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鹿王保佑你

我著涼了。

我跟賀南鳶睡過後就著涼了。

我自認睡相挺好的,這個前床伴郭家軒可以作證,但我沒想到賀南鳶這貨竟然睡相這麽差。

上一回跟他睡分明也還行,睡得挺踏實的,這次不知道是不是他故意報複我,夜裏三番兩次卷我被子。我搶又搶不過他,又困得迷迷糊糊,沒法子,隻能緊貼著他睡,大半個身子都露在外麵。

第二天起床我就覺得喉嚨有些癢了,但也沒在意。到了晚自習,做著英語閱讀理解,眼睛一花,那些個英文字體扭來扭去竟然在紙上跳舞。我用力閉了閉眼,過了會兒再看,發現又正常了。

到這會兒我終於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扯了扯賀南鳶的袖子,一邊咳嗽一邊小聲叫他。

“賀南鳶……”

可能也是知道我這病怎麽來的,賀南鳶今天對我格外耐心,晚自習前特地給我保溫杯裏盛了熱水,我咳得厲害了還會主動替我擰開蓋子把杯子遞給我。一副非常心虛,良心極度不安的樣子。

“我頭暈。”我說著,又因為眩暈閉上了眼。

麵前掀起微風,一隻微涼的手掌貼上我的額頭。我渾身熱得難受,這溫度實在合我心意,讓我不自覺地挨過去,想要汲取更多。

“好燙。”但可惜,賀南鳶很快就收回了手。

我睜開眼,對方已經離開座位,往講台方向走去。

今晚的值班老師是英語老師,姓柯,是我們所有任課老師裏年級最輕,身材也是最嬌小的。賀南鳶與她耳語了幾句,她朝我這邊看了眼,放下手裏的書就走過來,跟賀南鳶剛才那樣摸了摸我的額頭。

“喲,真的發燒了。來,米夏,你走得了路嗎?賀南鳶,幫我一道把人送衛生所去。”英語老師回頭對其他人道,“你們自己自習,別隨便走動,班長你坐前頭看著點。”

“我也一起吧?”郭家軒站起來,臉上是顯而易見的擔憂。

“這麽多人去幹嘛?”英語老師一口回絕他,“你給我好好待教室裏做作業,我們陪著米夏就夠了。”

我暈乎乎地靠著賀南鳶往外走,到了門口他讓我等一等,又折返回去,片刻後,拿了條咖啡色的圍巾回來,圍在了我空落落的脖子裏。

圍巾很暖和,應該是羊毛的,我見他圍過幾次。我低頭看了眼,將臉更埋進去幾分。

學校附近步行五分鍾就有一家衛生所,破破小小,一共兩間鋪麵大,一間是診所,一間是藥房。

一進門,我的腳步就因為牆角的蜘蛛網變得有些躊躇。剛想提議英語老師給我換個正常點的地方看病,裏間出來個老大夫,招呼我上前。

那老頭得有七十多了,穿著髒兮兮的白大褂,戴著副眼鏡,臉上全是皺紋。

這怕不是個獸醫站吧?

“我覺得自己好多了……”

我轉身就要走,英語老師一把拽住我的手,將我拉了過去。

“我看看啊……”老頭給了我一支水銀溫度計,讓我含在舌下,接著三指搭上我的手腕,診起脈來。

我閉著眼將那支溫度計塞進了嘴裏,盡量不去想對方每次用完它的時候是不是有好好消毒。

“脈搏還是挺有力的,張嘴我看看……哦,扁桃體發炎了,應該就是吃到風了。”老大夫從我嘴裏抽出溫度計,眯著眼看了看,“38.5℃,得掛水退熱了。你們先裏頭找個位子坐,我去配藥水。”說著他往藥房走去。

除了我們,掛水區還有名瞧著五十多歲的男患者,本來一直在刷手機,聽到動靜抬頭看過來,一眼認出了我們的校服。

“喲,這是一中的吧?”他與英語老師攀談起來,“這怎麽了?”

“學生發燒了。”英語老師道。

他掃了一眼:“這兩個都不是咱本地娃吧?”

