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與老夫人一起等在屋中時, 薛宜寧竟有些緊張。

這是她嫁進駱家的第五年,孩子都已一歲多,這種感覺卻還是第一次有。

她摸了摸頭上的發簪, 不知道今天戴的點翠鳳簪是不是太莊重老氣了些。

但剛剛小姑姑還誇她好看, 應該沒有太顯老吧?

一會兒下人來報, 說將軍已進了城, 進宮麵聖去了。

屋中人便歡喜道:“那就快了。”

她聽著大家說笑,心裏的緊張又加了幾分。

大約過了半個時辰,下人再來報道:“將軍已經從宮中出來了, 這會兒正往家裏來呢!”

老夫人開心道:“可算要到了,兩年在外,也不知他怎麽樣了。”

薛宜寧轉頭朝寶珠輕聲道:“你爹爹要回來了,等下記得叫人。”

寶珠不聽, 一個勁兒要往老夫人旁邊的小桌那邊去,嘴裏念叨著:“果果,吃果果……”

奶娘說道:“寶珠,咱們現在不吃果果, 待會兒吃得身上髒,不好看了。”

寶珠哪裏聽得進去,看著那桌上的點心口水都淌到了圍嘴上, 努力邁著小短腿要過去, 卻被奶娘拉著動不了, 眼看就要急得哭起來。

奶娘沒辦法,朝薛宜寧道:“我看姐兒是餓了, 中午就吃了一小碗蒸蛋。”

薛宜寧隻好道:“那帶她下去喂些東西吃吧,不能吃這些果子,回頭肚子受不了。”

奶娘便抱了寶珠下去吃東西。

就在她們走後一會兒, 前院來報道:“將軍回來了!”

老夫人起身就要往前院去。

薛宜寧勸道:“外麵冷,您就在屋裏,讓二弟他們去迎便好。”

老夫人搖頭,堅持道:“他打勝仗回來,我要去迎,他受了苦回來,我更要親自去接他進屋!”

駱晉雲受貶,從鎮國大將軍降為忠武將軍,京中人對駱家自然不比從前,族中人也頗有微詞,這便是老夫人一片愛子之心,薛宜寧心裏明白,扶了老夫人起身。

老夫人起身,其餘長輩便也起身,一起到大門外去迎。

待了小片刻,一隊威風凜凜的人馬過來,駱晉雲一身紫服,外披銀甲,自寒風蕭瑟中策馬而來。

到屋前,見家人都在外,便立刻下馬道:“拜見母親,兒子遠赴邊關,讓母親擔憂,是兒不孝。”

老夫人連忙上前扶他,忍不住含淚道:“回來就好,回來就好,以後就好好的……”說著就淌下淚來。

駱晉雲起身回她:“是,以後我陪在母親身邊。”

說完,他再一一見過其他叔伯長輩,直到最後才看向薛宜寧。

薛宜寧在他視線投過來之前就立刻垂下了頭,絞著袖中的手,低聲道:“將軍一路奔波……辛苦了。”

他遲遲沒有回音,隻是好半晌之後,才“嗯”了一聲。

隨後朝老夫人道:“外麵冷,我扶母親進去吧。”

老夫人笑道:“又長了兩歲,你倒是比以前體貼了。”

駱晉雲一笑,扶了老夫人進屋去。

薛宜寧飛快地看一眼其他人,確認沒人看自己,便連忙藏起心中那陣尷尬與失落,隨後跟上。

一路上老夫人問駱晉雲:“怎麽路上走了這麽久?那邊說是長年都冰天雪地,是真的麽?”

駱晉雲回道:“沒那麽嚴重,隻是冬天比這邊冷一些,長一些,也有不冷的時候。遼東離京城遠,是要走時間長一點。”

“那邊吃什麽?吃得飽麽?”老夫人又問。

駱晉雲笑道:“自然吃得飽,那裏的米比京城長得還好。”

一旁鎖兒說道:“我爹說,那邊總能打獵,肉還多呢!”

駱晉雲又笑:“是的。”

正說著,走到院中,奶娘才牽了寶珠過來,到駱晉雲麵前道:“寶珠,爹爹回來了,快去見過爹爹。”

一向乖巧伶俐的寶珠卻突然怕起生來,連忙往奶娘後麵躲。

奶娘隻好笑道:“姐兒沒見過將軍,倒害羞起來了。”說著將寶珠抱到駱晉雲麵前,哄道:“寶珠,這是爹爹,剛剛不是還說讓要讓爹爹抱麽?”

寶珠看了駱晉雲一眼,又將臉背過去,埋在了奶娘懷中。

駱晉雲看了寶珠好一會兒,抬了抬手,似想起什麽,又放下,朝奶娘道:“她既不願意,就算了吧。”

奶娘有些無措地看向薛宜寧,正好此時寶珠更加不歡喜起來,在奶娘懷中哼哼唧唧,蹬來蹬去,薛宜寧說道:“大概是困了,帶她下去哄睡吧。”

奶娘覺得自己沒讓小姐表現好一些,有些愧疚,訥訥稱“是”,抱了寶珠下去。

薛宜寧看向駱晉雲,他已經與老夫人和其他人一起往前而去。

不由自主,她隻覺有些邁不動步,似乎眼前的團聚與歡聲笑語隻屬於別人,而與自己無關。

駱家小姑姑朝她道:“宜寧,怎麽了,快走啊?”

