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秘密
雖然突然被聚光燈籠罩， 蘇則卻並不覺得有什麽不對，反而在琢磨機甲核心說的話。
那些發音悠長，似詠唱而不似語言的古怪音節， 應該就是那個什麽星的語言，機甲核心可能是出於無法直譯， 或者不願直譯的理由， 選擇直接使用原詞。
蘇則能感覺到自己和這種語言間的聯係，但也僅限於此，他的大腦發掘不出任何記憶， 無論怎麽回想， 都隻有一片空白。
“咳，”衛風棠輕咳一聲， 對機甲核心招招手，“我能理解你的意思。對於擁有基因改造技術的文明來說，越是強大美麗的物種， 基因越珍貴。出於文化角度來說， 你們視基因純淨度為至寶， 也是能夠理解的。”
“不愧是A級生物， 衛院士，您比這個B級生物聰明睿智得多。”機甲核心停止打光，飛到了衛風棠麵前， “等我完成能量補充， 希望您能讓我做個檢查， 您的基因突變似乎產生了十分有趣的結果， 這和我們宇宙的進化方向完全不一致， 非常值得研究。”
衛風棠沉默了一會， 聲音有些艱澀：“完全不一致……嗎？你…從來沒見過這樣的進化方向？”
“是的， 更為奇妙的是，您的進化方向和他，還有他都不一樣。”機甲核心圍著邢律和林修竹繞了一圈，然後又回到了衛風棠麵前。
“這雖然是那個未知組織液引發的後果，卻也側麵證明了人類基因的可塑性遠超想象，我期待能完整解析人類DNA的那一天。”
機甲核心頓了頓，有些不甘心地補充了一句：“從可塑性這方麵來說，人類也許可以被列為A級生物。”
見蘇則等人臉上露出好奇的神色，衛風棠苦笑一聲：“這幾天太忙了，沒有時間告訴你們。”
他沉默了一會，翻手托起手裏的手術刀，不一會，那把精鋼製作的手術刀便歪歪扭扭地飛了起來。
林修竹看得眼珠子都要落下來了：“念動力！”
衛風棠點點頭，用手指指了指太陽穴：“好像還有心電感應，不過時靈時不靈。”
林修竹下巴都要掉到地上了，他看看衛風棠，又看看邢律，最後低頭看了眼自己的腕足：“這玩意說老邢是A級生物，進化方向是身體素質；我是B級融合生物，融合了章魚基因；衛院士是A級生物卻進化出了念動力和心電感應？這算什麽？蜘蛛俠大戰X戰警？”
“念動力，心電感應，你們人類真有意思，明明隻是C級生物，想象力卻堪比S級，這也許就是你們基因可塑性強的根本原因？還有我不叫這玩意，請叫我機甲核心！”機甲核心說著衝到林修竹麵前，陡然放大聲音嚴重警告道。
林修竹完全不受威脅，瞥了它一眼道：“你們星球應該不止你一個機甲核心吧？難不成你們都叫這個名字？”
機甲核心可疑地沉默了，默默飄遠試圖遠離林修竹。而這一舉動完全暴露了它的心虛，林修竹哈了一聲。
“哈！我就知道你肯定有名字！為什麽不告訴蘇則？他不是你的駕駛員嗎？！”
機甲核心頓了頓，機械音的音量小了不少：“####星的語言不好翻譯成華語。”
蘇則瞄了它一眼，想了想說道：“一直叫你機甲核心也確實不方便，我給你取個名字吧。我應該擁有命名權吧？”
“當然，駕駛員擁有機甲所有權限。”
蘇則滿意地點點頭：“那好，你看起來很像地球的水晶柱，就叫你小晶吧。”
機甲核心：“……是。”
為什麽宇宙都換了一個，它還是不能擺脫這個幼稚的名字！
機甲核心，不，小晶晃晃悠悠地飛到蘇則頭頂，中心部位白色霧氣的旋轉收縮都慢了兩分。
林修竹這一番插科打諢，緩
解了衛風棠的情緒，等到大家安靜下來，他才低聲道：“因為我意外進化出這種能力，所以……那頭變異巨熊…很有可能是衝著……”
“衛院士，”邢律打斷了衛風棠，語氣十分嚴肅，“如果一定要究其原因，這一場災難的源頭才是根本，我們現在要做的，是盡快找出解決災難的辦法。”
衛風棠聞言深吸一口氣，穩住情緒看向小晶：“……現在綜合所有信息，基本已經能確定，那團組織液就是一切的起因，隻是小晶並不建議由我們來進行研究。”
