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窗台

十一月十一日的太極殿之變, 以金鑾殿上數十人的血平息了。

明野命人殺了在場的世族,剩下的人嚇得不清,他都沒動, 處理完屍體後就那麽走了, 加上事後也完全沒有堵嘴的意思,眾人擔驚受怕了一陣, 免不了將事情說給別人聽, 當日的事就那麽慢慢傳開了。

明野的名聲, 雖然不至於到小兒止啼的程度, 但門庭著實冷落了下來。

畢竟是發生在上京城太平宮內的叛亂, 處理起來頗費功夫,那些軍隊是費金亦地方上抽調來的,還得巡查勾結之事。再來便是整頓朝政, 這麽多的事情壓下來,朝廷忙成一團,一時也顧不上皇帝的事。

登基是一件大事,以公主的身份登基更是前所未有。雖然大局已定, 勢不可擋, 連一幹大臣都將早些年找到的“容氏”後人送走了, 再也不提那些事, 但登基一事須得尋找禮法支撐, 商談諸多細節。

一群老學究吵得臉紅脖子粗的, 還幾次三番邀請長公主旁聽。容見也不能完全推脫,封建王朝就是這樣,禮法為重, 他去過幾次, 被他們吵得耳朵疼, 而那些從四書五經中找來的句子論證合理合法性,容見是真的聽不明白,後來索性推脫不去了。

但總得有人去,所以明野欣然代替容見前往。

那群老學究見明野來了,還以為和從前一樣,就是送長公主過來。沒料到後麵根本沒人,就明野一個人來了。

直到明野走進來,坐在主位,眾人才反應過來。

今天來的不是長公主。

在場的人裏,有好幾個都是經曆了那場宮變的,明野狀似平靜卻無比瘋狂的舉動,是他們這輩子都難以磨滅的陰影。

此時明野一來,吵是不敢吵了,都很規矩地商議著。

親衛來來往往,不停地往裏遞公務折子。

大家都視若無睹,裝作看不到。

但即使是平和地引經據典,花費的時間也不短,半個小時後,明野略抬起頭,平淡道:“今日議的是冕服的顏色,製式,需要這麽長的時間嗎?”

為首的老頭被推了出來,拱了拱手:“大將軍公務繁忙,說得極是。我等會將最後的結果遞上去,大將軍無需在此空等。”

明野站起身,道:“如此甚好。”

待他的背影消失,一群老頭才長舒了口氣。

離開之後,明野也沒有閑著,出了宮前往大理寺。

他負責審問太極殿之變的參與人員。大理寺上下官員聽說由他主審,還以為是要從上到下大清洗一遍,結果卻很意外。明野的手段狠,動作快,但一不弄虛作假,隻憑證據,而不牽累旁人,隻追究當事人。

明野很清楚,容見的登基和自己之前攻下上京城完全不是一回事。

從禮法上,容見是作為皇室繼承人,繼承皇位。不是推翻一個王朝,可以理所當然地重新分配利益,在這樣的局勢下,就隻能徐徐圖之,防止局勢崩盤。

說起來麻煩,做起來更難,但明野願意這麽做。

幸好大胤建國不久,除了世族是前朝留下的根深蒂固的頑疾,行政係統還算清明。

*

最近這些天,容見忙的腳不沾地,才發現皇帝不僅是處理政務,還有很多禮法上的事需要應付。

他前頭才和吏部的人見了麵,剛出來的時候,崔桂又捧著折子過來了,兩人一邊走一邊談事。

路過遊廊時,他們本應在下一個路口告別。

容見得去參見太後。偌大一個皇宮,隻剩太後一個長輩,容見作為晚輩,至少麵子上得過得去。

崔桂忽然問:“殿下,您當日在太極殿中說,要抹去費金亦在史書上的一切痕跡,是、是真的嗎?”

