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薛家的通敵之案, 花了大半月,終於水落石出。

薛諫已歸順大周,卻經一名多年故交勸說, 向南越提供了幾道朝中官員的消息, 他雖不知這幾道消息的用處,但正因這些消息,南越方才得已成功打通關節, 將裴雋等人送往涼州。

皇上自是震怒,要從重處罰。

一早, 薛宜寧便在家中焦急等著嫂嫂和母親的消息。

今日皇上會在朝會上決議通敵案最終的判決, 嫂嫂和母親五更天便去往皇城外守著,等候朝會的消息。

薛宜寧原本要去, 可她每每到早上便惡心得厲害,隻好待在家中。

惡心的毛病, 一直沒好, 月信也一直沒來。

連母親都已讓人送來酸蘿卜,辣白菜給她開胃,所有人都默認她確實是懷孕了。

她自己也知道,大約就是這樣了。

可她仍不知該怎麽辦。

父兄都在獄中, 生死難料, 她也沒精力去想這些。

卯時,辰時,巳時,直到午時, 嫂嫂與母親兩人還未回來。

薛宜寧著急不已,命人去皇城外找。

結果找的人也不回了。

又等了一個多時辰,已是午後, 去找的人才回來報信,說老爺被削了官,永不錄用,公子沒事,少夫人和夫人得到消息就趕去刑部了,想看看刑部什麽時候能放人。

這消息簡直讓薛宜寧都不敢相信。

因為如石榮那樣的通敵要犯,早就判了滿門抄斬。

其他與南越相關的,都是死的死,受株連的受株連,竟沒聽過一個隻是削官。

而且,哥哥的官職竟還保住了。

也不用抄家,也不用受牢獄之苦,竟就這樣放了?

她一連問了三遍:“你沒聽錯?嫂嫂是這樣說的?”

那小廝再三肯定,差點要賭咒發誓:“真沒聽錯,就是這樣,我都去了一趟刑部。”

薛宜寧喜極而泣,提了裙子便跑向大門外,朝著街頭翹首以盼,等著方霓君和蕭氏回來。

興許,她們會把父親和哥哥也一起帶回來?

又是一個多時辰,太陽將偏西時,方霓君和蕭氏回來了。

她想得太好,薛諫和薛少棠當然沒回來,但方霓君與蕭氏兩人眉眼帶笑,明顯是一副高興模樣。

兩人說,雖然朝會上決定了放人,但文書還沒下,所以刑部沒這麽快放,但她們打聽了一下,若是無意外,差不多三日內就能放人了。

而她們這麽晚回來,是因為刑部的人鬆了口,答應讓她們探監,她們是去獄中看了薛諫和薛少棠兩人之後才回來的,所以才晚了這麽多。

兩人在獄中都好,沒有傷,沒有餓著凍著,隻等文書下發,便能出獄。

薛宜寧這才安心,確信父親和哥哥是真沒事,下人確實沒聽錯。

蕭氏一邊吩咐人去提前安排幾日後的接風宴,一邊籌備著,明日一早去謝神還願。

薛家重新恢複生機,隻等薛諫和薛少棠回來。

到第三天一早,薛宜貞和她夫君一起過來了,等在薛家,迎薛諫和薛少棠回家。

薛宜貞夫君紀五郎見了薛宜寧,意外道:“姐姐是一直在家裏,還是從駱家過來?”

薛宜寧既有些尷尬,又有幾分奇怪,問他:“怎麽?”

她以為如今京城所有人都知道她已經和駱晉雲和離了,待在娘家,紀五郎肯定也是知道的,卻為什麽會這樣問?

紀五郎忙笑道:“姐夫為救嶽父,不惜遭貶謫,我以為姐姐今日會去送姐夫。”

薛宜寧莫名,卻又湧起一股緊張與不安,喃喃問:“我不知道這些,你是說,我父親被赦與駱晉雲有關?”說完她看向蕭氏和方霓君。

她確實意外父兄竟然能被赦,甚至還忐忑地想過,是不是與駱晉雲有些關係,比如他有關照,或別人看他麵子之類,可又沒聽母親和嫂嫂提起,她便也沒問。

這時蕭氏說:“那日親家公隻說了朝會的結果,沒說是駱晉雲的原因……”

“說了。”方霓君說道:“紀伯父說多虧駱大將軍,但當時有其他大臣從旁過,紀伯父有所顧忌,就沒多說,我們心中惦記去刑部看父親和夫君,忘了多問幾句。”

