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11.刹那造罪即無常, 地獄三途

卻說連付二人深覺這看守的日子委實無聊。方才過了一天,到得第二日上,給林寒送完餐飯, 付塵就在尋思著找點事做。

他不知從何處搬來一個凳子,往牢房門口一坐,隨後竟從懷裏掏出一冊話本子來, 借著走道的燭光,看得津津有味。

林寒有些虛弱,倚在牆上看著這位新上任的影衛看守,難得也無語了一下。昨日還沒見他拿這個, 分明是他夜裏換班的時候回王府拿的…

他想著王府的影衛,難道平日裏就都是這個作風麽, 裕王這管手下的手段, 可越來越隨心所欲了。也不知……

還沒等他思緒回轉, 林寒卻突然覺得氣血一陣上湧,猛得咳嗽起來。他連忙以袖掩口, 清晰地看到自己咳出來的絲絲血跡。

他閉了閉眼,心道如此也好,橫豎這副身體已經這樣了。按年歲也差不多該到了……

付塵聽得咳聲,把剛看了沒多久的書“啪”地一合, 起身進門, 蹲下身子問道:

“兄弟, 你還好麽,要不要叫人來給你看看?”

林寒咳了兩下,平複了氣息才道:

“……多謝好意, 不必了。”

付塵哪裏肯依著他, 他十分清楚主人帶他們來的目的是什麽:

“我還是叫人來給你診治一下吧。”

林寒:“………”

他不禁有些泄氣, 裕王手下的這些人……未免好意過了頭些。

他忍不住出言嘲諷了一下:

“你不必因為我的身份就對我如此關照,難道在你們府裏,犯了錯的影衛身上帶上你們還會先給他診治不成?”

付塵對林寒禦下的作風也多少有點耳聞,他一臉同情地看著林寒:

“——不然呢?萬一傷勢加重死了,誰能擔的起這個責任?”

林寒徹底無話可講了。

待付塵叫來了連霄,連霄二話不說就伸手去給他把脈。他閉眼感受著脈象,陷入了沉思之中。

他的體內怎麽會……

連霄忽然皺了皺眉,似乎陷入了難題之中。

“如何?”

林寒知道眼前這人是在醫術方麵是有些本事的,不敢小瞧了他,便道:“你要把我的脈象報給王爺?”

“那是必然的。”

“我勸你別費這個事,你應該也清楚,報了也無用。我沒有內力,藥石無醫。”

連霄一揚眉:“不試試怎麽知道。”

………………

於是在王府中的裴年鈺便收到了連霄的親自稟報。

裴年鈺震驚了:

“……你認為林寒體內有毒性在緩慢發作?”

“是,但屬下認為,這事有蹊蹺。”

“這毒性陳舊已久,以林寒的武功之高,在這之前很難有人在他的飲食中動手腳。而在這之後,他既一心求死,如果真有服毒機會他應該會用烈性毒藥,而不是服慢性毒藥。”

裴年鈺緩緩思索:

“那會不會是他以前服的毒藥……為了緩慢消耗自己的生命,從而達到自盡的目的?”

連霄也搖了搖頭:“慢性毒藥的發作時間是很難如此精準控製的,且他這毒分明是最近才開始發作的。屬下查看他的脈象中,有他的身體方和那毒性對抗的征兆,顯然他的身體,並不是長久習慣這些毒性的。”

裴年鈺一愣:

“這些?”

“……是,不止一種。”

“但你沒有把脈出來是哪些毒藥?”

