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強對流天氣

其他物種進化者的出現, 其實是情理之中的事。

既然人類的基因受到未知原因影響,基因突變率大幅提升,在無序的突變中意外產生良性突變導致進化者出現, 那麽沒道理其他物種就隻能變異成怪物, 無法更進一步。

而邢律他們帶回來的金剛鸚鵡亮亮,便是人類接觸到的第一隻非人進化者。

“鸚鵡的智商在動物裏排名並不靠前,但在鳥類裏卻是數一數二, 相當於4至6歲孩童的智商。而亮亮經過我們的測試,認知能力已經達到人類十三、四歲的水平。”衛風棠不知是讚歎還是歎息般說。

“圓圓能在父母變種失敗後活下去, 全靠亮亮。它為圓圓找到了安全屋, 還會飛進其他人類的家中尋找食物。教孩子洗澡穿衣, 陪她聊天排解寂寞……說亮亮是圓圓的鳥媽媽也不為過。哪怕現在來了基地, 它也會為圓圓的安危操心,每天早上都會在基地附近飛行巡邏。”

蘇則看著和武承誌兒子波波一起玩繪畫圖冊的寧方圓, 以及站在旁邊的桌子上, 一直盯著他倆的金剛鸚鵡, 略一思索後問道:

“既然動物有進化者表現出明顯的智商升高, 那麽人類是不是也有這種人?”

衛風棠讚許地頷首:“我就知道你一定會問這個問題。理論上一定有,但現階段並沒有一個很好的方法去測試一個人智商前後的區別,而所謂的智商測試, 又有諸多的局限性。

“比如一個農民工,隻有小學學曆, 他不懂什麽是等差數列, 麵對相關的測試題便無法理解。哪怕智商提升了,沒接觸過初中以上數學知識的情況下, 他還是不能理解。得係統的學習過, 才能掌握相關知識。

“又比如一個科學家, 本身智商就不低,再往上提升,也就是解決更多的科學難題。但你如何去判斷他是之前就聰明,還是基因突變導致的智商提升?”

衛風棠無奈地笑笑:“而且智商隻能代表人類智力水平的一個維度而已,情商、財商這些方麵突出的人,你能說他們不聰明嗎?再加上現階段人類社會近乎崩壞,即便有這樣的人,也幾乎沒有舞台能讓他們展現才華。”

說到最後,衛風棠幽幽地歎了口氣:“也許未來的某一天,我們會和鸚鵡、海豚、黑猩猩等物種一起坐在談判桌上,商討建立動物自治區的事。”

“……我覺得不會。”蘇則沉默一會,忽然開口道,“動物進化者中,出現智商進化的必定十分稀少,除了特定幾個物種,即使智商提升也有限。而且,就像你舉的例子,人類會因為沒有學習過就無法掌握相關知識,動物在沒有接觸過人類社會時,它的聰明才智也僅限於族群之中。

“如何更輕鬆的狩獵、如何占據更多的繁殖權,以此為基礎一點點拓展種群的文明程度。這個進程必定十分漫長,漫長到足夠人類消滅它們,或者找出共享地球的辦法。至於那些原本就接觸過人類,甚至生活在人類社會中的智力進化生物,比如亮亮,它還能和原本未開化的種群一起生活並繁衍嗎?一群雞裏突然出現一隻鳳凰,它不會被認為是雞,隻能是被排除在雞群外的鳳凰。”

衛風棠聞言眼睛一亮:“你說得對,除非出現群體性智商進化,否則我擔心的事即使會發生,也需要漫長的時間。小蘇,你真的不考慮跟我讀個生物學碩士嗎?現在是特殊時期,我可以直接錄取你!”

蘇則連忙搖頭:“我能想到的,您未必想不到,而且我現在的興趣並不在讀書上。”而是在能好怎,以及雨季到來的後果上。

蘇則的視線穿過托兒所的窗戶,看著窗外陰雨連綿,昏沉黑暗的天色,抿了抿唇。

衛風棠沒有注意到他的神色,麵露遺憾地說:“即使之後能想到,現在想不到也證明了個人思維的局限性。不過讀書這

種事確實不能強求,不然根本學不進去。好了,我也該回實驗室了,你呢?”