容見偏過頭,看向崔桂。

崔桂似乎疑惑已久,甚至在這段時間反複否定,但還是想從容見口中聽到一個確定的答案。

容見有些驚訝:“首輔竟當真了嗎?”

崔桂愣了愣,沒有說話。

他頓了一下,解釋道:“本宮就是……隨口一說。”

容見停了下來,今日的太陽很好,裙麵上銀線勾著的海棠正閃閃發光。遊廊上伸出一枝綠梅,映在容見的眉眼間,將他的容貌襯得更秀美,很溫和天真的模樣。

但朝廷上下,不會有人真的認為這位長公主真的天真,撇去明野的支持不談,他初次涉政,就敢逼得世族自吞苦果。

崔桂不是覺得容見不聰明,他是害怕容見被權勢之欲吞噬。不止一朝一代,古代帝王很多如此。

人是會改變的。

容見垂下眼,語調隨意且冷淡,不是因為崔桂的問題,而是對費金亦的厭惡:“本宮對修改曆史沒什麽興趣,是非功過,自有後人評述。至於當時為什麽會那麽說……因為我隻是不想他臨死前還抱有幻想,以為自己能得到什麽,不想籍籍無名,那就讓他失去那些,我想讓他死的痛苦一點。”

崔桂沉默地聽著,道:“殿下知道輕重就好。”

容見點了點頭,撥開眼前的綠梅,神情略有一絲茫然,但很快又反應過來,他坦白道:“我不想因為自己的一己私欲牽扯到別人,如果日後真的出了那樣的事情,也請首輔多多提醒我。”

崔桂道:“臣自當竭盡所能。”

兩人道別之後,容見去往了慈寧殿。

費金亦之事過後,有一派的意思是將太後從佛堂中請出來,暫時主持大局。

那自然是不可能的。

長者為尊,可惜的是太後在朝政之事上確實毫無建樹。對於政事,她一貫不太了解,又在深宮寡居多年,早已是不食肉糜,垂簾聽政,也不切實際。所以這個佛堂是出了,朝堂卻上不去。

容見拜見太後,隻是場麵上的事。

太後端坐於垂簾之後,叫容見起身,又道:“你是個公主,即使日後登上了皇位,又能如何?最後不還是要傳給子嗣。所以成婚才是大事。”

容見一怔,一時沒想到她怎麽又提了這個。

他是真有些納悶了,怎麽太後還不死心,就這麽一條路走到黑,難道看不清形勢嗎?

太後也不理會容見的反應,繼續道:“祖母會給你挑個長相英俊,性情溫和的好男兒,到時候你們成了婚,誕下子嗣……”

容見打斷她的話:“娘娘,等日後兒臣與大將軍成婚的日期定了,請您來觀禮。”

別的也沒多說,就出了門。

太後氣的連咳嗽了好一陣,話都說不出口,將手中的佛珠往桌案上重重一拍:“她以為自己很了不得嗎?這麽點大的年紀,就想要脫離哀家的管製。若不是那些廢物,費金亦也是個廢物……”

容見嫁給什麽樣的人,徐太後並不在乎。她隻是想挾幼帝以掌權天下,還做著這樣的夢。

*

見完太後,容見徑直回了長樂殿,又有公務送了過來,但較往日有所減少,批到申時過半,就無事可做了。

他回寢宮休息了一會兒,半個時辰後,明野推門而入。

容見見人進來,還呆了一下,兩人遙遙相望,容見說:“最近好忙。”

容見的精力不像明野那麽充沛,不可能忙到深夜,明野卻常常在他入睡後才回來,清晨又離開得很早,容見偶爾夜裏醒來,才看到身旁躺著的明野,兩人已經很久沒這樣很閑適地見麵了。

明野將披風上的係帶解開,掛在一邊。

容見歪著腦袋,問道:“你怎麽還穿這件?”