賀南鳶扶著我在角落坐下,我雖然頭暈,但還是十分自來熟地接了話:“不是,我海城的。”

對方一聽我是海城的,來了興趣:“你海城的怎麽跑這兒來念書了?”

我歎一口氣,開始胡說八道。什麽我爸娶了個蛇蠍後媽,後媽帶著她的兒子覬覦我家的財產,趁我爸不在就欺負我,讓我做家務,打掃衛生。我吃的是他們吃剩下的,穿的是後媽兒子不要的,親爸隻管做生意,根本不管我的死活。後來他們覺得我礙眼,就設計把我送來了山南,不給我回去。

“沒媽的孩子像根草,不提了,我太苦了。”

對方聽得一愣一愣:“是你爸不好,主要還是他失職。”

我點點頭:“他確實不是東西。”說完喉嚨一癢,我捂著唇再次劇烈咳嗽起來。

“好了,少說點話吧。”賀南鳶替我順著氣,道,“要不要喝水?”

我含糊地“嗯”了聲。

他起身去外麵給我接熱水,回來的時候老大夫正好在給我紮針。

也不知道是老醫生老眼昏花了還是我的血管確實難找,那針頭紮進去,一下沒紮準,抽出來一些,又更深地紮進去,疼得我倒抽一口氣。

“老爺子,你們這兒就你一個大夫嗎?”我忍不住問。

老醫生聽出我言外之意,瞪我一眼:“要不你自己來?”

嘿,這老頭技術不咋地脾氣還挺大?

“我……”

“大夫,這是城裏娃,嬌氣得很,您下手輕點。”賀南鳶按住我的肩膀,示意我別出聲。

“城裏來的啊?怪不得這麽細皮嫩肉的呢,血管都找不到。”老大夫鬆開捆紮在我腕間的皮筋,道,“行了,掛兩瓶水,掛完明天晚上再掛兩瓶,不繼續燒了就可以不用來了。”

英語老師謝過對方,跟著出去付錢了。賀南鳶在我身邊的位子坐下,將手裏的一次性紙杯遞到我唇邊。

我就著喝了小半杯水,喝不下了,就推了推他的手。

“你們感情真好哦。”不遠處的中年男表情帶著絲欣慰地對我道,“小朋友,你爸爸不怎麽樣,可你看你老師和同學對你多好是吧?伺候老娘也不過如此了,你想開點。”

雖然覺得他的類比不是很恰當,但我還是微笑著點了點頭:“因為我們是朋友嘛,好朋友就是這樣的,是不是賀同學?”我看向賀南鳶,“以後你要是因為晚上被搶被子著涼發燒了,我也會這麽陪你來掛水,跟伺候老娘一樣伺候你的。”

賀南鳶與我對視片刻,心虛地移開了視線:“……嗯。”

掛水區一共有七八個座位,英語老師找了個靠門口的座位坐,在我和賀南鳶對麵,中年男的邊上。

中年男可能也是無聊,拉著英語老師閑聊起來,說自己老家是柑縣的,但年輕時候就離開這裏去大城市打拚了,今年退休了才又回來的,現在在鎮上圖書館找了份工作打發時間。

“是老街那棟圖書館嗎?”英語老師問。

“對,就是那兒。那樓得有四十多年曆史了,我小時候那會兒圖書館還是有一些人的,現在大家都看手機了,沒人看書,平時連個蒼蠅都少見。”說著,他熱情地邀請我和賀南鳶去圖書館借書,說可以免費給我們辦借書證,不用押金。

我想也不想拒絕了,學校裏的課本我都看不過來,哪有空看課外書?為了好好學習,連之前已經追了三年的《我在異世當霸道總裁》我都戒了。

中年男看起來有點失落,我覺得借書給我們是假,他想我們找他玩才是真。他從大城市回來,肯定是不適應的,就跟我當初從海城來這邊也很不適應一樣。

這裏沒有便捷的交通,沒有多樣的娛樂,也沒有燈紅酒綠、車水馬龍。一到夜裏,店家就早早的關門了,除了流浪狗,沒人會在路上閑逛。

郭家有時候晚上會來人打牌,結束後每人都要打手電回家,因為村裏不是處處都有路燈。

這裏明明與海城一樣身處現代,卻又處處落後於時代。

“書就不借了,但是圖書館還是可以參觀一下的。”我話鋒一轉,道,“我還沒好好逛過老街呢。”

