扔,其實**墊了厚褥子軟煙蘿,倒也不疼。就是架勢嚇人,韓君夜胸膛起伏,似乎氣得不輕。

柳書言也來了脾氣,要送他去道觀也好寺廟也罷,當道士當和尚都是他自己一早就預料到的結局,他對此不敢有怨言。

命運無法掌控在自己手裏,那起碼給他的心留一點體麵。他是喜歡韓君夜,但他不是一個可以隨意玩弄的玩物。柳書言不服輸地瞪著一身龍袍的新任皇帝,眼眶裏淚水倔強地不肯落下來。

最後還是韓君夜先敗下陣來,被對方憤恨之中帶點委屈的眼神戳中了冷硬心髒中柔軟的部分。他低頭歎一口氣,坐在床沿,想去拉柳書言的手,又怕他不樂意,最終作罷。

“你對朕的皇兄,應當沒有感情吧?”原本十分肯定的事,如今也不敢那麽確定了,隻能繼續問道:“為什麽囿於身份不肯接受朕?”

“接受你?”柳書言自嘲地講,“然後在道觀裏繼續同皇上廝混麽?”柳書言看著他的眼睛,語帶譏誚:“莫非皇上就是喜歡各種**的劇本,若非如此不能人道?”

這話換任何一個人來說都足夠砍頭了,韓君夜卻不生他的氣,從話中明白過來今日緣由,另外竟從這些設想裏蒸騰出一絲異樣的隱秘念頭。

“哪個奴才在你麵前亂嚼舌根?朕杖斃了他!”早朝之事,他還沒來得及解釋,這誰就先捅到柳書言跟前了。

“怎麽皇上敢做還不許人說?”柳書言仍氣鼓鼓地把頭扭到一邊,不肯看他。

韓君夜無奈,隻能亡羊補牢地一一道來。“你在生氣我要把你送走對不對?”他也不自稱朕了,這裏就他們兩個人,韓君夜伸手去握住了他的手,柳書言想抽卻抽不走。

“先皇後必須送去修行,否則我要如何迎娶你?”

這下柳書言徹底聽不懂了,怔愣在那裏,一雙秀氣的眉輕蹙著。韓君夜趁機攬住人肩膀,圈在懷中。

“我給你準備了一個新身份,戶部侍郎柳同德的三公子,守完這七日之喪就大告天下。”韓君夜笑著刮了一下已經聽呆的柳書言小巧的鼻尖,“這下同你通過氣了,可別到時候又吃自己的醋。”

吃醋意味著喜歡,柳書言很不想承認,但倘若不明就裏,到時候聽聞韓君夜要納朝臣之子為妃,他猜的沒錯,自己肯定要慪得吃不下飯。

“可是朝臣們都見過我啊。”柳書言說出了擔憂,就算給他新安一個身份,可大家都有眼睛,難道會看不出來他們是同一個人?

韓君夜笑了,“放心,我說是就是,我說不是就不是,我看到時候誰非逮著不放與我唱反調。”

隻要不是先皇遺孀,朝臣們於倫理道德上便沒有了反對的理由。他不願委屈柳書言,想要和他名正言順地在一起。至於新皇後和之前那位名字相貌一樣又如何,他如今已是皇帝,誰也反對不了。

“就是得委屈你拋棄身份。”韓君夜溫柔地理了理柳書言的頭發,“放心,等我忙完這一陣,最遲年前就帶你下江南,去拜見嶽父嶽母。”

聽到還能再和父母見麵,柳書言之前忍著不肯掉的淚一下子劈裏啪啦全砸在床單被麵上,像風吹海棠樹,落下一地露珠。

“唉,可別哭。”韓君夜溫柔地去擦他臉上的淚痕。

誤會解除,看來柳書言心裏還是有他的。韓君夜又開始追究起禍首來。

“所以到底是誰同你亂說的?朝堂所議之事不出金鑾殿,待我治他一個竊取機國密要之罪!”