蘇則想了想:“我打算去集市看看。”

隨著基地湧入越來越多的幸存者,如何養活這麽多人就成了基地的老大難問題。盡管前期物資儲備豐富,但華州人向來居安思危,不會坐吃山空。

因此除了給幸存者安排各種基建任務,消耗他們的精力,讓他們別閑著沒事做惹是生非外,基地還以提供燃油的方式,鼓勵有私家車的幸存者們外出收集物資。收集到的物資大部分歸本人所有,基地隻抽取部分資源抵作油資。如果收集到基地急需的物資,還能換取積分。

在這樣的背景下,蘇則每天出門狩獵的行為也變得順理成章,不光能吃飽,時不時還會帶回一些東西,積分越滾越多。

當積分和物資作為硬通貨開始流通時,集市的出現也變得順理成章起來。

龍昌基地的集市位於食堂三樓,餐桌就是一個個攤位,擺放著各種物資,也成為基地內幸存者們最大的聚集地。

蘇則原本並不喜歡去那,一個是他對物質需求很低,而會在集市上售賣的食物都不是他會感興趣的類型;另一個則是他討厭人太多的地方,除了空氣不流通對他靈敏的鼻子是一大折磨外,也有外形過於惹眼,還經常和林修竹等變種人一起行動,因此被幸存者隱隱針對敵視的因素。

即便是不排斥變異人的幸存者裏,也難以避免一些不懷好意的覬覦目光。

不過隨著六月雨季的正式到來,蘇則開始頻繁的出現在集市上,也不買東西,就是來回溜達,東看看西瞅瞅,似乎對什麽都好奇的樣子。

但實際上,他隻是在偷聽這些外出返回基地的人聊天,通過他們去了解城市裏的情況,收集信息,判斷形勢。

“臥槽老王,你跑哪搞到這麽多商場貨?難不成你……進了哪家大型商場?”

“那哪能啊!我不要命了我!不瞞你說……我確實發現了一個商場,它二樓玻璃不知道為什麽都碎了。我車上剛好有個梯子,矮是矮了點,但能夠到樓下燈牌,我就順著那爬上去了。”

“臥槽牛啊!你也不怕裏麵有變異人?”

“我當然不會往暗處跑啊!我傻啊?就在窗邊拿了些東西。隻是運氣不好,沒有吃的,隻能拿來看能不能換點啥。”

“你這能換的東西可不老少,衣服褲子也算是硬通貨了。唉,我咋沒你這運氣呢?”

“也就這一次了,那個商場已經是極限距離,再往裏走,就不能在白天出城了。而且你看現在這個天色,反正我是不敢深入城市了,等天氣放晴了再說。”

“有道理。誒你這褲子怎麽換?”

見那兩個中年人開始討價還價,蘇則收回注意力,看著眼前地攤上的貨物發呆。

從進入雨季開始,他就減少了出門次數,每天花大把時間在集市閑逛,就是因為剛才那個中年人說的原因。

天色太暗了,陽光被大幅削弱,相對的,能夠影響變異人活動的因素也幾近消失。

原本他以為雨季開始後,會有不少變異人趁著下雨天天色昏暗出來狩獵,襲擊前往城市接送百姓的基地車隊,或搜尋物資的幸存者。

誰知都快六月底了,並沒有任何類似事件發生。然而蘇則卻並不覺得高興,反而愈發地警醒。

鳥群飛上一萬五千米的高空意味著什麽他一直沒忘,既然長陵山潛藏的危機已經有所行動,就必須考慮到所有可能性。它是造成這場災難的根源,能驅動變異巨熊和變異鳥群,那麽驅使變異人似乎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至少,智商低下被本能支配的變異人,不會放過狩獵的機會。