“……屬下技藝不精,抱歉。隻看得出來這毒似乎不像毒藥,但是放任其發展大概會讓他多病纏身。”

裴年鈺安慰他:

“沒事,你做得已經很好了。你先給他開點藥吧,先把他身上的傷治一治,身體能調理就先調理一下。”

“是,這還是不難辦到的。”

……………

於是接下來幾天,連霄每日都往返宮中和王府,試圖為林寒調理好。這期間裴年鈺也時常進宮與自家弟弟討論,林寒這樣子怎麽才能解決。

然而林寒的身體還是每況愈下。

裴年鈺心知就這麽放任林寒的病情發展下去肯定不行,可有什麽法子能知道他身上的毒性……

就在此時,裴年鈺突然想起來自己的那個美食係統裏麵,有一個給藥膳方子的分支功能,畢竟食藥同源。但給出藥膳方子之前,必須先掃描一下對方的身體情況以做到對症。

去年林寒某次來自己府裏的時候,他剛把係統解鎖出來這個功能,他當時還當個新東西一樣玩了很久,對著自己身邊的人掃描來掃描去,

而林寒當然也被掃了,甚至還給了林寒一些藥膳方子——當然了那方子林寒自己吃沒吃就不知道了。

裴年鈺暗幸自己記憶好,還記得有這麽個東西,趕忙閉目拉出來自己已經很久沒用的那個係統。

【藥膳係統】

【查看身體掃描報告】

【檢索關鍵詞:林寒】

半秒鍾後,係統回應他:

【文件已過期,已被自動清理】

裴年鈺:“…………”

不是,這係統難道是張X龍開發的嗎?

他蹭地從椅子上彈了起來。

看來還是得再去見一見林寒,再掃描一遍。

他正想著,突然連霄回了府,有些憂慮地向裴年鈺稟報道:

“林寒……他今天已經幾乎吃不下東西了。”

裴年鈺“啊”了一聲,有些意外:“他絕食?”

連霄搖搖頭:“不,他不是故意的,就是單純的吃不下。”

裴年鈺頓時一驚:

“這也太快了!怎會如此?”

“毒性愈演愈烈,隻靠藥草已經全然壓製不住。他現下六脈肺腑俱損,脾胃氣虛之極,無法納化食物。他即便想吃,恐怕也沒有辦法。”

裴年鈺:“………”

他想了想,抱著最後的希望問:“你們給他送的什麽飯?”

“就是王府影衛吃的那些……”

裴年鈺搖了搖頭:“他若正病著,那他估計確實沒法吃你們那些。我給他做點吧。”

連霄抿了抿嘴,沒說話,他想說主人堂堂王爺,如此尊貴的身份,親自去給他做飯,這值得麽?然而連霄到底知道自己身份,沒有問出口。

裴年鈺多麽心思剔透的人,一眼就看出他的想法,歎了口氣道:

“總不能就這麽看著他死吧。”

於是裴年鈺下了個廚。他做了個番茄湯鍋,裏麵撒上蔥花和蛋花,將碧綠鮮嫩的小青菜切條放入。最後在湯鍋裏放入煮好的一小把極細的陽春掛麵。

鹽和油都隻放了少許的一丁點,更是沒有任何葷腥,生怕他受不住。林寒現下的身體狀況,的確沒法吃任何肉類了,但全然不吃東西更不行。

連霄忍不住有些羨慕,即便是這樣素淡的一餐,那深紅色的番茄湯色看起來也爽口美味之極。

“走,我跟你一起去,我還另外有事要辦。”

………………

這碗番茄雞蛋細麵,林寒終於能吃得下一些了。連霄故意跟他說的是這是府裏的侍女們的食物,然而林寒卻從這精細的廚藝中看出來這必是出自王爺之手。

他心情極為複雜,但沒有辦法,裕王已經如此對他,他怎能不吃。

於是裴年鈺趁著他吃東西的時候,將他全身又用係統再掃了一遍。

出結果的一瞬間,裴年鈺眼睛掃去,忽然瞳孔一凝,拔腿就跑。

“……主人?”

“我去找小晟,不必管我!”

裴年鈺一路運著輕功進了裴年晟的上書房。

裴年晟嚇了一跳,他很少見自家哥哥臉色如此嚴肅。

裴年鈺屏退所有人,直入主題:

“我剛用我的係統掃描了一下林寒他的身體。我想起來了,去年掃的時候顯示他長期服用著很多種的藥物。我不知道名字,但是功能包括……”

“延長武功巔峰狀態的,提高身體反應速度的,還有維持內力強度的,維持精力充沛的……很多種!”