明野走了過來:“有什麽不好的?還是你送的。”

提起這個,容見有些臉紅,委婉道:“那個走針……”

經過幾年的宮廷生活,容見對於針線一事也有所長進。雖然他不可能學,但看得多了,眼力也高了,一眼就能瞧出來自己墜上去的寶石和宮中繡娘的差距有多大。

明野笑了笑:“我很喜歡。”

他伸出手,捧起容見的臉,低下.身去。

明野的體溫很低,沾著外麵的風雪,不由地讓容見感覺到冷。

明野低聲說:“別躲。”

容見也不是故意躲的,他湊了過去,緩慢地握住了明野的手。

這個吻逐漸加深,兩人十指交握。

窗簾半攏未攏,昏黃的日光照了進來。

明野將他抱到了窗台上,很刻意地問:“容見,你是不是很喜歡這裏?”

容見正陷在深吻後的短暫缺氧,不明白他的意思,緩緩地睜開眼,潮濕的眼眸看起來有些恍惚,他小聲地說:“很喜歡啊。”

明野又吻了一下他的眼睛,一點一點地剝去坐在窗台上的容見身上的衣服。

屋子裏的溫度很高,容見一貫不喜歡穿過於厚重的衣服,總覺得很麻煩,此時脫起來也很輕易。

容見赤.**半身,產生一種很微妙的錯覺,日光宛如溫暖的潮水,將他浸沒,讓他徜徉其中。

明野靜靜地看了片刻,壓了上去。

窗欞上的花紋由匠人精雕細琢,鏤空精致,上麵覆了一層薄薄的窗紙,模糊的的人影映在上麵,一切都很明顯,但外麵的樹影交錯,將裏麵發生的事淹沒了。

細細密密的日光映著積雪,容見的身體一半被桂樹的影子覆蓋,一半被明野擁抱。

明野也會改變,他身上沾著很輕的、香灰燒盡的味道,又染上了長樂殿特有的桂花的甜味,令容見感到安全。

容見伸著手,勾著明野的脖頸,隨著他的動作搖搖晃晃。另一隻手卻握住窗欞,他很害怕跌下去,以至於想找個依托。他的手指很白,極纖瘦,緊緊扣住窗欞的時候,骨頭的形狀都是無可挑剔的美麗,小臂上青筋因為過度用力而微微凸起。

他曾經無數次在這裏等待明野,他期待這個人推開窗,從桂樹上進來。然而他們現在一同待在這個窗台上。容見從前沒有發現,這裏竟然如此窄小,容納不下一個自己,他隻好將整個人都托付給明野。

冷汗浸潤了容見的鬢發和眼尾,使他整個人看起來都是濕漉漉。

明野使他燒了起來。

他的眼淚,他的懇求,他的痛苦,都不再能打動眼前這個人。明野是那麽的、那麽的凶狠。他想要逃開,卻跪在窗台上,膝蓋陷在毛皮毯子裏,隻隱約看到些小腿的形狀,雙生鈴中的其中一枚垂在他的腳踝,光澤黯淡,無論主人如何發抖掙紮,也不能令它發出響聲。

容見是不能逃脫的籠中蝶,被囚於明野的掌心。

昏睡之前,容見勉強撐著力氣,很幼稚地說:“……不喜歡了。”

可能除了明野,誰也不知道他說的是什麽。

明野笑了笑,握住容見小腿的手鬆開來,還留有很清晰的痕跡。

又很惡劣地說:“容見,怎麽這麽不堅定,隨隨便便就討厭了。”

好像是容見的錯,明野沒有做錯任何事。

容見有點生氣,這個人怎麽還扭曲事實,惡人先告狀,便張嘴咬住了明野的肩膀。可惜力氣太小,什麽也留不下,隻是讓明野感覺到他的嘴唇有多軟多熱。

“……討厭。”

容見這麽說著,跌墜在了明野的懷裏,很安靜地睡著了。

作者有話要說:

——欺負見見就這麽好玩嗎?

——嗯,好玩。

(咦,有壞蛋!)

感謝追文,評論抽二十個紅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