紀五郎這才說道:“父親和我說,多數朝臣知道皇上的心思,都上奏要嚴辦,照那個情形,至少是斬首抄家,父親倒是想幫忙說話,可皇上心思明確,上奏的又是丞相、尚書,他人微言輕,到底不敢。這時姐夫便說,姐姐與他一起去涼州,急時看懂西羌王府女官傳出的消息,又將消息送往邊關,才戳穿了南越陰謀,功過相抵,嶽父可從輕處罰。

“皇上不高興,說叛國者,俱都從重處罰,不可有特例,姐夫便說,嶽父通敵,也是他不察,願以他鎮國大將軍之職替嶽父贖罪。皇上此時十分不喜,最終貶姐夫為四品忠武將軍,並責令他即日前去遼東戍邊,姐夫受了,這才換得嶽父免除死罪。”

薛宜寧不由扶了身旁母親,顫聲問:“你剛才說,以為我今日會去送他?難不成,他今日便走?”

紀五郎明白她竟是才知道這消息,怕她激動,緩聲道:“聽說是調令昨日已經下了,大概是今日走吧。”

薛宜寧連忙往門外去,走出兩步,才回道:“母親,我去駱家看看。”

蕭氏不放心道:“你等一等,要不然先讓人去那邊看看?”

薛宜寧卻已顧不上,擺著手便匆忙出去。

方霓君道:“她懷胎怕還不足三月呢……”

薛宜貞一聽,一邊驚詫,一邊忙推紀五郎:“你陪著我姐去看看。”

紀五郎便連忙追了出去。

他乘了馬,薛宜寧坐著馬車,直奔駱家。

才走到一半,不期卻碰到了同與駱晉雲從幽州過來的幾名武將,幾人都騎著馬緩步而行,薛宜寧一眼就見到了肖放。

她立刻讓馬車停下,在馬車上喊:“肖將軍?”

肖放見是她,先是一愣,猶豫半晌才上前來道:“弟妹。”

薛宜寧問:“肖將軍可知,將軍此時出發了嗎?”

肖放聲音微冷,回道:“當然,一早便走了,我們便是送他至城門回來的。”

“已經走了……”薛宜寧一陣絕望哀慟,倒是紀五郎還多了幾分冷靜,連忙問:“那敢問將軍,姐夫是走的哪個門?”

肖放回:“自然是北門。”

薛宜寧連忙吩咐車夫:“快去北門。”

紀五郎向肖放道過謝,立刻追上前麵馬車。

馬車狂奔至北門,那裏果然早沒有駱晉雲的身影,倒有幾名城門官兵守著。

見了他們,攔路道:“可有官憑路引?”

紀五郎問:“出城就要路引?”

那官兵見他們衣飾車馬不凡,一定是官身,便回道:“如今全城戒嚴,不可隨意進出,無論去哪裏,都需要路引或上任官憑調令。”

薛宜寧從馬車上下來,問他們:“那駱大將軍可是從此門出去?”

官兵回道:“鎮國大將軍嗎?早就走了,已經有半個時辰了。”

薛宜寧無奈看向蒼涼的城門外。

正值隆冬,樹木蕭條,草地枯黃,陰沉的天籠著灰蒙蒙的大地,入目處,盡是蕭瑟。

這樣冷的天,去遼東那樣的苦寒之地……

路上怎麽受得了?又要去多久?

他為什麽……都不和自己說一聲?

不,應該說,她竟然都沒有去看他。

可是她不知道,她不知道他用自己的前途換了父親的命……

他明明,不喜歡他們家,不喜歡她父親。

巨大的悲痛與愧疚從心底湧起,又一陣眩暈感襲來,她有些站不住,正要去扶身旁的玉溪,卻又覺小腹處傳來一陣抽痛。

該不會是孩子……

她心中一緊,頓生惶恐,連忙道:“快送我去看大夫……”

北城門附近的藥鋪內,大夫給了診斷結果:有孕兩個多月,因連日憂心多慮,又情緒激動而動胎氣,靜養便好,但往後需注意調理,不可再勞心。

一行人在藥鋪休憩片刻,又開了幾副安胎藥,才重新上車馬回薛府。

坐在馬車內,薛宜寧撫著自己的小腹,神色悵然。

悲痛,迷茫,慚愧,悔恨……許多許多的情緒,壓得她喘不過氣。

他走了,她沒想到,他就這樣走了,這麽突然。

玉溪想說什麽,卻又不知能說什麽。

最後沒話找話道:“夫人回去還是得喝藥。”

這一次,薛宜寧倒是乖乖點頭。

兩人又陷入沉默,玉溪歎了聲氣。

她想,既然將軍救了薛家,那他怎麽不來看看夫人呢?