“你應當知道吧,類似這些提升身體潛力的丹藥幾乎都是在透支生命力,各個有很強的副作用。以前他全靠內力壓製著,現在他內力不能用,已經壓製不住了。”

“這些丹藥本就是給武功高強的人用的,然而他現下如同常人,藥效反噬起來便極為猛烈。”

“小晟,你得想想辦法,不然他真的會死的。若實在不行,你將他的內力還給他吧!”

裴年晟勉強將哥哥話中的信息消化完,忍怒道:

“可是把內力還給他,他隻會立刻自絕經脈而死!這沒辦法,已成死結了。唯一的解決之道就是想辦法查出他的身份,讓他知道自盡也沒用了,方才能徹底解決。”

“到時候我才能把內力還給他,他用內力暫時壓製住反噬還是不難的,容後再想辦法。”

裴年鈺呆了一瞬。

“……唯有此途?”

“唯有此途。”

…………………

裴年鈺神思不屬地回了王府,而裴年晟則是鬼使神差地去了詔獄。

他再次見到林寒的時候,他正斜倚在牢房的牆壁上。裴年晟以為林寒在沉思,誰知走近了不見反應,才發現他已經虛弱到沉睡無所覺。

裴年晟驀然一驚,發現僅僅數日不見,眼前這人竟消瘦了許多。平日穿上顯精幹的黑衣勁裝,此時套在身上像個大袍子,袖口露出的一截手腕比往日更加幹枯蒼白。

鬢邊兩道青絲轉白,麵色青灰,甚至連容貌都看起來虛弱蒼老了一些。

裴年晟久久地看著他,忽然心中浮現一個荒謬的想法:要不我還是趁現在多看看他罷,萬一以後真的看不到他了,可怎麽是好。

他沒有試圖吵醒林寒。

他不知把他叫醒能說些什麽,一說,又要吵架,何必讓他再氣自己呢。

裴年晟在這耽擱了許久,方才輕手輕腳地又走了出去。

……………

卻說裴年鈺回了府中,把何岐叫了來,瘋狂搖晃他的身體:

“老何老何,你之前做了那麽久的執行司執事,你有沒有什麽特別一點的審訊法子——”

何岐斜眼笑:“主人莫不是又想折騰老樓了?”

“……是林寒。要完全不傷身還能套出真相來的那種審訊手段。他心智堅決,軟硬不吃,我之前去詐他問他套他話,都失敗了。”

“很急,快給我想想法子。”

何岐聽罷,像看鬼一樣看著主人:

“這世上哪有這樣的法子?……不,等等,還真有……不,別開玩笑了……那法子連是不是真實存在的都不知道。”

裴年鈺冷靜下來:“什麽法子?”

“呃……是屬下以前在影衛營的時候,翻影衛典籍庫中的刑訊篇翻到的。”

“因為這法子實在太過離譜,且幾乎不可能實現,這頁殘章就被人扔在書櫃最裏麵常年落灰,根本沒人要。於是就讓屬下撿回來了……”

“那你還不快去拿!”

“——可是它真的很離譜啊!!”

何岐最終還是把那兩頁殘篇找了出來,交給裴年鈺。

隻見開頭標題五個大字:

【回夢尋真術】

裴年鈺:“……這什麽東西,真的是審訊手段?”

“千真萬確,主人且看便知。”

裴年鈺粗略掃了一眼,隻見上麵大概說了一下操作原理:

一,首先需要審訊者的內力儲存高於被審訊者,否則必會造內力反噬,走火入魔立刻暴斃。

二,其次讓被審訊者服下一種跟此法配套的特製藥丸,藥丸的作用是調動被審訊者體內的內力以特殊的路線運行。

三,讓審訊者雙手覆於被審者的後背,二人內力連通,而藥效也會一並貫通。此時審訊者以本頁所記的吐納法門運行內力,便可以直入被審訊者的心境深處,所遊覽到的內容是被審者最想藏匿的信息。

裴年鈺:“…………”

他確實知道了為什麽何岐說這個東西有夠離譜的了。

回夢尋真,強製回放對方的記憶場景,簡直匪夷所思。

何岐一攤手:“主人您看,這種事根本就是不可能的嘛——簡直跟老樓把他的內力倒灌到您身上那種法門一樣離譜。”