邢律曾說過笠陽變異人詭異消失的事,龍昌市雖然沒聽說過類

似的情況,但這也和基地一直避免夜間活動有關。而且龍昌市變異人數量太多了,減少一部分,似乎也很難察覺……

蘇則無聲地歎了口氣,轉身離開了集市。

為避免意外發生,他最近很少離開基地,即使真的餓得受不了要出去,也是快去快回,這導致他這段時間都饑一頓飽一頓的。

走到一樓,他先去廚房轉了一圈,確定今天的晚飯能吃個幾成飽,明天需不需要離開基地狩獵,然後才走出食堂。

一出食堂,首先感受到的就是鋪天蓋地的潮氣和些微的悶熱。今天雨不算大,但即將進入盛夏的天氣卻逐漸熱了起來,濕氣和熱氣疊加,壓得人身上沒有一刻是幹爽的。

蘇則拿起食堂門口的傘,撐著它走入雨中,也走入了大大小小形製不一的帳篷堆裏。

這幾天龍昌基地接送百姓的計劃暫停,主要原因是城區邊緣幾個區的救援已全部結束,隻剩下最中心的區域暫時沒辦法推進。那裏距離基地太遠,車隊無法在太陽落山前離開城區,很容易陷入變異人的包圍中。

基地經過商討後,決定在城區合適的位置開辟幾個安全區作為中轉點,先將百姓接到中轉點,第二天再送出城。

為了找到合適的地點,邢律他們幾次深入龍昌市,最終確定下了兩個靠近龍昌基地方向的中轉點。

不過地方是找到了,為了讓百姓平安度過夜晚,還需要做一些準備工作,比如清理變異人和加固門窗等,因此救援計劃隻能暫時擱置。

而這個時候,整個龍昌基地容納的幸存者已超過五萬人。

因人口超標,住房嚴重不足,基地重新規劃了營房。以前一個班住一個房間,現在兩個班二十個人擠在一起,騰出的營房都讓給了百姓。但就算這樣也遠遠不夠,不少人隻能住在帳篷或車裏,基地的衛生係統也承受了巨大考驗。

這還是附近幾個基地分攤收容龍昌市幸存者的結果,而初步預計,龍昌市中心還有上百萬幸存者等待救援。

如今整個基地裏隻要是空地就能看見帳篷和私家車,這讓蘇則覺得這裏既像一個嘈雜的菜市場,又像一個裝滿肉餡的包子,肉香四溢,香飄十裏,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引來豺狼虎豹。

***

“達子,狙擊槍。”

回基地的路上,邢律一直望著車窗外,忽然,他不知看到了什麽,對達子伸出右手。

達子沒有問為什麽,二話不說就把狙擊槍遞給了他。

邢律拿過狙擊槍,架槍、開槍、收槍,全程不過三秒,槍聲還未消散他便開口道:“停車。”

裝甲車應聲停下,邢律把狙擊槍還給達子,起身下了車,過了一會便提著一隻體型碩大的兔子回來了。

“我艸!副隊牛啊!”小熊驚了,看著一米來長的兔子對邢律豎起了大拇指。

邢律看著地上的兔子沒有說話,表情有些凝重。

沒注意到他的表情,小熊起身蹲下,用手指戳著兔子餘溫尚存的身體:“這附近怎麽會有兔子?這裏靠近基地,天天人來人往的,沒人發現這麽大一隻兔子嗎?”

達子則低頭仔細觀察著兔子的形態,漸漸地他皺起了眉:“這是……草兔吧?這個身形和皮毛顏色,不像家兔。”

小熊不以為意:“這兔子明顯變異過,身形變化大,哪看得出來種類?而且草兔一般都生活在樹林和灌木叢附近,怎麽會跑到城市裏來?”

達子反駁道:“就是草兔,你看耳朵,草兔耳朵比一般兔子長,還有尾巴。”

達子說著,伸手拽住兔子尾巴往後一扯,拉出老長一截。

“臥槽!這麽長!”小熊驚了。

“草兔尾巴在兔子裏也算長的,而且你也說了,如果真是家兔

或養殖場跑出來的兔子,怎麽會沒人發現?這附近差不多都被搜爛了吧?這兔子八成是從別的地方跑過來的,這附近唯一適合草兔的生活環境,隻有長陵山附近。”

達子話音落下,裝甲車裏一片寂靜。

邢律看著兔子頭上的槍傷,許久後低聲道:“達子,一會到基地,你拿著兔子去三營找衛院士,把你的推測告訴他。大宇你和達子一起去,完了把兔子送到廚房。”

說完他頓了頓,忽地勾起唇角:“別忘了跟衛院士說一聲,晚上一起吃兔肉。”

“是!”

