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每一起

蘇則拖著野豬回來時,山洞前的空地上篝火熊熊,變異錦雞和獾子用樹枝穿過架在上麵,油光水滑,香飄十裏。

但坐在篝火前的林修竹和秦瑜臉上,卻並沒有麵對美食應有的愉悅。

秦瑜眼中有淚光浮動,林修竹眸光深邃麵沉如水,他們沉默地看著火堆,氣氛異常沉重。

對於這個情況,蘇則並不覺得意外。

任何一個有良知的人,在得知疾風小隊的犧牲時,都會感受到那種難以言喻的沉重——那是對犧牲精神的敬畏,對崇高意誌的向往。

不過很快他們就察覺到有人靠近,抬頭望來,兩人目光瞬間呆滯。

秦瑜的淚光凝固在眼角,林修竹眼中的深沉還沒來得及褪去,配合上迷茫的表情,顯得有些傻。

林修竹:“……這他媽就是你說的野豬?”

秦瑜:“好大……”

被蘇則拎著後腿一路拖過來的變異野豬,哪怕躺在地上也有成年男子大腿那麽高,目測體重至少兩百斤。

蘇則此時已經餓得不行了,沒有回答林修竹的廢話,他扔下野豬衝到篝火旁,拿起烤獾子就是一大口。

林修竹起身繞著野豬走了一圈,眼神複雜地看向吃得頭也不抬的蘇則:“你這不是變異,是變身了吧?”

哪怕是末世前,普通人遇上這樣的野豬也隻有轉身就跑的份,怎麽可能單槍匹馬手無寸鐵地跟它鬥?之前聽蘇則說要抓野豬,他還以為是體型比較小的那種!

蘇則沒空理林修竹,倒是秦瑜驚訝地問:“變異?蘇則也是變異人?”

林修竹嗯了一聲,走到篝火旁坐下:“他是這麽說的。”

……哪裏變異了?秦瑜看著蘇則,有心想問,但看他吃得那麽專心致誌,還是決定暫時放下這個問題,轉而問林修竹:“冒昧問一下,你是什麽時候變異的?”

林修竹愣了下,老實回答:“9號。”

“9號……”秦瑜低喃著,“我也是9號變異的,在我之前考察隊還有位同事是3號變異的,他……當時就死了。”

沉默了一會後,她又問道:“你記得自己花了多長時間變異嗎?”

許是同為變異人,林修竹十分難得地有問必答:“我想想啊……我是中午吃了海鮮,沒多久就去了洗手間,然後痛暈過去……醒來差不多徬晚吧,具體時間不知道,我也沒那個心思去看表。”說到最後他苦笑一聲,用樹枝撥了撥篝火。

秦瑜點點頭:“和我差不多。我是上午十點左右因不明原因疼痛至暈厥,然後開始極速變異,差不多下午四點左右清醒。而我那位同事,從腹痛到死亡,不超過兩個小時。”

秦瑜咬了咬唇,回憶起之後發生的事,自虐般複述著:“等到晚上,原本還是個例的變異,就像忽然具有了傳染性,二十人的考察隊,有十人爆體而亡……”

漫長的沉默後,林修竹低聲問:“剩下的人呢?”

秦瑜眼中閃過一絲痛楚:“有三個人因為害怕逃走了,其餘人為了保護我和老師,被那頭熊…殺了……”

“熊?”林修竹詫異地看著秦瑜。

“一頭變異巨熊,它……很奇怪。”秦瑜組織著語言緩慢說著,“一般變異生物都維持著變異前的習性,就算有變化也基於生物本能,通過觀察不難對付。但那頭熊……追了我們整整三天,就像…陰魂不散的怨魂。”

說到怨魂兩個字,秦瑜打了個寒顫,似乎仍有些後怕。

就算是林修竹,此時也聽出點不對了,追問道:“為什麽啊?你們是毀了它的窩,還是搶了它的崽?”

秦瑜苦笑一聲:“我們什麽都沒做,那個時候我們正在周隊他們的保護下,等待撤離。”

這時,已經初步填飽肚

子的蘇則開口了:“你們什麽時候進的山?”

秦瑜:“4月1日。”

蘇則:“進山做什麽?”

秦瑜猶豫了一下才回答:“……野外科考。”

林修竹噗呲一聲笑了:“姑娘,你撒謊的水平有點爛。”

秦瑜抿抿唇:“抱歉…涉及機密我不能……”

“都這個時候了,也無所謂機密不機密了。”

“老師!”聽到這個聲音,秦瑜一下子站了起來,轉身看向洞口。

那裏站著一位年逾六十,氣質卓然的老人。他身高不到一米七,皮膚呈古銅色,身材削瘦卻並不孱弱,相貌普通但眼睛異常明亮溫和,令人觀之可親。

正是衛風棠院士。

“老師……”秦瑜看著衛風棠,聲音顫抖,淚光湧動。在這一瞬間她感覺自己又有了靠山,可以安心做個學生,不用那麽堅強,也不用強忍恐懼和悲傷。

衛風棠同樣眼中有淚,溝壑般的臉上隱約有淚痕。他走到秦瑜身前,看著她背上樹枝的斷口,抖著手想摸,又擔心碰疼她,眼中盡是心疼。

“疼嗎?”