小晶晃晃悠悠地飄了出來，機械音怎麽聽都比剛才要虛弱一些：“是的，這團組織液能夠入侵控製有機生命體，而且穿透性很強，地球上現存物質都無法抵擋它的滲入，如果交給你們，後果很嚴重。”
衛風棠點點頭：“那麽現在唯一解決這件事的途徑，就是給小晶充能。完成充能後，小晶就能幫助我們分析那團組織液，也許能找出解決辦法。我已經給中都提交了報告，闡述了我的想法，正在等待回應。”
“充能？”邢律看了眼不像有插頭的小晶，“怎麽充？”
“現階段能給小晶充能的辦法，隻有核電。隻是災難發生後，為了安全起見，我國境內的核電站都已關閉，剩下的核電站關係重大，無論是使用現存的核電站，還是重啟別的核電站，都需要獲得中都的首肯。”
說到這，衛風棠輕歎了口氣：“希望中都那邊能快點做出決斷，時間不等人啊！”
***
離開三營後，邢律看了眼仍處於戰後重建的基地，轉頭看向蘇則：“邊走邊聊？”
蘇則點點頭，林修竹見狀十分有眼力勁地說了句“我去幫忙運東西”便迅速撤退了。
等林修竹走了，邢律抬手指了指樹枝牆：“我想去牆後麵看看，現在怎麽過去？”
“側麵開了門，我帶你過去。”蘇則說完便朝庫房走去，邢律跟了上去，小晶則悄無聲息地懸浮在蘇則身側，很快就進入了隱身模式。
沉默地走了一會，蘇則突然開口道：“我以前吃不飽的事，你早就知道了吧？”
聽到“吃不飽”這三個字，邢律心裏仍有些微刺痛，頓了一下才回答道：“嗯，隻是我很好奇，小晶為什麽不幫你？”
隱身狀態的小晶聽到這句話，立馬不幹了：“我沒有不幫駕駛員，隻是地球的能量層級太低，我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這個機甲核心的學習能力確實很強。
邢律腦海裏剛浮現這個念頭，就聽到蘇則說：“之前你說過，如果你活下來，就要我把所有秘密都告訴你，我答應了。既然如此，那就從頭說起吧。”
這是一個由巧合構成的故事。
根據大暴脹理論，因宇宙無限膨脹的緣故，超過人類可觀測宇宙之外的星係，將以超光速遠離，人類甚至連它們的尾氣（也就是紅移光譜）都看不到。
這些星係會和周圍星係形成一個新的可觀測宇宙，這個宇宙可能和地球所在的宇宙一模一樣，但也可能存在物理常數上的不同，而這就是平行宇宙理論。
蘇則原本就生活在這樣的宇宙中。
他的宇宙大體和地球所在宇宙一致，但在一個物理常數上有些微的不同，這就導致他們宇宙的能源模式和地球的化學能完全不同。
白天太陽輻射到星球的熱量，會被特殊的礦物吸收、儲存，然後經過特殊方法釋放，轉化率在文明未開化前便達到了驚人的70%以上，到現在轉化率早已超過99%無限接近100%。
這種礦物在蘇則那個宇宙的稀有程度類似於黃金，不同的是它具有可再生性，生長周期以百年計，且礦床十分脆弱，一個不注意，整條礦脈都會被破壞。因此，任何私自開采這種礦物的行為
都會遭到嚴厲打擊。
蘇則便是在執行打擊盜采集團時遭遇的埋伏。
對方是他們宇宙最臭名昭著的基因販子，到處搜刮基因製作克隆人或基因改造人滿足客戶私欲。他們和盜采集團勾結，目的就是盜取蘇則所在種族的基因。
因敵我雙方在數量上差距過大，蘇則所在的小隊陷入苦戰，為了掩護蘇則逃離，也為了保護種族基因，蘇則的隊友選擇自爆為他開路。
誰知兩台機甲自爆的能量在消滅了所有敵人的同時，也引起了躍遷點震**，意外鏈接上了地球所在的宇宙，蘇則因此被直接傳送至地球北極圈上空。
“小晶在對比了星圖後發現，這個星係，乃至這個宇宙都很陌生。同時機甲在進行超遠距躍遷時為了保護我損毀嚴重，僅靠核心沒有辦法達到第一宇宙速度，擺脫地球引力直接充能。
“而且我那個時候因為超距躍遷受到強烈衝擊，導致大腦損傷失去所有記憶，小晶沒辦法照顧我，隻能把我偽裝成地球人，它則依靠穿透大氣層的太陽能緩慢充能。”
蘇則看著尚在遠處的樹枝牆，依然沒什麽表情，但眼神中卻帶點迷茫，顯然對於自己講訴的故事一點代入感都沒有。
“之後的事其實也沒什麽好說的了，我吃不飽是因為地球生物能量層級為C級，而我作為S級生物，隻有B級以上的生物才能為我補充能量。在地球發生變故前，我一直在挨餓。”