雖然達子的推測提到長陵山讓人有些不安,但尖刀二隊的隊員們在聽到“吃兔肉”三個字時,還是露出了欣喜的表情。

基地資源緊缺,尤其是肉類,更是稀缺品。為了緩解基地壓力,軍人在執行任務過程中收獲的資源,原則上要全部上交。但為了激勵大家,同時也考慮到戰士們的消耗,肉類這種優質蛋白質,基地隻會收一半,或是在量特別大的情況下,以加餐的形式進行獎勵。

這兔子看著大,但對基地人口來說九牛一毛,因此基地隻會收一半,給菜裏加點葷腥,其餘則獎勵給捕獲者,以資鼓勵。

尖刀班十個人,加上蘇則、林修竹、衛風棠和秦瑜,可能還要算上寧方圓和亮亮,就算秦瑜不吃,一人也隻能分幾塊。不過能打個牙祭,解解饞已是難得。

回到基地,達子和大宇去找衛風棠,小熊被邢律打發去找紀文成,他自己則回到八營宿舍,找到坐在**安安靜靜看書的蘇則。

因營房調整,現在的宿舍早已不是蘇則剛來時見過的樣子,十張高低床密密麻麻地擠在一起,床和床之間幾乎沒有空隙,要下床隻能從床尾爬出去。

蘇則的床位也因此被邢律故意安排在靠牆的角落裏,他自己就睡在旁邊,杜絕任何人睡覺不規矩可能碰到蘇則的可能。

不過邢律顯然高估了自己的自製力,營房剛調整完那幾天,他幾乎天天失眠,每天在**躺得比睡棺材裏的屍體都板正。後來還是紀文成實在看不過去,和他換了床位才好轉。

走到床前,邢律看著抬頭看過來的蘇則,笑道:“來,給你個好東西。”

蘇則遲疑了一下,還是起身下了床。邢律這幾天執行任務回來時,總會給他帶點東西,有時是衣服,但大多都是食物。

按理來說軍人獲得的物資都要上繳,但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一些零碎的小玩意,基地都睜隻眼閉隻眼。

於是邢律帶回來的食物雖不多,種類卻異常花裏胡哨,今天是一包小餅幹,明天是真空包裝的鹵雞腿,後天又是不知從哪掏的番薯。

這些食物蘇則大多數都拒絕了,但遇到明顯從地裏剛刨出來的土豆、番薯,他卻無法說不。本身他就因為雨季減少了出門狩獵的頻率,時常胃袋空空,有免費的飯誰會拒絕?

看著蘇則走到書桌前坐下,邢律從衣兜裏拿出一個巧克力棒放在他麵前:“給你,你高中時最喜歡吃的巧克力棒。”

蘇則看著麵前那個約一掌長,兩指寬的巧克力棒,陷入沉默。

這種巧克力棒外層裹著一層牛奶巧克力,裏麵是半層酥皮,和滿滿的花生碎糖漿混合物,一口咬下去,甜得齁嗓子,熱量極高,的確是蘇則高中時最喜歡吃的零食,甚至也是他很長一段時間裏隨身攜帶的唯一食物。

不過那是以前。

蘇則連手都沒伸,起身就往床走:“謝謝,我現在不喜歡吃這個。”

邢律眸光微閃,心裏並沒有被拒絕的沮喪,反而有些沉重。

看著蘇則爬上床拿起書,他顧作無意道:“那好吧。對了,我還打到一隻兔子,已經交給炊事班了,讓他們做成紅燒兔肉,你要吃嗎?”