柳書言當然不肯供出小桃紅,死也不開口。韓君夜不高興了:“你這麽護著,莫非就是那個貼身伺候你的宮女。”

她叫什麽來著,韓君夜想不太起來,但方才進來的時候,隻有這名宮女陪著柳書言。之前韓君夜還有些讚賞,覺得她盡職盡責,如今瞧見柳書言如此緊張她,心裏又十分地不是滋味。

“明天我會派新的宮人過來讓你挑選,紫宸殿這些奴才太沒規矩。”

“不要!”柳書言自覺反應太過,緩和了語氣說:“我覺得挺好的,不用麻煩了。”他瞥了瞥韓君夜的臉色,補上一句“謝謝了。”

韓君夜並不怎麽受用,知道他就是舍不得那個貼身侍女,但又不願強迫他。隻好不情願地講:“你願意換誰不換誰,可以自己決定。我明天讓他們送一批**得好的宮人來讓你挑,行不行?”

柳書言點了點頭,又仔細打量起韓君夜。新皇英姿勃發,年輕俊逸,但連日來的疲憊仍在他臉上留下了淺淺痕跡。睡得不夠,也未按時用膳。

“你用飯沒有啊?”柳書言關心道。

韓君夜立馬開始賣慘:“沒呢,一直在批奏章,皇兄也真好意思,留這麽一副爛攤子給我。”說著他迎上柳書言的眼神,“這不,好不容易得空,想來你這討口飯食,結果你又誤會我。”

柳書言也不好意思了,他剛才在氣頭上一通發作,如今時辰更晚了。他是皇後,紫宸殿本該有小廚房。可是因為他並不得寵,又是民間出生,於是許多皇後該有的待遇在他這裏一直被能簡就簡。

韓君夜本來隻是想討柳書言心疼,他是皇帝,就算大半夜想吃飯禦膳坊也能備。結果不期然聽見眼前人說:“現在這麽晚了,要不我給你煮碗麵吧。”

韓君夜簡直意外之喜,柳書言願意為他煮麵。這讓他生出了他們是尋常夫妻一般的感覺,他喜滋滋地在殿前等了一會,又忍不住跑去殿後瞧。

紫宸殿的小廚房雖說沒有廚子,但一應鍋具都在。柳書言剛將從小桃紅那裏討來的麵條下到鍋裏。她們這些下人,通常會自備一點食材,沒吃飽的時候能派上用場。

麵條在沸水裏翻騰,韓君夜從後麵抱住柳書言的腰。

“呀,小心燙著你。”

“隻要別燙著我夫人就行。”韓君夜把頭埋在柳書言頸側。

“誰是你夫人,叫夫君!”柳書言不服。

韓君夜摟著他笑得一顫一顫的,從善如流地應了:“好,夫君。”大丈夫不作這些口舌之爭,上了床身體力行才是正道。

最後一碗素麵條,一點蔥花,隻一個煎雞蛋臥在上麵。韓君夜好久沒吃過這麽簡單的吃食了,平凡卻帶著情意。

“味道還行嗎?”

其實柳書言下廚的經曆也十分有限,會做的也唯有這麵條而已,所以他十分擔心手藝發揮得不夠好。

而韓君夜連麵帶湯喝了個幹淨,算是對他的回答。

第二日,朝堂之上。新皇宣布了治喪事宜,一切從速。並稱自己將迎娶柳侍郎家三公子為皇後。

眾臣一片嘩然。

所謂國喪,長則三年,短則七日,他們既想站出來指責皇帝不尊孝道,僅守七日之喪。又覺國不可一日無後,早些立後早日立儲,總歸於國本有益,免得又弄得跟先皇似的一個子嗣都沒有。先皇還有今上這個弟弟,咱如今的皇上可是獨一脈了,再不開枝散葉,豈不是隻能滅國。兩廂權衡,最後又將勸誡的話咽回了肚子裏。

不少朝臣暗戳戳地去瞟戶部侍郎,這個柳同德平時不聲不響,竟然暗中較勁。他這是什麽時候把小兒子送皇帝身邊去的?約莫得是皇上還未即位仍是睿王的時候吧,可真豁得出去。

而柳同德臉上掛著得體的笑,應對周圍暗暗的恭賀,並跪拜行禮:“臣子幸得皇恩。”

隻有他自己知道,這一切全因幸而得柳姓。因為他根本就沒有第三子,隻兩個兒子並一個女兒。官場沉浮多年,如今年事已高,升遷無力,本已知足認命。結果皇帝找上他,要他來白當國丈。

別說皇帝要他認下一個幺子,就是十個八個他也認得。

座上皇帝滿意地看著下首,著禮部一並準備。禮部官員叩領了差事,卻還是頭一遭紅白事兩頭忙。

作者有話說:

不好意思來晚了,這幾天重感冒實在太難受了,又燒又咳,大家都要注意身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