邢律皺了皺眉：“難道你們出遠門打仗不帶食物嗎？”
蘇則語氣裏帶了點笑意：“我也問過小晶同樣的問題。據它說，那個星球的躍遷技術非常發達，而且根據經驗此類任務不會耽誤太長時間。因為盜采罪名雖重，也不至於死刑，他們隻是要錢不會拚命。誰知道他們竟然和基因販子勾結，設下埋伏。
“最重要的是，機甲具有合成食物的功能，隻要能量充足，食物不是問題。可問題是小晶現在能量嚴重不足，機甲又損毀嚴重，想合成食物也沒有辦法。”
蘇則頓了頓，忽然語氣輕鬆地說：“其實換個角度想一下，我經曆的這些事也不見得都是壞事，而且我現在能吃飽了。”
如果蘇則沒有意外墜落地球，那麽九年後，小熊座隕石雨依然會如期而至。它所帶來的災難是毀滅級的，而按照地球現在的科技，幾乎不可能發現端倪，甚至他們當中的一些人還會在不知不覺間被控製，成為毀滅人類文明的幫凶。
想到這一點，邢律沉默了。
蘇則的經曆太過離奇，且巧合眾多，很難不讓人想到所謂的命運與宇宙意識。也許冥冥之中，一切真的是天注定。
可他經曆的這些，又豈是常人能夠忍耐的？身為特種兵，邢律經曆過最為嚴苛的訓練，其中最難熬的，大概就是荒漠生存。
饑餓、幹渴，極致的生存挑戰，荒漠生存被譽為最難熬的特種訓練，沒有之一。每年都有無數特種兵半路放棄，呼叫直升機救援，就連邢律自己也是參加了一次之後再也不想參加第二次。那種抓心撓肺的饑餓感，隻要經曆過一次，就永生難忘。
而這樣的日子，蘇則過了九年。
感覺到邢律氣場有些沉鬱，蘇則忽然轉移話題道：“從這邊出去。”
邢律抬頭一看，發現他們已經來到了樹枝牆的邊緣，這裏的圍牆被開了個洞，樹枝牆另一邊對應的圍牆也開了個洞，這樣便能以最近的距離來往於庫房區和營房區。
一走出門洞，邢律便聞到了一股濃鬱的血腥味，以及難以忽略的腐敗味道，許多平民百姓和一部分官兵正在這裏忙碌著。
他們一部分人在粉刷加固滿是血跡的圍牆，一部分人在挖坑掩埋變異生物的屍體，發現屬於人類的殘肢，便會小心挖出放在手推車裏。
見邢律盯著一個
抱著一條大腿放進手推車裏的人，蘇則解釋道：“這些屍骨會經由法醫鑒定DNA後再行處理，也許不能完全找到每一個犧牲軍人的屍骨，但能找到多少算多少。他們也是自願幫忙清理戰場。”
邢律收回目光，眼尾有些發紅地點點頭。
繞過樹枝牆進入庫房區，這裏和以往沒什麽不同，使用過的武器經保養後重新保存，而且看得出來除了彈藥損耗嚴重，武器本身幾乎完好無損。
“彈藥方麵基地已經尋求了其他基地的支援，運輸車都已上路，預計過兩天就到……怎麽了？”話說到一半，蘇則忽然發現邢律直愣愣地看著自己，有些奇怪地問。
“沒有……就是覺得……”邢律琢磨了一下措辭，“才三天時間，感覺好多事都不一樣了，你似乎也比以前更加融入基地，融入……人類。”
“……以前的我肚子都填不飽，即使想融入人類，也沒有那個精力去維持什麽。”說到這，蘇則停下腳步，看向邢律，“所以，上大學後我並不是故意不理你，隻是那個時候，我沒有多餘的力氣去處理這些事。”
沒想到蘇則會突然提起這件事，邢律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半晌說不出話來。
他承認，當時他確實因為蘇則單方麵的斷聯很受傷，很長一段時間都陷在自我懷疑的負麵情緒中，隻能靠著超量的訓練來麻痹自己。
可是現在，在他已經知道蘇則所有秘密，也清楚地知道對方過去九年都過著什麽樣的日子時，他怎麽可能還會介意那個時候的斷聯？
如果是他活生生地餓了九年，死又死不掉，隻能活著受罪，他可能早就成了毫無理智的怪物，僅僅是為人冷漠一點算什麽？
邢律張了張嘴，又閉上，好一會才低啞幹澀地說道：“……如果真要論起來，也應該是我先道歉，當年我…單方麵地誤會了我們之間的關係，還妄圖讓你陪我留在龍昌，完全沒有考慮到你的實際情況。”
蘇則好笑地搖搖頭：“我當時的實際情況，就是盡量遠離熟悉的人事物，減少社交，節省體力。”