“要。”

蘇則想都沒想直接回答道,頓了頓才補了兩個字,“謝謝。”

邢律笑笑:“不客氣,我先去洗澡。”說完,他便徑直進了洗手間,剛關上門,臉就垮了下來。

果然,蘇則拒絕了曾經最愛吃的巧克力棒,卻沒有拒絕新鮮兔肉。

那天晚上聊起笠陽市變種人瘋狂的原因之一饑餓時,蘇則的狀態非常不對勁,那種隱忍、害怕甚至恐懼的反應,是邢律從未從蘇則身上看到的,當時就引起了他的警覺。

之後他找到林修竹,詢問自己執行任務離開基地的那一個月裏,蘇則有沒有出什麽事,或者身體有哪裏不舒服。

林修竹雖然當時就否認了,可他們畢竟是從小一起長大的發小,邢律一眼就看出來,他在撒謊。可是麵對邢律的質問,林修竹又堅決否認,最後還倒打一耙說邢律不信任他,氣呼呼地跑了。

邢律沒辦法,又去問衛風棠,卻得到了同樣的回答——蘇則一切正常,身體健康沒有任何問題。

問不出真相,又無法說服自己忽略那天的異狀,邢律隻能自己查,既然蘇則是因為聊到饑餓這個話題才開始不對勁的,那麽他就從食物入手。

食堂提供的一日三餐,因基地人**滿無法保證種類和質量,但在份量上,還是勉強夠的。加上鼓勵幸存者自己出門尋找資源,蘇則理論上不至於餓肚子,畢竟身為進化者的他,實力毋庸置疑。

可既然現在的他不可能餓肚子,那他為什麽會對饑餓有那麽大的反應?邢律自然而然就想到了高中時期的蘇則。

任由水流衝刷身體,邢律閉著眼睛,回想起從前。

剛認識蘇則時,因他孤兒的身份以及確診的嚴重貧血症,邢律一度認為他在孤兒院受盡欺淩,連飯都吃不飽才導致營養不良患上貧血症。

因此很長一段時間裏,邢律都獻身於投喂事業,每天變著花樣給蘇則買好吃的,而對方也全盤接受,似乎吃得很開心。

可是後來跟著蘇則去了一次孤兒院邢律才發現,這裏完全不是他想象裏的晦暗陰鬱,反而充滿童趣和愛心。

尤其是院長蘇秋瑜,可以說是他見過的除他奶奶外,最溫柔可親善良真誠的老人,對蘇則也視若己出,怎麽看都不像是會虐待孤兒的人。

後來邢律上網查閱了很多資料才知道,原來貧血症也分後天和先天,後天貧血症可以治愈,但先天性貧血症無法治愈,除非做骨髓移植。

從那個時候起,邢律便開始存錢,並隨身攜帶巧克力棒這種高熱量的零食,時不時給蘇則一根,讓他不要那麽難受。

高中時期,在蘇秋瑜和他的照顧下,蘇則也不可能會餓肚子;現如今身處基地又是進化者,蘇則更不可能忍饑挨餓,那麽那個反應是怎麽回事?

難不成是蘇則同理心太強感同身受?

邢律搓了把臉,看著眼前白色的瓷磚,眉頭緊鎖。

蘇則確實不像表麵看著那麽冷,但有些東西,如果沒經曆過,最多隻會憤怒,不會恐懼。而且他性格內斂,會本能地壓抑情感,從沒有那麽明顯地暴露過自己的情緒。

除非控製不住。

把所有不合理且自相矛盾的地方羅列出來,進行對比就會發現,唯一的疑點就在蘇則曾經患有的貧血症上。

邢律曾以為那是蘇則遺傳自父母的遺傳病,後因基因突變的緣故自愈了。現在看來,也許他一開始就想錯了,也許高中時蘇則的貧血症是後天罹患,來自嚴重的營養不良。

聽起來很扯,但這是唯一的解釋。

為了驗證自己的想法,邢律借著做任務的時機,開始他的試探,每次帶回來的食物,都經過精心挑選。

餅幹雞腿巧克力棒,都是高中時蘇則吃過的牌子;土豆番薯青菜這類食材,有

些是執行任務時進入超市拿的,有的則是從地裏現挖的——華州人喜歡種植,哪怕在城市裏也有一顆采菊東籬下的心,陽台、樓頂、乃至河堤,都會被拿來種點什麽。

邢律帶回來的這些食物,大多數蘇則都拒絕了,但有幾樣,他從來不會拒絕,而它們有個共同特征:都是現摘的新鮮食材。

作為尖刀的副隊,邢律對於研究院發來的末世研究報告都有閱覽權,他自然十分清楚一個事實——末世發生後,地球所有生物都發生了變異,蘇則隻接受這類食物,是不是意味著,在沒有這些食物時,他……一直在挨餓。