現在將軍走了,駱家那邊又沒有動靜,夫人懷著孩子,可怎麽辦?

當日下午,薛諫和薛少棠果真是從刑部大牢放出來了。

薛家歡喜了半日,隨後,薛諫閑賦在家,開始專心研習書法,不再問世事;而薛少棠則重新入禮部任職,經此一劫,比往常更勤於公事。

蕭氏感念駱晉雲恩情,又因薛宜寧在家懷孕待產,便備禮去了一趟駱家,想著向駱家老夫人誠心道謝,兩家重歸於好,再順勢讓駱家接薛宜寧回去,從此便同心同德,親如一家。

結果她到了駱家,駱家老夫人不隻沒讓她進門,甚至讓下人傳話,駱家不認識什麽薛家。

蕭氏厚著臉皮在門外守了一個時辰,實在沒辦法,隻好又灰頭土臉回來了。

於是薛宜寧的處境一下子尷尬起來,仿佛她成了駱家的下堂婦,連同她腹中的孩子他們也不認。

薛宜寧知道,老夫人是對她有氣,甚至是恨她的。

如果不是她,不是為救薛家,駱晉雲便不會被貶去遼東,前途渺茫。

若她是做母親的,也會怪,也會怨吧……

好在薛家尚有餘產,不缺她這口吃的,母親和兄嫂也心疼她,讓她就在薛家,大不了孩子出世,就讓他姓薛,與雙雙和小謹作伴。

直到兩個月後,駱家幾日之內,接連傳出兩樁鬧劇。

第一件是駱家有個在後院做事的寡婦,為人輕浮,與家中好幾個仆人有染,隻要仆人給些小錢,便能悄摸著與之歡好,竟像是做皮肉生意的。

後來有個仆人的表兄也有意,便由仆人介紹了拿錢去買歡,這事被那表兄的娘子知道了,那娘子是個有名的潑婦,竟拿著菜刀站在駱家門前罵街,弄得此事人盡皆知,成了街頭的笑話。

薛宜寧聽到這事,便心憂不已,這雖是下人的髒事,卻是主人家的名聲,別人會想,上梁不正下梁歪,這後院鬧得像個**|窟,主人又該是什麽品行?

莫說等著鎖兒板兒或是她腹中的胎兒娶妻嫁人,就是眼下還沒嫁的駱晉雪便要受人猜疑。

誰知她才替駱晉雪擔心,駱晉雪就真出了事。

就在之前那件事風頭還沒過去時,又有人傳駱晉雪帶著下人,去一個讀書人租住的小院中辱罵打砸,幾乎要將房子都燒了,後來那小院的東家報了官,才知駱晉雪與那讀書人已談及婚嫁,又出錢供讀書人上書院念書、考科舉,讀書人竟用這錢,在外麵養了個外室,孩子都要出世了。

打聽之後,薛宜寧得知那讀書人果然就是陶子和。

駱晉雪為他付出了那麽多,等了那多久,等來的竟是這結果,她當然要生氣,要瘋狂。

可是,她去出氣的同時,卻把自己毀了。

就算沒了陶子和,她也可以再找其他門當戶對的少年俊才,可這樣一鬧,誰都知道她竟與一個貧窮讀書人有私情,還是個脾氣不好的潑辣女子,別人不知要怎麽猜測議論,又有誰會來說親?

薛宜寧憐惜她被辜負,又歎她沉不住氣,更怨老夫人與黃翠玉沒照顧好她,如果多關心下駱晉雪,幫她出出主意,那陶子和算什麽,駱家都不用放在眼裏,又怎會讓事情鬧到這樣的地步?

幾乎是一夜無眠後,她作出決定,自己回駱家去。

駱晉雲扔下她走了,可她自認自己還是他妻子,駱家還是她夫家,駱晉雪也是她妹妹。

她有責任管好駱家後院,照顧好婆婆,約束好下人,也有責任維護好駱晉雪,替她找個好歸宿。

萬一有一天,駱晉雲回來,卻發現家中聲名狼藉,妹妹孤老家中,遭人笑話,他心裏該如何想?