聽起來有些殘忍，但蘇則當時真的是這麽想，也是這麽做的。直到蘇秋瑜故去他才明白，人在這個世界上，是需要情感維係的，否則，和行屍走肉有什麽區別？
兩人同時沉默了下來，一時相顧無言。當年的事有太多誤會，太多秘密牽扯其中，如果一定要說誰對誰錯的話，他們都沒有錯，感情也沒有錯，隻是時機錯了。
忽然，一個聲音傳來打破了這無言的沉默。
“小蘇！終於碰到你了！你沒事吧？”
蘇則轉頭一看，來人正是武承誌，隻是他的外貌發生了很大的變化，幾乎讓人認不出來。
他的體型整整大了一圈，原本就是一米八的大高個，此時目測已超過一米九，而且他明顯有點駝背，如果挺直身體，身高應該會接近兩米。
除了體型上的差異，他的毛發也明顯增多，絡腮胡都長到了臉頰上，配上呲出嘴唇的兩顆犬牙以及頭頂上的灰色大耳朵，一看就知道他融合了什麽動物的基因。
“武哥？你這是……”
“被狼咬了，運氣好變種成功，活下來了。”武承誌笑笑，語氣裏有著劫後餘生後的灑脫，“我沒事，倒是你，運輸班的那幫家夥一提到你就神秘兮兮的，我問也問不出個所以然來，好在現在碰到了。你這看著沒缺胳膊少腿，氣色也不錯，不是挺好的嗎？”
蘇則點點頭：“我挺好的。”隻是確定不是人罷了。
武承誌疑惑地又上下看了他兩眼：“那運輸班那群家夥搞那麽神秘幹什麽？算了，平安就好，你們這是在…約會？”
邢律轉頭輕咳了一聲，蘇則倒是大大方方地回答：“沒有，隻是走走，邢律因傷昏迷了三天。”
“昏迷了三天？”武承誌又仔細打量了邢律一番，“那可看不出來，看著跟沒受傷一樣。既然你沒什麽事，我就放心了，你們慢慢走，我還有事就先走了。”
“好。”蘇則對武承誌點點頭，目送對方遠去，心裏忽然覺得有點高興。他認識的人不多，武承誌不但是其中之一，還曾經幫他尋找過食物。如今看到他還活著，蘇則也算是解了個心結。
邢律原本還因蘇則的態度有點失落，但武承誌最後那句話卻提醒了他一件事：“有件事我剛才一直想問，林修竹說我是A級生物是怎麽回事？”
蘇則解釋道：“小晶能掃描出每個生命體的能量層級，而你是A級。”
邢律：“我的傷口能快速愈合，也是因為這個？”
蘇則：“是的。”
邢律又沉默了一會，再次問道：“那進化方向呢？”
“你和衛院士是兩種進化方向。衛院士經小晶掃描，屬於腦部進化者，而你是身體進化者。雖然身體進化者在初期有各種不同的表征，但其實殊途同歸，都是身體素質的大幅提升。”
蘇則舉例道：“比如你初期進化表征是反應能力增強，大宇是愈合能力增強。而隨著你們倆突變程度加深，你擁有了愈合能力，大宇的反應速度也有了明顯的增長。
“小晶說，這種進化方向是宇宙最常見的進化方式，肉體進化到極致，就能像我一樣，B級以下文明幾乎無法傷害到我。”
邢律點點頭，但很快他又皺眉問道：“衛院士是腦部進化？可大腦不也是肉體的一部分嗎？如果身體進化在初期表現不一致，那如何能判斷衛院士和我們不一樣？”
蘇則讚賞地看了邢律一眼：“確實，如果衛院士的進化僅僅是腦部組織突變，比如腦細胞增加，溝壑增多，那和你們肉體進化沒什麽不同。但掃描結果顯示，衛院士大腦和以前一樣，並沒有什麽區別。”
“那怎麽……”邢律更不解了。
“衛院士的大腦確實沒有變化，但小晶說，他腦部信號的傳輸速度比普通人快百萬倍，甚至還在緩慢增長。”
邢律臉上露出明顯的驚訝表情：“就因為信號傳輸速度增加，衛院士就有了超能力？”
“小晶也很驚訝，所以才想充能後給衛院士做個全麵掃描。”
蘇則舒了一口氣，看著灑滿陽光的飛機跑道輕聲道：“那團神秘的組織液雖然給地球帶來了毀滅性的災難，但同時也開啟了人類二次進化的序幕，未來會變成什麽樣，難以預料。
“也許，人類文明最終會毀於基因汙染造成的嚴重後果；也許，這場災難會成為這個宇宙最偉大文明的起點。
“一切都尚無定論，未來猶可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