一想到這個可能,邢律的心髒便狠狠一抽,就像有人在那使勁擰了一把。等尖銳的疼痛散去,剩下的卻是酸澀。

他自詡深愛蘇則,卻似乎從來沒有真正地認識對方,而蘇則……也從來沒有和他交心過。

***

那天之後,邢律就再也沒給蘇則帶過食物。

剛開始蘇則還有些奇怪,甚至有點說不出來的別扭。那些餅幹巧克力棒雖然他不吃,但就這麽沒了感覺就像被誰偷了一樣,讓他很是鬱悶了一陣子。

直到有天去食堂吃飯,炊事班的戰士沒給他打米飯,而是遞給他一碗蒸土豆,外加一小碟鹽。那些土豆個頭不大,蒸得十分軟糯,最重要的是,都是新鮮現摘、能量滿滿的變異土豆。除了蒸土豆,還有一小碟水煮青菜,淋了一勺醬油,寡淡得不見一絲葷腥。

把碗碟放入蘇則餐盤的戰士欲言又止,最後實在憋不住,把他拉到一邊。

“小蘇啊,你是不是得罪邢副隊了?昨天他拿了一袋土豆和一把青菜過來,讓我們隨便弄弄……明明昨天孤狼才從鄰市運了一批冷凍肉過來!要不,我再給你打一份飯菜?就劃我的積分!”

蘇則聞言一愣,好一會才搖頭拒絕:“……不用,我吃這個就好,謝謝。”

“哦…哦……那、那好吧……”炊事班戰士不知為什麽突然結巴了起來,好不容易捋直舌頭,他把胸脯拍得震天響,“你別擔心,要是受欺負了就來找我,別的不說,我保證讓你吃飽!”

蘇則臉上露出明顯的疑惑之色,但還是禮貌地回了句“謝謝”,才端著餐盤離去。

他前腳剛走,另一位炊事班戰士就湊了過來,不懷好意地笑道:“阿誠,飯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說。什麽保證讓蘇則吃飽,別說邢副隊會不會抓你去練體能,炊事班現在也沒權限給誰多舀一勺飯哦!”

阿誠臉上露出羞赧的神色,抬手抓了抓有些發燙的臉頰:“我、我就是話趕話……誰叫蘇則笑起來居然那麽好看……我一時昏頭……”

笑?蘇則腳步一頓,有些茫然。他笑了嗎?什麽時候?

沒等他細想,林修竹打好飯湊了過來,瞄了他的餐盤一眼,有些驚訝地問:“你今天自己出去了?”

蘇則不會開車,出門狩獵都是搭武承誌的便車,或者由林修竹開武承誌的車送他。這段時間武承誌忙著汽車班的事,車基本都是林修竹在開,所以他才會這麽問。

蘇則搖搖頭:“沒。”

“那這些是哪來的?”蘇則餐盤裏的東西明顯和其他人不同,看著是很簡陋,卻也是獨一份了。

蘇則不知為何,有些心虛:“邢律讓食堂做的……”

林修竹嘖了一聲,也沒多想,轉而問道:“那你明天還要出去嗎?”