裴年鈺拿著殘章的手頓時一抖。

他當然還記得,老樓為了移出他的桃花蠱,用的是雙修合歡方向的一種上古秘術,效果匪夷所思,且代價非常巨大。

他甚至想起來剛穿越過來的時候,裴年晟與他所說的,對此間世界的猜測:幾萬年前這裏很可能是有修真力量的世界,後來真氣逐漸衰竭,才慢慢演變成了現下的力量體係。

所以才會有這種“上古秘術”的存在。

回夢尋真術如果也是這樣的東西的話,那未必不能實現!

裴年鈺猛然抬頭:

“速速把連霄叫回來。”

“是。”

連霄不多時便返回,裴年鈺將那紙上記載的丹藥配方遞給他:

“你看這方子,可有什麽頭緒?”

連霄掃過一眼,倒吸一口涼氣:

“這裏麵所有味藥材全部都具有……強烈的致幻作用……”

裴年鈺心下了然,也許隻有這樣猛烈作用於精神領域的藥力,才是這個法門運行的開啟前提。

“能配麽?”

“可以是可以,影衛常用迷藥幻藥裏都有這些藥材,但如此強效的藥材全都配到一起……這不合君臣佐使之藥理啊!吃了真的不會出問題嗎?”

“別多問,你隻管去配。”

“這……好吧,屬下領命。約莫幾個時辰就好——這方子實在太粗暴了。”

何岐震驚:

“主人您真要試試這法子?可您準備……讓誰去?”

“這法子上說的是內力儲存比林寒高的人,即使他現在用不出內力,但那隻是被封存而已。我不能讓你跟連霄去,你二人內力都不如他,萬一不行,內力反噬,我便成了害你們性命了。”

裴年鈺腦中轉了一圈:

“老樓有傷在身,也不行……”

他沒說的是,老樓已經用過一次這樣的上古秘術了,鑒於副作用極大,他實在不敢讓他冒險再用一次。誰知道這種法門有沒有什麽“一輩子隻能用一次”的限製呢?

“絳雪……絳雪內力倒是夠了。但是她於學習新的內力運行法門上似乎實在不太開竅。隻怕她萬一出錯,變成了傻子一個。”

絳雪上次試圖倒運寒玉功內力,結果把廚房燒了的事還曆曆在目……

裴年鈺很遺憾地看著何岐:

“恐怕隻有我自己來了。我的內力,確實是比林寒高的。”

何岐一下子就炸了:

“主人您瘋了不成?您千金之軀……”

裴年鈺安靜地看著他:

“林寒他……陪著小晟,陪著我,從那些艱難的年歲中走來,他到底是不太一樣的。我和小晟都沒法眼睜睜地看著他就這麽死了。”

何岐無話可說。

“老何,拜托你一件事,千萬別跟老樓說……”

何岐隻覺眼前一黑。

就在不久之前,老樓跟他說過一模一樣的話:“老何,拜托你一件事,我夜裏去追查師父的行蹤,千萬別跟主人說……”

何岐很艱難地想了想,千言萬語匯成一句話:

“可是主人,老樓瞞住您偷偷出去是輕而易舉,但您要怎麽瞞住老樓偷偷出去?”

裴年鈺像看傻子一樣地看著他:

“我為什麽要偷偷地出去?我就光明正大地跟老樓說我去看林寒了啊!你隻是不需要跟他說這個回夢尋真術而已。”

何岐:“…………”

……………

是夜月黑風高,裴年鈺拎著林寒的晚餐和連霄配好的藥丸,心中默念了一遍內力運行的法門後,再次見到了林寒。

他把那並不算小的藥丸混進了林寒的晚餐之中。

林寒看得分明,心中好笑,覺得裕王殿下這未免也太不加遮掩了。

他當然不知道這藥是幹什麽用的,然而王爺偷偷塞的藥,他怎會不吃呢。林寒假裝沒有看見,連藥帶飯吞了進去。

不多時,林寒便覺一陣天旋地轉,眼前一黑,再也看不到任何東西,隨後忽然出現無數的幻覺。

從幼時到青年的各種記憶,如同碎片一樣零散而快速地浮現在腦海中。

他扶住頭痛欲裂的腦袋,悶哼了一聲。

這是要……死了嗎……死前出現生前的記憶……?