聽到這句話,秦瑜眼中的淚水再也忍不住了,決堤般落下:“老師…周隊死了……被那頭熊…那頭熊……它還融合了…周隊的聲帶……”

秦瑜在衛風棠麵前失聲痛哭,邊哭邊述說著之前的遭遇,就像是和家長告狀的孩子。

直到十幾分鍾後她才稍稍平靜,哽咽著說:“……等我醒來…那頭熊已經死了……是蘇則救了我們……”

聽到這句話,衛風棠轉身看向蘇則和林修竹:“謝謝你們,世道艱難,能在這個時候伸出援手,十分不易,萬分感激。”

說著,這位老者鄭重其事地對著蘇則和林修竹鞠了一躬。

秦瑜見狀連忙跟著躬身致謝,看得林修竹滿身不自在,幾步躲開,嘴裏慌亂地念叨著:“不用…沒事……我也沒做啥……您太客氣了……”

說著他偷瞄了蘇則一眼,卻發現這人直挺挺地站在原地,一點也不避諱地接受了老人的致謝。

也不怕折壽……林修竹腹誹著,強忍想把腕足藏起來的衝動,故作淡定地左右看看。

他其實有些怕衛風棠,原因很簡單,他怕自己被這位老者抓去切片。對方昏迷時,隻是個人畜無害的老頭,但醒過來的這位,那可是國家科學院院士!

怎麽突然就醒了……林修竹心裏嘀咕著,忽然眼睛一亮,反射性地用腕足卷起他剛才坐著的露營椅,繞過火堆放在了衛風棠身邊。

“您坐……”

椅子還沒放穩,他忽然反應過來,恨不得給自己兩巴掌!剛還怕被人切片,現在就把章魚腳往人家跟前湊,傻不傻啊!

衛風棠低頭看了一眼,正要道謝,就看到那根腕足嗖地一下縮了回去,沒放穩的椅子原地晃了兩下,啪嗒一聲倒在了地上。

衛風棠:“……”

秦瑜:“……”

林修竹:“……”

蘇則:“……噗。”

在林修竹的怒視中,蘇則理所當然地吩咐道:“去搬兩塊石頭過來。”

這裏隻有兩把椅子,本著尊老愛幼照顧婦女的原則,剩下這一把肯定要讓給秦瑜。而且蘇則一直覺得,林修竹坐椅子純屬浪費,他那八根腕足光是塞進椅子裏都是一件麻煩事。

林修竹聞言反射性地就想嗆回去,但瞄了眼還倒在地上的椅子,他默默轉身走進密林,不一會便舉著兩塊大石頭回來了——用腕足舉的。

衛風棠控製住想仔細觀察研究的眼神,拒絕了秦瑜的好意,自己扶起椅子坐在了火堆旁。

見眾人坐定,蘇則拿起烤雞一分為二,一半遞給了衛風棠,另一半給了秦

瑜。

衛風棠沉吟一下,欣然接過,秦瑜卻搖搖頭,臉上露出複雜的神色。

蘇則也沒強求,轉手就把烤雞遞給了林修竹。

林修竹哼哼兩聲,本想硬氣地拒絕,但轉念一想,又接了過來。

擔驚受怕了一晚上,剛又忙前忙後好一陣子,要是不吃不是虧大發了嘛!

篝火旁頓時安靜下來,隻能聽見一些咀嚼聲,以及森林裏蟲獸活動的響聲。

蘇則這個時候已經吃飽了,本著不浪費食物的原則,他一點點啃咬著骨架上剩下的肉,腦子裏卻在思考衛風棠的事。

剛回來時他就察覺到,衛風棠已經醒了,但人沒有出來,而是躺在**默默流淚。

再看林修竹和秦瑜之間的氣氛,蘇則大概能猜到原因——聽見秦瑜講訴的那些事,作為整件事的起因,衛風棠難免會感到自責。

因此蘇則才故意問了秦瑜那些問題,一來是他真的好奇,二來是想把衛風棠引出來,避免他一個人呆著胡思亂想。

等大家都吃得差不多了,蘇則才放下隻剩骨架的烤獾子,看著衛風棠再次問道:“衛院士,請問你們為什麽進山?”

衛風棠沒有兜圈子,直截了當地回答:“為了小熊座隕石雨落在長陵山的隕石。”

一位生物學家,科學院院士,年過六旬冒著生命危險深入原始森林,為的卻是一顆明顯不屬於他研究範圍的隕石?

隻要稍微聯想一下,便能發現不對勁。

林修竹失聲大叫:“難道隕石和末世有關?!”

衛風棠沉默了一會,用科學家特有的嚴謹態度回答:“現階段並沒有直接證據證明這個觀點,但自從小熊座隕石雨發生後,每一起變異事件都發生在隕石落點十公裏範圍以內。”

“每一起?”蘇則確認般問。

衛風棠鄭重頷首:“每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