蘇則看著餐盤搖搖頭。出去狩獵也不敢跑太遠,大多數時候都在啃樹根、吃菜葉子,偶爾才會看見小動物。現在既然有現成的食物,他就不想再費那個勁自己覓食,而且七月近在眼前,他實在不想冒險離開基地……

之後靠著邢律時不時帶回來的食物,以及食堂偶爾會有的新鮮食材,蘇則出門的頻率越來越低,而隨

著七月中旬盛夏的來臨,強對流天氣也愈發地頻繁起來。

這天早上,蘇則剛起床就覺得不對勁。

平時五六點就天光大亮的窗外,此時卻是漆黑一片,就像是晚上十點的天色,同時還能聽見呼嘯的風聲。

等走出八營大門抬頭一看,厚重的烏雲布滿整個天空,又低又厚,仿佛馬上就要砸下來一樣,壓得人心裏沉甸甸的。

蘇則一行人剛到食堂,便看到許多幸存者圍在布告欄前,仰頭看著上麵的公告。

[經氣象衛星分析發現,近日我省上空出現大量積雨雲,可能會出現強對流天氣。為避免意外發生,特此提醒廣大居民,盡量不要外出,做好帳篷固定工作。]

看到這個公告蘇則並不感到意外,他能想到雨季多雲遮蔽太陽的事,基地自然也會意識到這個問題。隻是出於其他方麵的考慮,基地不會直接禁止幸存者離開,隻會旁敲側擊地警告。

吃完早飯離開食堂,尖刀視力最好的人之一達子,忽然指著遠方黑沉的雲層道:“那是亮亮嗎?”

邢律抬頭看了一眼,嗯了一聲:“是它,每天早上它都要到圍著基地巡邏。”

“這樣的天氣也要巡邏啊?這鳥可真夠敬業的。”林修竹嘀咕道。

“那可不,亮亮可是咱們圓圓的鳥媽媽,是吧圓圓?”小熊說著摸了摸身旁寧方圓的頭,小姑娘害羞又驕傲地點點頭。

因是被紀文成帶回基地的,因此除了亮亮,寧方圓和尖刀最親近。原本她正跟著孤兒院的老師和小夥伴們一起排隊領早飯,結果一看到尖刀來了就立刻跑過來,抱著紀文成的大腿不放。

蘇則聞言也抬頭看了眼雲層中那抹鮮亮的藍黃色,但很快他就皺起了眉。因視力超群,他能看到更多邢律他們看不到的細節,在他眼裏,亮亮並不是在巡邏,而是垂直下降,嘴巴還一開一合,似乎在說話。

很快,他便聽清了亮亮的尖叫聲。

“變異人變異人!好多變異人好多動物!來了來了!寧方圓快跑!寧方圓快跑!”

蘇則瞳孔一縮,顧不得會暴露什麽,抓住邢律的手臂快速說道:“亮亮說有變異人來襲,快通知基地!”

邢律心頭大震,顧不得詢問其他,抬腳就往指揮部跑。

紀文成一把抱起寧方圓,把她塞進林修竹懷裏:“快走,去庫房!”說完他和尖刀的人就往城牆的瞭望塔跑去。

“什麽情況?”林修竹抱著寧方圓傻眼了。

一分鍾後,基地響起刺耳的警報聲。

“警報!警報!變異生物來襲,變異生物來襲!各部門就位,各部門就位!基地居民請聽從指揮,有序撤離至安全地帶!警報!警報!”

警報聲,尖叫聲,各種聲音混雜在一起,吵得蘇則耳膜嗡嗡作響,他卻沒有像平時一樣關閉部分聽力,而是盡量集中精神,去傾聽基地外的聲音。

隻可惜他的聽力極限隻有一公裏,無論如何也聽不清尚在遠處的危險,於是他想都沒想,轉身就朝城牆跑去。

林修竹原本正要聽從紀文成的話往庫房跑,誰知還沒動身就看到蘇則逆著人群往基地大門跑,他立刻眼疾手快地用腕足拉住他,嘴裏大吼道:“你上哪去!紀隊長讓我們去庫房!”

“我要去城牆!”蘇則難得放開喉嚨吼了回去。

“你去幹嘛!”

“掌握情況!”

“基地有瞭望塔,不缺你一雙眼睛!”

“那我也不能就這麽看著什麽也不做!”

“……嘖!”

林修竹忽然嘖了一聲直接用腕足卷起蘇則,然後幾下跳到一個人麵前,正是抱著兒子往庫房跑的武承誌。

把寧方圓往武承誌懷裏一塞,林修竹扔下一句”

照顧好她“,便舉著蘇則逆著人群往城牆方向跳去。

武承誌抱著波波和寧方圓,看著他倆的背影一咬牙,轉身又把兩個孩子交給了身旁的女人:“嫂子,孩子們就拜托你了!”