薛宜寧笑道:“廚房好一會兒沒來人了,我去看看怎麽樣了,姑姑先過去。”

小姑姑說道:“你就是心細。”說著就往前而去。

薛宜寧看了看他們,一個人去了廚房。

駱家人坐回屋中,歡聚一堂,倒是其樂融融。

這一次接風洗塵,駱晉雲與駱晉風及其他堂表兄弟,喝酒到半夜。

早些時候,薛宜寧就下了酒席,安置完家中的事,又去廂房內看女兒,這一日家裏人多又鬧騰,小姑娘不習慣,鬧騰到很晚都不願睡,直到她過去才睡著。

她將女兒抱在懷裏,靜靜看著她稚嫩的睡顏。

女子生來本就不如男子被看得珍貴,她的女兒,似乎也不被父親所喜愛。

她心裏越發的疼,想將女兒小小的身體揉入懷中,嗬護她一生。

奶娘低聲道:“天不早了,夫人累了一天,快去安歇吧,我照看著姐兒便好。”

薛宜寧“嗯”了一聲,將寶珠輕輕放到**。

又交待道:“夜裏若有什麽事照看不過來,可讓人去叫我。”

之前奶娘帶寶珠在正房的次間睡,後來駱晉雲要回來,才提前搬到了廂房,免得夜裏吵到他。

寶珠睡了幾天便習慣了,隻是薛宜寧自己還不太習慣。

奶娘回道:“夫人放心,寶珠乖得很,這幾夜晚上都不鬧了。”

薛宜寧又看看睡著的女兒,這才離屋回自己房中。

前院還在喝酒,不時傳來幾位駱家小輩的聲音。

她沒有睡意,燃起燈,將之前給寶珠做了一半的棉衣拿出來,重新開始縫起來。

等到三更過,前院的聲音終於小了下來,似乎他們喝夠了,要散了。

果然過一會兒,聲音徹底沒了。

但駱晉雲並沒有過來。

再之後,玉溪過來,看著她,卻又遲遲不說話。

薛宜寧抬頭道:“怎麽了?”

玉溪低聲道:“夫人快睡吧,將軍……已經去和正堂安歇了。”

薛宜寧“噝”了一聲,立刻將手指拿開。

玉溪連忙上前,隻見她手上冒著血珠,縫了一半的小棉靴上已沾了一點血跡。

薛宜寧將手放入唇內吮去血珠,玉溪心疼道:“夜裏光線不好,夫人快睡吧,明日還要早些起來呢。”

薛宜寧點點頭,放下給寶珠縫的棉衣,上床睡下。

玉溪將房中的燈熄了,隻留了最後一隻蠟燭,照著房中還有一絲朦朧光亮。

薛宜寧想起女兒,想起駱晉雲,想起剛才前院的喝酒聲。

他是不喜歡女兒,還是不喜歡她生的女兒?

不願意抱寶珠,不願回房見到她,卻可以和兄弟間喝上半夜的酒。

遼東兩年的時光,京城的失勢,聖上麵前的失寵,丟掉的大將軍之位……這些都是他心裏的痛楚吧,所以他與兄弟間,有許多話說,卻不想親近女兒,也不想來這裏過夜。

他大概,是後悔當初以官職替她父親贖罪的決定……

翌日一早,薛宜寧想著宿醉之後要頭疼,便吩咐廚房給駱晉雲燉一碗醒酒湯,然後交待玉溪,讓她看著和正堂那邊,駱晉雲若是醒了,就過來稟報,如今阿貴回來了,她與阿貴相好,倒也方便得到消息。

等到她與各處管事媽媽對好昨日的賬,又用了早飯,玉溪便來說,將軍醒了。

她連忙端了醒酒湯,又讓玉溪拿了兩身駱晉雲的衣服,親自送去和正堂。

駱晉雲果真已經醒了,似乎因為前晚喝多了酒還有些難受,正坐在**。

她進房去,目不斜視,隻說道:“將軍一早想必有些頭疼,我讓人燉了湯,用牛乳加米湯燉的,能醒酒,將軍趁熱喝一些?”

駱晉雲淡淡看她一眼,不說話,也沒要喝湯的意思。

她隻好將湯放下,又輕聲道:“這兒沒備將軍的衣服,我順便從房裏帶了兩套衣服過來,你看看穿哪套。”

說完,轉身從玉溪手中拿了衣服,放到**。

駱晉雲這時開口道:“待會兒讓人將我的衣服與其他物件都拿來這邊來吧,不必放在那邊了。”

薛宜寧整個人一僵,緩緩側頭看向他。

這意思是,他以後都會睡在這裏?

但他沒看她,隨手拿過中衣,一邊套上身,一邊下床來。

她從怔愣中回過神,連忙拿了外袍去服侍他穿,他卻避開道:“不用,我自己來,你回去吧。”

說完,接過她手中衣服。

薛宜寧在他麵前站了一會兒,手足無措,不知該怎麽辦。

想了想,她又說:“寶珠剛剛醒了,她早上會歡喜一些,將軍要不要去……”

“先不去了,今日還有事。”他很快說。

薛宜寧低低道:“那……好……”

他沒回,她待得尷尬,隻好說道:“那我先回去了,有什麽缺的,讓人去和我說。”

“嗯。”他倒回了一聲,聲音淡淡的,十分敷衍。

薛宜寧想交待一聲讓他盡量把醒酒湯喝了,卻又覺得他會厭煩,猶豫一會兒,終是沒開口,轉身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