他已經完全沒法思考,隻在模糊中感覺到有人撐住他的後背,一道雄渾的內力流了進來,引動他原本丹田中被封住的內力。

他已無法分辨內力是如何走的,然而卻忽然驚恐地發現,幻覺中出現的記憶竟不再是碎片一般,而是逐漸串成了串。

裴年鈺與他內力連通,藥性同時在他的體內發作,異出現了眼中幻覺。然而內力的壓製之下,他的腦海中浮現的卻是林寒所想的場景。

他隻覺自己身入一片白茫茫之中,而他身體虛無,看著不同場景中“林寒”。

他看見裴年晟當皇帝時的林寒,在他手邊偷偷放點心。

隨後場景變化,他又看到裴年晟登基不久,剛剛處置了一樁棘手的問題後,林寒在他身側,用隱晦而仰慕的目光看著他的主人。

下一個場景,他看到了裴年晟的登基大典上,林寒潛藏在陰影裏,看著他的主人披上龍袍,暗自微笑。

裴年鈺心有所悟,這回憶的調取順序,似乎是由新到舊的。

………………

裴年鈺不敢耽擱,繼續看了下去。

昭元四十四年,先帝駕崩,林寒暗中為小晟斬殺多個軍中有異見之人。

昭元四十三年,林寒和裴年晟站在窗邊,聽得主人給他說明自己手中已經掌握的力量,和裴年鈺的讓位計劃。

昭元四十二年,裴年鈺被立為太子,這並不見得是好事,於是林寒暗中查探從中慫恿先帝的朝臣。

…………

昭元四十一年,二皇子謀反,被斬於殿前,太子次謀,被下旨軟禁。

同年,太子之母楊皇後被“病逝”,二皇子之母陳貴妃被賜自盡,誅其母族。

陳貴妃死於三尺白綾之後,他看見林寒在陳家抄家之時,偷偷將陳家不到一歲的幼女救出。縱馬疾馳八百裏,連夜藏匿於鄉下的一戶農耕之家。

他回來時,小晟很好奇地問他你這兩天去了哪裏,林寒答:

“不慎喝醉了一日。”

——被裴年晟嘲笑酒量。

……………

昭元三十九年,裴年晟抵達南疆封地曆練。林寒輔佐其左右,助裴年晟平定南蠻,並收服南疆總督。

昭元三十八年,朝中爭鬥愈加激烈。戶部侍郎何家出事,何岐被裴年鈺所救,入影衛營。

裴年晟對林寒說:“你看哥哥總是這麽容易心軟,也不知這何家小子能不能在影衛營活下來,他就出手救人,也許最後虧了呢!”

林寒道:“那屬下托人在影衛營略微照看他一下吧。”

………………

昭元三十七年,影衛營該期影衛即將出營。

兩位少年皇子前來選人的前一個夜晚,林寒偷偷出營房,接到了一張飛鴿傳書:

【務必投入裴年鈺麾下,不準失手。】

彼時裴年鈺十三歲,身量已略略長成,而裴年晟十歲,身形還未脫稚氣。

然而事情總有意外。

在裴年鈺尚未做出決定的時候,裴年晟忽然道:

“這個第一名似乎很厲害的樣子,然而聽聞脾氣不怎麽好,性情剛烈,恐怕不太適合我呢。”

裴年鈺將折扇一收,笑了笑:

“脾氣不好麽?我倒不介意。隻是,那隻能委屈弟弟要第二名了。”

林寒驚愕失算的眼神,沒能瞞住站在上首的邵岩。

………………

昭元三十四年,林寒於影衛營中接飛鴿傳書:

【在影衛營中不要與影一爭勝,即使你武功強過他也不要表現出來!裴年晟馭人風格漸顯,他喜歡用更強的那個。】

【讓影一去一直當第一名,讓他去跟裴年晟,這樣你便可以跟裴年鈺。】

次日,營中武功比試,林寒不甚失手,落敗於樓夜鋒,為第二名。

………………

昭元二十九年,影衛營中新來了一位少年,自稱已有名字,名叫林寒,年十一。

昭元二十八年,冬,林寒躺在一張床榻上,臉龐上蒙著一塊白布,白布上大片大片的鮮血淋漓。

旁邊一個醫師持刀在他的臉上劃著什麽,林寒忍痛,手指幾乎將床單絞爛。

“不知主子,希望將此人的麵骨容貌改年輕幾歲?”

屋中沉默了一會兒,隻聽得一女子的聲音響起:

“影衛營所收的最大的少年也不過是十幾歲,給他改年輕九歲吧。”

“是,可他這身形,已經長成了……”

“骨頭砸斷了重新接,這還用問我?”

“……是。”

薄刀劃下麵骨,屋內響起慘烈之極的痛嚎。

……………

昭元二十八年,秋,林寒跪在一女子的腳下。裴年鈺認出來,那是年輕的陳貴妃。

“林寒,你母重病身亡,我們也很遺憾……”

林寒叩首道:

“能得主子派人救治,屬下已萬分感激。”

陳貴妃道:

“林寒,你母已逝,但你受陳家恩惠已久,是否還願意受我們陳家驅使?”

“甘為主人赴湯蹈火。”

“四皇子裴年鈺現下雖然隻是一個幼兒,因為那個傳言……我總覺日後的威脅比老三要大。他還有個小他三歲的弟弟,若日後二人互為助力……”

“好在嵐貴人自己挺不過生產,生裴年晟的時候故去了,倒讓他們無可依靠。”

“但二皇子快要出上書房了,我仍需要以後暗中的助力。”

“林寒,你改換年齡容貌,重入影衛營,待裴年鈺長成後投入他的麾下,以備不時之需,你可願意?”

“林寒願意。”

…………………

昭元二十六年,春。

林寒武藝練成,出影衛營,入二皇子麾下,然而轉手便被二皇子交給了其母陳貴妃。

陳貴妃笑語盈盈:

“二殿下從小就不喜歡你,這也沒辦法。不過你當初是被陳家所救,你效力於二殿下,抑或效力於本宮,都是一樣的,你可明白?”

隻聽得林寒青澀的聲音:

“屬下明白。”

“那麽這第一個任務呢,我問你,你可打探清楚了三年前裴年鈺出生時,那條傳言是否屬實?”

“回主人,屬下已打探清楚。四皇子出生時,的確曾出現過天降異象——嵐貴人的宮室之外一夜之間花木盛開,天空有瑞霞出現,宮殿上方出百鳥朝鳳之象。”

“雖當時所見的宮人大部分已經被滅口和失蹤了,但屬下依然查探到,這些異象…的確發生過。”

坐在上首的貴婦人一瞬間麵容扭曲,將茶碗摔了出去。

“接著滅口,不要讓這傳言再流傳下去!”

“是。”

三日後——

“林寒,如今這第一個任務,雖有些難,不過卻隻有你辦得到。”

“主人請吩咐。”

貴婦人的纖纖玉手打開了一個玉盒,裏麵有一晶瑩的粉色小蟲緩緩爬動。

“本宮千方百計尋來的這桃花蠱,終於從南疆送了過來。我不準備讓裴年鈺活到成年,就由你來把這蠱蟲……”

“是,屬下領命。”

記憶的場景開始劇烈的晃動起來,似乎畫麵瀕臨破碎。

裴年鈺看到的最後一個場景,是林寒在宮人午睡之時,把那蠱蟲藏在了一個三歲幼兒的繈褓之中。

…………………

畫麵徹底崩碎,裴年鈺的眼前一片漆黑,半晌才將神智回複到現實中來。

他看著眼前這個人,想到自己被桃花蠱折磨的那許多年,忽然絕望地冷笑了一聲,淚水瘋狂湧出:

“林寒……我那時才三歲啊……你是如何對著一個幼兒下得去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