“老武!”

“嫂子,我是退伍軍人。”武承誌說完轉身就往城牆跑。他的戰友小陳見狀,立馬跟了上去,表情異常堅定。

“老武,小陳……”女人抹了把眼睛,一手拉住一個孩子,咬牙轉身向庫房跑去。

波波拉著她的手,邊跑邊回頭看了一眼。他沒有哭鬧也沒有試圖掙脫女人的手,隻是深深地看了一眼父親的背影。

眼看圍牆近在咫尺,蘇則衝林修竹喊道:“到這就行了,你去庫房吧!”

林修竹嗤笑一聲:“進化者了不起哦?你能幫忙我為什麽不能?要論打架,老子現在不輸你好嗎!”說話間,他手腳並用,幾下就爬上了城牆。

把蘇則往旁邊一放,林修竹抬頭望去,看了半天卻什麽都沒看到。

“在哪啊?”

“那。”

順著蘇則指著方向看去,林修竹隻隱約看見了一點山體起伏的輪廓,遲疑道:“那是…西山?”

“對。”蘇則簡短地回答道。

“我什麽都沒看到啊……”

蘇則沒有回答他,順著城牆往西山方向跑,直到正麵麵對那裏時,他才低聲道:“你馬上就能看見了……做好戰鬥準備。”

“戰鬥?我、我拿什麽戰鬥啊……”林修竹傻眼了。

這時,一個聲音又驚又怒地在他倆耳邊炸開:“蘇則!你怎麽在這!”

這似曾相識的話讓蘇則和林修竹齊刷刷地低頭一看,隻見邢律正站在圍牆下怒視他倆,而他身旁尖刀班的隊員正在搭梯子、運送武器,顯然是要上圍牆構建火力點。

蘇則抿抿唇沒有說話,回頭又看向西山。

邢律見狀後退幾步,一個衝刺就上了圍牆,上前一步抓住他的手腕,厲聲道:“下去!這裏用不上你!”

蘇則舉起沒被抓住的另一隻手,指著西山,眼睛盯著邢律:“看到那頭變異巨熊了嗎?我能殺它一次,就能殺第二次。給我武器。”

邢律看著蘇則,看著他紫羅蘭色的眼睛,心裏突然湧起強烈的渴望。

用力把人拉到懷裏,邢律低下頭,薄唇距離那雙淡色菱唇不過幾毫米,在氣息交匯間他咬牙道:“如果我活下來,你要把所有秘密都告訴我。”

蘇則心髒一縮:“……好。”

忍住吻上去的衝動,邢律後退一步,從後腰抽出戰術匕首,塞入蘇則手中:“槍你沒練過太危險,這個給你。在它們上城牆之前,你不能離開這。”

蘇則頷首接過匕首,反射性地轉動手腕,讓長度達35厘米的戰術匕首在手裏翻飛,最後反手握住了它。

看到他的動作,邢律眸色一暗,轉身走向正在布防的隊友。

林修竹見狀急了:“那我呢?老邢你不能見色忘友啊!”

邢律頭也沒回地吼了回去:“我建議你回去!”

“艸!老子也是爺們!”

邢律回頭看了一眼,伸手抽出戰友腰間的匕首扔了過去:“能接著你就留下,不然就滾!”

“你他媽瞧不起誰呢!”林修竹腕足一卷就接住了匕首,衝著邢律得意一笑。

邢律抬手點了點他,又看了眼蘇則,最後咬牙吼道:“都他媽給我活著!”

遠處,無數嚎叫聲匯合在一起,遠遠傳來既像是在烏雲間翻滾的雷聲,又像是一聲逼一聲的鼓聲。

變異人四肢著地快速奔跑著,它們身後是形態各異的猛獸,變異鳥群徘徊在上空,杜絕了飛行器升空的可能。

在所有變異生物後麵,身形龐大猶如一團烏雲的變異巨熊,對著基地奮力咆哮——

“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