中年男眼睛一亮,笑道:“好好好,你們盡管來,禮拜六禮拜天我都在的,我帶你們參觀。”

可能是輸液的關係,第二瓶水掛到一半,我就有點尿急,憋了會兒憋不太住,湊到一旁賀南鳶耳邊,小聲告訴他我想去解手。

中年男在我掛完第一瓶水時就走了,英語老師這會兒靠在椅子上已經睡著了。我們沒驚動她,問過老大夫廁所的位置,兩個人一個舉著吊瓶,一個打著手電出了衛生所。

老大夫說附近就一間公廁,出門左轉十米再左轉,走到頭就是。

我一開始還挺樂觀,心想再怎麽也是個公廁,總比旱廁好吧,結果到跟前一看,就門口頂上亮著一盞悠悠的黃燈,裏頭不僅一片漆黑,還散發著隱隱惡臭。

“……”

我回頭看了眼賀南鳶:“我能做個沒素質的人,在外麵小便嗎?”

賀南鳶朝著一個方向抬了抬下巴,示意我看:“有監控。”

我一看,公廁邊上的電線杆上裝著個監控,下麵還掛著塊牌子,上麵寫著——隨地大小便者公開影像示眾!

你媽……你一個鄉下地方,為什麽要在這種不需要科技文明的地方莫名其妙的現代化啊?

我忍著翻白眼的衝動,道:“那你和我一起進去,我沒手拿手電筒。”

手電筒是老大夫給的,老式手電筒,特別大一個,放嘴裏叼都叼不住。

還好,廁所雖然臭,但沒有想象中遍地都是排泄物的場景。

我每一步都走得很謹慎,不時確認後頭賀南鳶跟上來了沒,等走到小便池前,**都要爆炸了。

我迫不及待拉下拉鏈,正要酣暢淋漓地釋放,突然盯著那束照射在小便池裏的明亮光束,又急急刹住手。

“那個……你能不能唱個歌?”至少把我放水的聲音蓋過去。

賀南鳶靜了靜:“……我不會唱歌。”

“你們族就沒個民歌嗎?”

“有,但我唱得不好。”

“我又聽不懂你唱得到底好不好,你快唱。”我催他,“快點,我憋不住了。”

沒多會兒,身後果真響起賀南鳶沉緩的歌聲。我沒聽過原唱,不知道他唱得在不在調上,但他說層祿話的音調很好聽,聽久了還能聽出幾分神性。

我抖了抖,終於尿好了:“這歌什麽意思?”

賀南鳶移開手電:“鹿王保佑你。”

“……Thank you。”我表示感謝。

一中的校服褲都是運動褲,本來是沒有拉鏈的,但我嫌脫褲子小解不雅觀,就讓郭家軒他媽媽給我按上了拉鏈。一年多來,兩隻手的話,使用上是沒有什麽問題的,然而今天我隻有一隻手操作,就產生了點小小的問題。

拉下拉鏈還算順利,但等要拉上去時,拉鏈卡在了一半的地方,怎麽也提不上來。

我試著用另一隻手輔助,結果不小心扯到了針頭,痛得嘶了聲。

“你別亂動,回血了。”賀南鳶按住我紮著針的那隻手,將吊瓶遞給我,“你自己拿一下。”

一瓶水下去,我已經燒得沒那麽厲害,也不暈了,就是腦子沒平常活絡,讓我沒有第一時間發現這個行為的異常。

我乖乖接過吊瓶,以為賀南鳶也要上廁所,還在想唱首什麽歌化解尷尬,手電筒就熄滅了。

下一秒,我感到褲子拉鏈被人捏住,隨後使勁往上一提,唰地就到了頭。

那一瞬間,不是瞎說,我整個身體都僵硬了,脖頸後的汗毛一根根豎起,冷汗從每個毛孔裏冒出來。

“好了。”賀南鳶語氣輕鬆地說著,再次打開了手電筒。

我一頭磕在他肩上,不讓他看到我此刻臉上的表情。

“米夏?”

“賀南鳶……”我緩了許久,顫著聲音開口,“你他媽夾到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